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痕把自己关了大半日之后,九娥去醉生阁找来甘心,甘心拎着两坛老酒大步跨进顾景痕关自己的房间。
在王府里,如果顾景痕要闭门不见,任何人都没有胆量擅闯,甘心这次可谓是鼓足了勇气。可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按照苏妈妈的意思,这件事情必须要管。
甘心也不明白,自己那唯利是图的母亲,怎么突然就开始对醉柔这样关心了,想来多半是因为醉柔身份特别,她心里头不愿开罪了而已。
“喂,兄弟。”甘心用拳头去捶打顾景痕的肩膀,顾景痕端坐着身子纹丝不动,一只拳头紧紧握着,其中应该是有什么东西。
甘心拆了酒封头,自己先灌了一口,而后推到顾景痕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顾景痕倒不是在犹豫,就好像刚发现甘心出现在自己眼前,招呼也没打一声,单手持起酒壶就喝开了。甘心挑着眉毛,看顾景痕这般能吃能喝的,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任谁还没个烦心时候懒得说话,这些女人就爱大惊小怪。
两个人喝了半天酒,其间甘心说了几句话,看顾景痕没有要回应的意思,便也讪讪地闭了嘴。直到带进来的酒喝完了,甘心倒过来摇着空酒壶,问顾景痕道:“你这王府里就没点传世佳酿之类,拿出来让兄弟尝尝。”
顾景痕喝了酒,心情才舒畅了许多,这会也乐意开口说话了,他道:“有种酒叫千金买醉,好酒。”
甘心瞧着顾景痕,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最容易上头,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多半就是这个意思。甘心拍拍顾景痕的肩膀,说道:“那不是本少爷请你喝的吗?”
顾景痕眯着眼睛想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指着甘心道:“对,对,是你请本王喝的。”顾景痕说着四下看了两眼,惊奇道:“既知本王喜欢,你怎么不取些来。”
甘心见时机差不多了,装作为难的模样回答:“只可惜,那酿酒的不在,怕是往后咱们都喝不上那样的美酒咯。”
顾景痕便也听懂了甘心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不提,不提,那毛丫头就要进宫了,玉宸妃。”说着顾景痕又两手抱拳拱在身前,打趣似地高呼:“玉宸妃,千岁千岁……”
顾景痕的话音尚未落尽,便有叮然一个声响,如翠珠落地又似碎玉之声。
顾景痕滞了一个瞬间,而后蓦然地摊开自己之前一直握住的手掌,藏在里面的事物已经滑落,只留一片扇形的印记。低下头来,顾景痕看着碎裂的玉佩,怅然微笑。
他没有醉,他当然不会醉,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沮丧的理由,却失手摔碎了最珍爱的东西。
断裂的玉佩躺在地上,顾景痕并没有低头去捡,笑容逐渐凝结,顾景痕抬起头来面对甘心,恢复了往日不可一世的神采,他说:“你们都希望我能帮她,我为什么要帮她?”
“你一直留着这玉佩,是因为怀念还是愧疚?”甘心俯身把碎成两片的玉佩捡起来重新放进顾景痕的手心,反问道。
顾景痕却没有接,手掌倾斜着,便任由碎片滑落到桌上。自语一般顾景痕道:“是后悔,当初明明有机会可以阻止那一切,我却没有。”
关于这玉佩的由来甘心也是后来才听顾景痕提起的,似乎是在宁雪扇病死深宫之后,顾景痕性情大变,从翩阡少年变作表面的花花公子,内心却更加阴冷。他的那些姬妾,除了宁初雨以外,其它的被顾景痕娶进来的原因,都是因为多少与宁雪扇有相似之处。比如醉生阁的姚儿,便是因为笑容似宁雪扇的清甜。
而醉柔和宁雪扇的相似在于,如果没有顾景痕的推波助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当年若不是顾景痕画了那幅人像被顾沧流看到,宁雪扇不会被强招入宫。而眼下,若不是顾景痕在人海里挖出醉柔逼她给自己做事,她也不会阴错阳差迈进宫闱。
或许寻常百姓会以为嫁入天家是无上荣耀,但身在皇城里的顾景痕明白,天家是用尸骨亡魂堆砌的帝王冢。在这里快乐是一件很苍凉的事情,不论任何人的快乐总是需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虽然是不同的人,却是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顾景痕曾经想过,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会不会阻止宁雪扇的悲剧。可如果终究是如果,顾景痕推算了许多次,也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来告诉他答案。
