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们如实作答,说是照着老爷平日的习惯,设的自家酿的千日醉。
醉柔满意地点着头,两手交叉着,就将酒壶的盖子重新盖好,稳稳坐在姜子欢一旁。
自然在合上盖子的瞬间,事先藏在指甲缝隙里的粉末已经落了进去,此刻摆在面前的,已经是贺拔家的毒酒——梦千年。
千日醉,梦千年,瞧这名字,似乎就是专门为姜松准备的。
姜松蹒跚而来的时候,醉柔与姜子欢一齐站起来行礼,相互寒暄几句,姜松才吩咐了两人再次入座。
“你二人今日是何雅兴,竟主动邀为父饮宴?”姜松含笑问道。
自家夫君就在一旁,自然用不着醉柔做声回应。姜子欢这便也挤了笑脸,与自己父亲客气道:“这些日子与瑶儿备着搬迁的事情,父亲公务也多繁忙,咱们一家子多日未曾一起用膳了。这宅子住了十几年,一时却也有些不舍,孩儿才自作主张,设下这粗陋家宴,算是与这宅子告别。”
“哦?”姜松挑着眉毛,目光从姜子欢脸前移过,最后落在醉柔平静的面上,“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瑶儿的?”
姜松话落,醉柔也急忙绽开笑颜,回答道:“相公的主意,自然也是儿媳的主意。”
“哈哈哈,好一对夫唱妇随啊……”姜松张口朗笑,这笑声落在醉柔耳朵里,却显得有些惊心。
时候不早,姜子欢也有些饿了,他举了酒杯面向姜松道:“孩儿敬父亲一杯。”
姜松倒也高兴,这多年来,若非必要场合,姜子欢从来没有主动与他碰杯的意思,看来醉柔的出现,却是令他改变了不少。
端起酒杯,姜松斜眼瞟向醉柔,问道:“瑶儿,你何不与我父子俩一起?”
醉柔正愣着,本以为姜松喝下这杯酒,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姜松一言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醉柔浅笑着,伸出手去要端眼前的酒杯。
姜子欢却从旁阻止了,他对醉柔浅淡一笑,而后转眼向姜松道:“瑶儿有孕在身,不宜饮酒的。”
姜松便也笑着,放下酒杯,姜松夸赞道:“你小子倒是很知道疼惜妻子的。”
醉柔与姜子欢抬脸尴尬地笑着,心里都是各自的心思。醉柔的忐忑不由分说,而在姜子欢的心里,似乎姜松的打趣之言,他的圆场说辞,这所有都是真真切切的,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与醉柔的婚姻,不过只是一场为了迁就命运的戏剧。
“刚好,为父有样礼物要送给瑶儿。”姜松挑着眉毛,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和善。醉柔心中越加忐忑,她似乎能够感觉到,将有难以应对的事情发生。
“公公不如先饮下这杯酒,相公都在这边举着多时了。”醉柔指着姜松面前的酒杯劝道。
姜松却像完全没听到醉柔的声音一样,这举动令一直端着酒杯的姜子欢都有些尴尬,深陷戏中的姜子欢自然不知道这桌上桌下的暗兵涌动。
“带上来。”姜松高声对贴身的仆从道。仆从领了命,转身绕到花园里,没走几步,便对隐藏在青松后的人招了招手。
下一瞬,醉柔便见到被束手束脚,连嘴都被一道布条绷着的九娥被捆过来,她按下心中忐忑,心知事情败露了。
九娥垂首并没有主动去与醉柔相视,身为探子,一旦落入人手,仅有的出路是死亡或者获救。可是醉柔没有能力救她,醉柔看着被折磨过的九娥,心里却不由得担忧起顾景痕眼下的境况。
姜子欢也跟着慌了手脚,九娥的模样他自然是认得的。姜子欢率先问道:“这不是瑶儿的陪嫁丫头吗,父亲这是作何?”
“作何?”姜松冷哼,站起来俯身瞧着醉柔,道:“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娘子了。”
醉柔慌忙站起来,震得眼前杯碟一番响动,盛满的酒洒了半盏。绕过隔在中间的姜子欢,醉柔跪在姜松面前,求情道:“公公,她犯了什么错,惹得您这般惩罚?”
姜松看都不看醉柔一眼,抬着下巴道:“你是她的主子,她犯了什么事情,你会不知道?”
