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顾景痕上报了自己抱恙在身不能领兵出战边关的事情,朝中自然有门党派质疑声连连。皇帝请诸位御医诊了又诊,御医们只能说,如今顾景痕的情况确实不适宜带兵。
七王府的密室里,顾景痕终于熬过了不能吃喝的几天,正敞开了满足饱腹之感。即使是饿成这般,顾景痕举止间的优雅尊贵却不失分毫,醉柔站在一旁,微笑着对他说恭喜。
顾景痕用一方沾湿的帕子擦着手,抬起头冰冷回应:“这么说,本王应该与你道谢?”
醉柔的笑容又增了个弧度,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王爷打算怎么谢我?”
“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顾景痕从桌前站起来,走到醉柔身前上下打量几眼,而后转过身去,对九娥吩咐道:“去七里铺盘个卖酒的门面,明日把允少爷一道送过去。”
醉柔没想到顾景痕答应的这样痛快,显然他连她以后的生计也打算好了,只是醉柔并不想再欠他什么,她拒绝道:“王爷只管把内弟还给民女就好,其它的事情便无需费心了。”
顾景痕转过来看着醉柔,依然是那般冰冷桀骜的目光,他道:“这是本王的赏赐,铺子摆在那里你可以不要,但是本王不喜欢欠别人的。”
“王爷言重了,这半年来,还要多谢王爷的照顾。”醉柔礼貌回应。
顾景痕抬起一只手掌,示意他心意已定,醉柔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低沉的声音再度在密室中回旋,“本王要谢你的,不止今日这一件事,在姜松的水牢里,你也算救过本王一命。”
醉柔一时几乎没想起来,下一刻才反应过来,顾景痕说的是在水牢底她送过的一口气吗。那样的画面醉柔再也不想记起了,最好顾景痕也永远都不要提,带走允儿,过往的一切就算一笔勾销了。
想到此处,醉柔从衣袖中取出那枚扇形玉佩递到顾景痕身前,道:“物归原主。”
顾景痕的目光落在玉佩上,沉默了片刻才伸手去取。曾经日日相对睹物思人的东西,若不是这数月来交给醉柔保管,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纪念像是扎进皮肉的一根刺,越是碰它理它,扎得就越深。
顾景痕把那玉佩握在手里,面无表情地去看醉柔的脸庞,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以平等平和的心态去看她。
四目相对,而后不约而同地绽开释然的微笑。结束了,他们之间不平等不愉快的交往结束了,可是想到这个自以为无比厌恶的人,就要再也见不到的时候,醉柔还是生了短暂的不舍。
不管怎么样,顾景痕帮了她一个大忙,帮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离开醉生阁的愿望,尽管这其中有些意外的波动。
“对了,”醉柔开口打破短暂的沉默,“我这几日好好想了想,你这三日就算进食,对药力应该也没什么影响的。”醉柔忍着笑把话说完,想到顾景痕因自己的随口胡言饿了三天,心里就又出了口恶气。
当初顾景痕在宁王府试探她的仇,多少也算报了。
顾景痕自然听得出来这是醉柔耍的小把戏,登时就换了个严厉的眼神,满心的愤怒却也忍着没有发作。
“后会无期。”醉柔微笑着许下了她对顾景痕最后的愿望,她以为只要再也不见眼前这个人,她的生活就可以永远平静下去。
顾景痕没有回应,凭他的骄傲也不应该有回应,在他眼里看来,他放弃利用醉柔,是对她的赦免和赏赐,他不需要与工具告别。
醉柔满心欢喜的回到将军府,没有理由不欢喜的,过去的总会过去,既然如此,何必过多纠结呢。
再见到姬佐时,便是醉柔准备向他辞行的时候。醉柔考虑来去,总是要把允儿的事情交代一下,毕竟姬佐这般真心待她,这一点点的欺骗也会过意不去。
而姬佐的面色却有些沉重,醉柔暂没有开口,先关切着问了一句。
姬佐叹着气,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半晌他才道:“好女儿,你我才短短相聚几日,眼下却又要分别了。”
醉柔心里一紧,难不成姬佐已经知道她的心意了?
