醉柔尚有些心惊,见顾沧流饮宴的兴致全无,也急忙起身告退。
顾景痕派人把刺客的尸体拖到门外院子的空地里,伸手在那刺客身上翻找一番,想要看看有没有可以证实他身份的事物,却是一无所获。
顾景痕正是狐疑,他的王府虽然不比皇宫守卫森严,但上下用人也算谨慎,高墙几丈,若非有极好的功夫身手必然翻不进来。可是刚才见这刺客行刺时,动作显然不够凌厉,即使有些功夫在身上也不过拳脚皮毛。
在刺客脸上看了又看,顾景痕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正打算吩咐侍卫先将尸体处理了,回去敷衍顾沧流的时候,顾景痕蓦地发现刺客鬓角下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是易容。
顾景痕并未迟疑,蹲下身来撕掉刺客的面皮,看清那本来的容貌时,不禁猛地一惊。
面皮已经撕了下来,想贴是贴不上去了,为了不让其它人看清刺客的样貌,顾景痕只能抽了身旁侍卫的佩刀,狠心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再划几刀。
血液黏黏腻腻地遮住了刺客的脸,顾景痕转过身面对着与自己一样吃惊不已的几名亲信侍卫,目光严厉道:“刚才看到的事情谁都不可以说出去!”
说完顾景痕又看了地上死去的刺客一眼,吩咐道:“先送去本王的暗示,让九娥过去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顾景痕吩咐了这一切,平复了心中余悸,重新回到宴堂,跪于一脸不悦的顾沧流面前,恭敬道:“皇兄受惊了。”
顾沧流轻笑一声,服了袍子站起来,走到顾景痕面前,摆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道:“罢了,罢了,但凡朕出宫,就免不得发生这种事情。”
顾沧流不是没有怀疑过是顾景痕派人行刺他,只不过这些年顾景痕假装纨绔,已经将这种怀疑降到最低。而且顾沧流虽然荒淫,却也不傻,如果顾景痕真的要杀他,怎么也不可能找个这么手生的刺客出来。
虽然顾沧流给了自己台阶,顾景痕也不敢做借坡下驴的事情,只能继续不住地自责,说要将府里上上下下翻个遍,看看还有没有刺客的同党。
而当顾沧流问起顾景痕认为此事是什么人所做的时候,顾景痕稍作迟疑,只能把那刺客的来历推给前不久被抄了的姜家,猜测是姜松党派的余孽。
“嗯,确实有些道理。”顾沧流说这些的时候,顾景痕还在下手跪着,他则已经重新回到刚才饮宴的位置,几名顾景痕千挑万选的舞姬在旁敲肩捏腿地伺候着,自然也是为了帮主子圆场。
顾沧流饮尽舞姬递过来的杯中物,摇头叹气道:“皇帝啊,也不是为兄强要责罚你,不过这件事情发生在你府上,若是不做些模样出来,怕是有失天家的威严。”
顾沧流的话说得直白,顾景痕自然听得懂,他拱手于胸前,正色道:“臣弟自请杖责一百。”
“一百太重了,五十吧。”
“臣弟谢皇兄轻饶。”
顾沧流已经被那帮舞姬哄得忘乎所以了,顾景痕垂了眼,站起身背对着顾沧流走到正堂外,顾沧流身边的侍卫已经找来军杖准备行刑。
寒风凛冽,顾景痕脱下一身雍容黑衣,****着上身跪下,任凭重达几十斤的军杖一次次在背上抽打,坚毅的轮廓却没有露出半分痛苦之色。
即使顾景痕有再强健的体魄,也断不能轻易忍受这样越来越深的疼痛,只是他的心里头有一件更值得担心的事情。
红肿的皮肉绽开血口,顾景痕没有去在意到底打了多少,他只知道再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这些无可奈何的疼痛和屈辱就会停止。
杖责尚未结束,顾沧流领了顾景痕送上的美女回宫。冰冷的院子里,下人们看着自己的主子受罚,均是痛心不已。
足足受了五十军杖,顾景痕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挺直的背再不能弯曲,就连面上的表情都僵硬了。
下人们帮扶着主子回去,宁初雨领了姬妾们过来探望过,没说上几句窝心的,就被顾景痕婉言辞了出去。罚受也受了,再说什么心疼安慰之言都是无用,顾景痕心里始终挂记着刺客的事情。
醉柔是到深夜才过来的,只是为了不和那班多事的或虚伪或真心的姬妾们遇上。
打发了下人在门外候着,醉柔第一次走进顾景痕的卧房,看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顾景痕,失了血色的薄唇和苍白的脸,她就是连嘲笑他的心情都没有了。
顾景痕撇过脸来看她,想也是觉得自己眼下模样狼狈,并不想主动开口说话。
