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佐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从往日的思绪里抽出神来,一本正经地说:“叔叔膝下没有子嗣,夫人生前又把你托付给我,你要是不嫌弃,叔叔想认你作义女。”
醉柔持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叮当的声音在桌上清脆而起,侍女们手忙脚乱地过来看有没有食物溅出来弄脏了醉柔。醉柔匆忙摆了手吩咐丫头们下去,抬眼看着姬佐有些失望的表情。
“姬叔叔,我……”
看醉柔这犹豫的神情,姬佐心下落寞着,想来或许是自己太心急了,毕竟他与醉柔重逢才不过几日,两人还不甚熟悉。
“我愿意的。”
醉柔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足够坚定。单不说姬佐的这份诚恳打动了她,醉柔又何尝不想早些与他熟悉起来。
她始终不会忘了自己回来的任务,找不到弱点就成为他的弱点,这是顾景痕教过的。
而对醉柔来说,即使有些戏是假的,她曾经失去过一次,才更懂得,即使是假戏也当真心的去接受去面对,这样到无奈失去的时候,才不会那样后悔和遗憾。
姬佐喜出望外,一时高兴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手脚无措地在周遭看了又看,也没找适合当信物的东西。
醉柔笑着起身,站在姬佐身旁行了个大礼,乖巧地唤了一声“义父”。
“好,好,义父定会好好待你,也算对得起你爹娘在天之灵了。”姬佐忙着回应,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只是字字真心溢于言表。
醉柔重新回位置上坐下,笑着张口道:“当年的事情,记忆里都生疏了,义父跟女儿说说当年与爹娘的往事吧。”
姬佐连连应承,开始还伴着些因激动而引的语无伦次,等话都讲开了,便也越说越起劲。
醉柔坐在姬佐对面,听他绘声绘声的描述声情并茂的表达,不时也被逗得发笑。看得出来,当年姬佐与贺拔空必是极好的兄弟,他对醉柔的母亲也是十分欣赏、赞誉有加的。
“当年爹爹每每回府总是呆不了几日就要重回边关,义父这一次会在皇都逗留多久?”醉柔只当闲聊问着,心里也总要对这次任务的期限有些了解。
“义父已经向朝中告假,便能多陪你一阵子,你现在都成大姑娘了,也不能如当年一般往军营里带了。”姬佐坦言回答。
醉柔越来越相信,姬佐的这份真诚不容置疑,至少待她是如此的。可如果非要给姬佐的真诚安排一个不真诚的理由,难道是为了贺拔家流传下来的酒技?
一连许多日过去,天气也越来越冷了,而姬佐对醉柔的关怀却无比窝心。
醉柔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做些无谓的试探,倒不如早下了决心把事情言明,也免得辜负了姬佐对自己的一番真心爱护。
这一日醉柔亲自端着刚熬好的燕窝来到府宅的书房,姬佐正在读些兵法古卷,见醉柔进来,姬佐依旧热情如往常,直说着这大冷的天,这样的事情吩咐下人做就可以了。
醉柔依旧笑得清甜,她道:“女儿在房中也憋闷得很,过来与义父作陪也是好的。”
姬佐无儿无女,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孤苦的过去了,如今有了醉柔这样贴心又乖巧的义女,心里便觉得老天对他不薄。
醉柔在书房一头坐下,桌上笔墨纸砚都摆着,她便拢起袖管在白纸上煞有其事地书写起来。这样冬寒料峭的时候,父女二人在书房里坐着,一个看书一个写字,自是好不惬意。
姬佐看了许久的书,醉柔便写了许久的字。
合上手里的兵书,姬佐走到书案边,含笑道:“让本将军瞧瞧我的好女儿都写了什么。”
醉柔反应敏捷,用袖子在白纸上方遮着,撅嘴道:“不许看,爹爹说这样东西,任谁都看不得的。”
“哦?”姬佐起了兴趣,含着笑将目光从袖子没遮住的地方瞄进去。
醉柔见起效了,便也收了袖子,大方道:“想必义父是知道的,这是爹爹遗下来的宝贝,年头久了,我怕忘却,闲时便就默一回巩固着。”
姬佐这才反应过来,惊诧道:“这是贺拔家的传家技艺?”