所以这一次顾景痕要试,他想知道如果尽过力,他究竟有没有本事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你去姬佐那边看着,别让那丫头跑了,本王要进宫一趟。”顾景痕说着就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而后走进门外已经下起浓雾的傍晚。
其实顾景痕是很了解醉柔的,他一点都不认为醉柔有寻死觅活的可能,如果在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帮她的情况下,她一定会想办法先逃开一阵子。
甘心到达将军府的时候,醉柔已经收拾好了行囊,与姬佐研究着先去什么地方避一避。姬佐对醉柔甚是疼爱,即便是扣上了欺君的罪名,只要醉柔不愿意,他也断不会答应把自己视如己出的干女儿往火坑里推。
甘心笑着劝说,反正距离册封还有几天时间,不如再等等转机。
醉柔不知道甘心说的转机是什么,看他故弄玄虚的模样,自己心里却踏实了许多。醉柔突然发现,在自己遇到麻烦的时候,其实身边有这么多人在关心自己。
顾景痕进宫以后探过顾沧流的口风,看他对醉柔确实是有些兴趣,只劝说是没有用处的。顾景痕无奈之下只能谎称自己在宫外已与醉柔相熟,二人两情相悦,望皇兄成全。
顾沧流大吃一惊,若是如此的话,姬佐怎么还会让醉柔来选太子妃。两人商榷来去,最后便莫名的给姬佐安了个想借醉柔与皇家攀亲戚的罪名,只是现在将才紧缺,顾沧流不能处置姬佐,思量来去,便干脆把这个烂摊子推给顾景痕,当即就下了一道圣旨,要顾景痕与醉柔即刻完婚。
事情也出了顾景痕的意料,他本只是想把醉柔进宫的事情挡下来,却不料最终是这样的结果。
当日顾景痕便带着圣旨来姬佐府上提亲了,醉柔得知消息之后闭门不出,直跟甘心说,若是一定要自己出嫁,便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好在姬佐对这门婚事也不赞同,只是圣旨在前,他身为臣子不可抗婚。
顾景痕对姬佐倒是更加怀疑了,他既然希望给醉柔觅个归宿,无论是进宫嫁给太子还是皇上,与他这王爷的身份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眼下木已成舟,他与醉柔的婚事是无可避免了,若是不娶自己还要背个欺君的罪名。顾景痕再次硬闯了醉柔的闺房,把其中利害向她说了一番。
醉柔便是宁死不从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一心只愿与顾景痕越远越好,却不料现在是怎么都牵扯不开了。顾景痕只能讽刺着说,反正醉柔已经嫁过一次,也不多这一次。奉旨成婚之后,等风声过去了,大不了顾景痕也再休她一回,他二人便算是彻底两清了。
顾景痕的话道理是不错的,可醉柔的心里始终还有一道坎过不去,她总是有一种预感,这桩婚事一旦答应了,想要抽身却并没有顾景痕说的那么容易。
醉柔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眼前的顾景痕轮廓分明,那般自信凛然的姿态,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应该是无法抗拒的吧。而她为自己找了那么多抗拒的理由,他的可怕他的霸道,他的无情他的野心。
这一切,不能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无时无刻,她不是在怀念的,怀念那个瘦弱的身子,那个忧愁又纯净的少年,曾只为她奋不顾身的一切。
姬佐这时候走了进来,他似乎能看出醉柔的不情愿,而他自己又何尝愿意接受这门婚事。
姬佐走到顾景痕面前,恭敬有礼拱手道:“王爷今日为小女解围,姬佐感恩于心,只是这门亲事多有不妥,末将即刻进宫面见圣上,请圣上收回成命。”
姬佐虽然字字谦和,但其坚定心意溢于言表,顾景痕冷眼看过来,举重若轻道:“还请姬将军明示,这婚事有何不妥之处?”
“姬佐一介匹夫,言语间若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末将以为皇家规矩繁多,小女脾性刚烈,恐多惹是非,扰了府上清净。”姬佐谨言。
顾景痕随之轻笑,道:“听说姬将军本有意让贺拔姑娘进选太子妃,莫非我王府里的规矩会比宫里还多?还是说,姬将军看不上本王的身份?”
“末将不敢……实在是……”
“好了,”顾景痕打断姬佐的话,扫了醉柔一眼,又道:“看来姬将军对你这位义女当真是爱护有加,婚姻之事谨慎一些自是当然。”顾景痕看着姬佐小心翼翼的态度,随后又对九娥吩咐道:“你先带贺拔姑娘出去,本王有些话要单独与姬将军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