醉柔在床边立着,俯首看了许久,面上虽是看不到任何忧心的表情,但她的不忍,顾景痕总还是能感觉得到。
“这是之前甘心给的神药,可以止疼去疤的,我……”醉柔迟疑一瞬,看顾景痕实在可怜,便也放开了道:“我帮你擦上吧。”
掀开覆在顾景痕背上的毯子,一条条外翻的血口触目惊心,醉柔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撇过脸来,正巧与顾景痕侧过来的目光相对。
醉柔勉强扯着嘴角似安慰般笑笑,轻声道:“我去差下人过来吧。”
说着,醉柔就要移动步子,好歹现在动弹不得的顾景痕不能再突然拉住她了。
“别走。”
顾景痕侧了下身,似乎是想伸出手去挽留她,只可惜背部的伤口紧抓着皮肉,他却是用不上分毫的力气。
蓦地听到顾景痕的声音,低低沉沉像是在请求。醉柔转过身,目光实在不忍心在那些伤口上停留,只能去看顾景痕的脸。
“你别动,我不走就是。”看着顾景痕有坐起来的意思,醉柔还是心软了。
顾景痕扫过醉柔手里的药膏,叹气道:“这些神药我自是有许多的,但眼下是皇兄要责罚我,我若是不受些罪,又怎能平了他的疑虑。你不用担心,明日皇兄自会叫太医过来为我诊治。”
醉柔撇了撇嘴,低声狡辩着:“你何时需要我来担心……”
顾景痕温和地轻笑,当是洞悉了什么,随后却又垂了眼帘,道:“你坐下,与我说说话。”
不自觉地醉柔又开始紧张了,印象中每一次与顾景痕单独共处一室时,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不过这次起码顾景痕伤着不能拿她怎么样。当是大发善心,醉柔在床边小凳上坐下,目光悠来转去地,就是不打算直接去看顾景痕。
“我问你,对你来说,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顾景痕问。
“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你只管回答就好。”
醉柔微微思量,随即笑着回答:“与我最重要的自然是允儿。”
似乎是对醉柔的回答不太满意,顾景痕追问一句:“还有呢?”
“还有待我好的和我关心的人。”醉柔不理解顾景痕为什么突然问这样不着边际的话题,可她的回答总是没有错的。这世上的人活着,一为追名、二为逐利、三为报复或者报答。她对名利没有兴趣,最重要的自然是这些与她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顾景痕贴着软枕摇起头来,一脸正色道:“最重要的是活着,只要活着失去的总有机会讨回来。”
这话听着是耳熟的,像是当年父亲说过的话。醉柔微笑,心底蓦地轻颤,不再回话。
见醉柔若有所思,顾景痕道:“你先扶我起来。”
醉柔感觉今天顾景痕有些怪怪的,她本还怀疑今日的刺客会不会就是顾景痕安排的,但眼下情势看来,却又不像。
看顾景痕被罚得可怜,醉柔自然也动了恻隐之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眼前男子的厌恶几乎烟消云散。艰难地扶起他的身子,一不小心就又靠近了一点点,顾景痕****着上身,结实白皙的胸膛就在眼前,她不经意地又红了脸颊。
触摸着他的肩头,醉柔能够感觉到顾景痕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这才想起自己一并带进来的有止疼功效的药酒。待顾景痕在床上坐定了身子,醉柔忙去桌旁取了药酒喂她服下,动作倒是及其小心温柔的。
等醉柔放下杯盏再次坐下,顾景痕晃动着自己有些僵硬不适的脖颈,昏暗灯光下,这个男人成熟隐忍的魅力,正在一点点地渗透和吸引着她。
醉柔差一点就晃了神,直到发现自己正那样不知所谓地看着他,才收敛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我再问你,如果失去了最重要的,你又该怎么办?”顾景痕没太注意她的小动作,只继续问道。
联想着刚才顾景痕的话,醉柔浅浅一笑,道:“自是如你所说,好好活着,再把失去的讨回来。”
“如果讨不回来了呢?比如,最重要的人死了。”
心里又是一悸,醉柔敏感地察觉到顾景痕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她看着顾景痕的眼睛,在他的眸中看到自己纤弱的影子,她低低地试探道:“发生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