醉柔犹豫着,轻轻点头。
见这般,姬佐也不再去多看那纸张,却是抬手点了灯盏,将那书了大半张的纸卷起来,用火烧了。
醉柔惊愕地看着姬佐的举动,只看那纸张逐渐烧成灰烬,姬佐才抬眼对醉柔道:“往后可不能这样大意。我曾听将军说过,这项技艺你祖辈传了许多代,绝不可让旁人知道,更不要说看见了。”
醉柔这才放了心,刚才她书的也不是真正的酒技内容,不过随手默了篇文章而已。而姬佐今日的举动,便足以证明他对贺拔家的酒技根本没有觊觎的心态,醉柔心下觉得歉疚,这般猜忌,又是负了一片真心。
醉柔觉得已经没必要继续试探下去了,况且姬佐整日除了与醉柔一并用膳便是在书房里看书,只有宫里传唤的时候才会匆忙出去一趟。如这样任何事情都光明磊落的人,根本挑不出半点可疑之处来。
她心里犹豫着,是时候择个时机与顾景痕把任务交代了,再将允儿一并带来给姬佐看看。
才太平了没两日,醉柔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九娥却匆匆忙忙地跑来见醉柔了。见她焦急,醉柔问清了缘由,才知道原来是为了顾景痕。
说是边关战事吃紧,西北塞外部族屡屡进犯,那头的大将军又不巧在这个时候病倒了,满朝廷都急着推选一名信任大将军出来。
可眼下正是定安国将才紧缺的时候,且一般有这等重要战事,往往是会派一名皇亲国戚亲自出战,以振人心。
先皇诞下八子一女,大皇子和二皇子早年夭折;三皇子为当今圣上;四皇子镇守西南,只怕是功高震主,打起仗来既不敢败也不敢胜;五皇子和六皇子先后被圣上处死;九皇子罹患失语之症,如今最适合领兵出战的便只剩下排行第七的顾景痕了。
按照顾景痕的意思,他是不想出战的。一来他自认并非帅才,二来他这一去想要再回来就困难了,那么如今好不容易谋来的势力,将全部功亏于溃。
顾景痕就算再没有办法拒绝,也不会亲自差九娥过来求醉柔。只是九娥自己心里不舍得顾景痕走,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可以拿主意的人,就当是说说话排解一下心事,她也只想到了醉柔一个。
这等国家大事,醉柔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况且她心里是巴不得顾景痕可以离开的,边关也好塞外也罢,只要离她越远越好。
九娥见醉柔连想办法的意思都没有,几句话说不通畅,便直接跪了下来,央求道:“小姐,九娥求您了,天下间再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做成这件事情了。”
九娥此言刚出,醉柔登时就明白了。想让顾景痕不去很简单,只要他死了、残了,断不会再有人为难他。而皇帝要顾景痕去关外,本意不过是为了振奋将心,如果派去的王爷是个瘫子之类的,这意图就彻底无用了。
天下间神医妙手不少,只不过九娥一时能找到的有这等技艺的只有醉柔一个。
醉柔抬眼看着四下无人,拧着眉心道:“这可是欺君啊。”
九娥点着头,却除了求醉柔出手再无它法,醉柔扶着九娥起来,看她那殷切的模样,不禁问道:“你这般为他,可是心里对他有些情意?”
九娥摇着头,回答:“我不知道情意为何物,我只知道公子是九娥的主子,主子的事情便是九娥的一切,只要公子不愿的,便是我宁死都不肯的。”
醉柔叹了口气,就当是为了那日在姜家水牢里,九娥与顾景痕救她的事情报恩吧。
七王府的密室里,顾景痕坐在一处冷眼瞧着。杯杯盏盏的,和按照醉柔的吩咐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找来了,醉柔一点一滴地小心勾兑着,足足忙活了大半日。
九娥这便端了食物进来,招呼道:“公子,小姐,先吃些东西垫一垫吧。”
醉柔这边已经完成地差不多了,她持着一杯赤色浑浊的酒走过来,递上顾景痕眼前,道:“这东西你连服三日便会起效,到时脉象虚弱如患不治之症,三日以后请御医就诊,应该就能蒙混过关了。”
醉柔说着便不管顾景痕的回应,她本来就是有些不情愿帮他的。
倒是九娥服侍了醉柔一阵子,清楚醉柔的喜好,带来几样她爱吃的点心。醉柔三两步走过去,取了快点心在嘴里含着,欣赏起顾景痕仰头将那毒药似的东西喝下去。
看着顾景痕因苦涩而拧到一起的五官,醉柔心里好歹才解了些气。
那赤色酒实在太过苦涩,顾景痕不住地咽着口水,才将那味道压了些下去。见这边有食物,顾景痕便也急忙走过来,想在嘴里塞些甜食,应该就不会这般难忍了。
“忘了告诉你,服用这酒,三日之内不可进食,就是连喝水也要尽量省着些,否则药用被排出去,就存不住了。”醉柔拦下顾景痕探过来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