醉柔没有开口,只听姬佐继续把话说完,他说:“西北战事紧张,七王爷抱恙辞去大将军一职,圣上命我暂代,这一去少说又是一年半载。”
“怎么会这样……”醉柔低头自语,姬佐便以为是在对他讲话,随口安慰着:“保家卫国本就是义父的职责,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醉柔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只能抬脸勉强笑着,心里想来,若不是自己帮了顾景痕,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了。木已成舟,醉柔再不能改变什么,也没有必要去改变,本来她就是辞行来的,既然是要分别,谁先走一步也没什么不同。
“义父不必挂心,女儿自会照顾好自己,瞧这多年下来,不也是好好的吗?”醉柔乖巧地安慰,到嘴边的话便暂且忘记了。
“十日之后便是动身之期,义父眼下却还有一桩心事未了。”姬佐犹豫半晌道。
顺着姬佐的话,醉柔自然是要问问他有何心事,自己若是有能力的话,定是要帮他了却。姬佐笑得和善,他吩咐醉柔坐下,又是犹豫来去组织着辞令,“上次来见你的那位公子,我见他气度不凡,你二人?”
看来姬佐是想操心自己的私事,醉柔没等他说完,便坚定地打断:“那公子当真只是朋友而已。”
姬佐这便也放心了,他笑着道:“这便好,义父此去不知何时能归,若是能见你觅得良婿,有人能替我照顾你,我就真的放心了。”
醉柔不好意思地笑笑,并不想回答什么,说起照顾,姜子欢的脸便不自觉的浮现。
清了清嗓子,姬佐终于决定把要说的一口气说完,他道:“既然你没有心上人,义父便自作主张了。”
“义父这话是什么意思?”醉柔疑惑。
“当今太子殿下已至及冠之年,左右尚无姬妾侍奉,圣上适才下旨要在臣女将后中挑选一位品行贤德的,嫁作太子妃。朝臣家中有女待字闺中的不多,且太子殿下俊逸倜傥一表人才,日前我已经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什么!醉柔握在手里的茶盏叮然落地,顾不得处理自己被热水烫得发红的手掌,她心急而略有恼怒道:“义父怎么可以这样随意安排我的事情!”
醉柔没想到自己的人生又再一次被人编排了,而这次是一个更大更可怖的牢笼。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姬佐预谋好的,他之所以对自己这样好,难道就是为了把自己送进宫里,好巴结上太子殿下吗?
“你……你不愿意?”姬佐有些意外,脸色焦急道。
醉柔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但她不愿接受这份编排的心是坚决的。读诗书看戏文,醉柔对深宫的印象从来就不美好,那方死气沉沉的花园,不要说没有想过,就是刀架子脖子上,她也绝对不肯迈进去的。
男子始终不能彻底的明白女子的心意,她不要荣华富贵不要万人尊崇,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如姜子欢那般真心待她护她的人,即使那个人能力微薄,即使他时常有心无力。
花儿开得再艳又怎样,没有那片只属于自己的绿叶,又怎能算得上独一无二。
没错,她只要独一无二,就像父亲对待娘亲那般,一辈子一颗心,就只有一个女人。
可是那视她如珍宝的人已经不再了,是她辜负了,是她用阴谋和欺骗亲手割断了他的咽喉。那纸休书她一直带着,就算她不是洛瑶,可是在醉柔心里,除了姜子欢不应该再住进什么人了。
“是因为姜子欢?”姬佐的声音很轻,只怕再次刺伤了醉柔。
“不是!”醉柔下意识的否定,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是么?真的不是么?
醉柔乱了,她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理由,总之她不要!她不要迈进九重宫阙,俗世眼中的天堂,爱情与年华的坟场。
“义父错了,你莫要生气。”姬佐见醉柔反应激动,便也自责起来,不曾与女子过多交流的他,只以为对女人来说,荣华富贵就是安身立命的所在。而皇宫里,有金漆的屋子玉雕的瓦,有万人仰慕的尊崇。
“名字递上去是取不回来了,你若真的不肯进宫,也不是没有办法。”姬佐从旁悄声提醒着,他是真的很在意醉柔,生怕再说错了什么惹她不快。
醉柔见姬佐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心想他或许本也只是好意,刚才自己那般想是有些错怪他了。按捺了恼怒的心情,醉柔也觉得自己一时太过激动,既然是选妃,那选不选得上便是另一回事了。
“明日皇上和太后要见一见选太子妃的小姐们,都是名门出身,样貌品行必是差不到哪里去的。你只需表现得差强人意,应是不会被选上的。这件事情,是义父给你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