“瑶儿果真不知,”醉柔焦急着解释,又道:“九娥是瑶儿带进来的,若是她做了什么惹得公公不痛快,便是瑶儿管教无方,公公只管责怪便是。”
“哼,花言巧语!”姜松不屑地咒骂着,可当着自己儿子的面,他也不好把自己觊觎三百万两军饷的事情说出来,反正这件事情他与醉柔都是心知肚明,与这丫头的帐今日是必要好好算一算了。
姜子欢在一旁看得昏头,姜松也不肯道破九娥究竟做错了什么。见醉柔为了自己的丫头那般跪着,秋凉地冷的,姜子欢着实不忍,只得上前劝道:“父亲,这丫头若是当真做错了什么,她是孩儿院子里的人,您只需知会一声,儿子与瑶儿必会严惩,您且不必这般动怒。”
姜松依旧绷着一张脸,半晌才回应道:“欢儿,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你先回去。”
姜子欢犹豫着,看姜松那架势是拿定了要亲自惩罚这丫头,父亲的脾性他自然知道,再求情作用也不大。姜子欢走到醉柔身旁,拉着她的手臂,便要先带醉柔离开。
“她不能走!”姜松突然高声道。
姜子欢闻言,拉着醉柔的手臂滞在半空,疑惑道:“父亲,虽说下人犯错总有主子的责任,可瑶儿有孕在身,您怎忍心这样为难于她?”
醉柔眼见姜子欢多番帮助自己,心里更是愧疚了,她默不作声的跪在那里,抱定了不论姜松问什么,都死不认账的态度。
姜松继续冷哼,又对仆从做了个手势,仆从再次回到青松后头,便又有人绑了名中年男子过来。
姜子欢瞧了一眼,也不由得心惊着,此人正是他买通的那位称醉柔有孕的大夫。
看来姜松是什么都知道了,姜子欢一时无措,随口言语着:“父亲,容孩儿解释。”
姜松对姜子欢的表现大为失望,他怒道:“还有什么好解释!欢儿,你是为父的亲生儿子啊,为父养了你十八年,才短短几个月,你怎就被这来路不明的妖女迷惑,与她合起来欺骗你的亲爹啊!”
“她不是妖女!她是孩儿的妻子,是孩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父亲要怪就怪孩儿吧,这一切都是孩儿的主意。”姜子欢极力辩解着,似乎在他心里头,对醉柔从没有过半分怀疑,也容不得别人来质疑她。
是感动吗,还是歉疚更多一些,醉柔仰头看着姜子欢因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颊,已经不由得红了眼眶。让姜子欢信任自己,本就是计划中的环节,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这样心痛。
“你的主意?”姜松不禁退了两步,脸上尽是心痛的表情,“劫军饷也是你的主意?”
姜松显然是气昏了头,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姜子欢所为。姜子欢不明所以,摇着头道:“孩儿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
姜子欢长舒一口气,想来也是自己多想了,姜子欢最多就是被醉柔迷惑,许多事情蒙在鼓里而已。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开了,姜松再次板了脸,俯视醉柔道:“你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醉柔依旧跪在地上,闻言便也急忙摇着头,摆出无辜而焦急的模样,解释着:“儿媳也听不懂公公的话,还请公公明示。”
“你不明白?”姜松指着被五花大绑跪在亭子外的九娥,又道:“那你贴身丫头怎么会出现在老夫的金库里!”
原是顾景痕一直担心这事情有疑,因而在抢劫军饷时并没有亲自出现,九娥带着探子们成功劫来军饷之后,便按照之前的部署把军饷暂时押往和风林的金库。
可不想,姜松为了揭开醉柔的细作身份,本就故意安排好了一切,他算准了醉柔会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一早在和风林的金库里设下机关埋伏,才将九娥等人抓了个正着。
于此同时,姜松借助醉柔一干人等的手,顺理成章的完成了劫盗军饷的意愿。也就是说,醉柔非但没有阻止姜松,反倒是自己帮他抢了三百万两。
醉柔终于想明白了,顾景痕的谨慎没错,是她自以为有颗悲天悯人的心,自愿跳进了敌人设下的全套。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暂时弃了九娥,狡辩道:“儿媳虽不明白公公在说什么,可这丫头自小性子就野得很,自从跟儿媳到了皇都之后,又时常不知所踪,儿媳念在她是身边唯一从老家带过来的,才一直不舍得责罚她。”
“信口雌黄!自从你进了姜家,这屋子里就没有一天安生过,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示,迷惑我儿,又三番两次坏我大事!”
姜松已经认定了所有事情与醉柔脱不了关系,眼下醉柔是如何辩解都没有用了。醉柔依旧抵死不认,只道九娥今日的行踪她全然不知,而自己这些日子与姜子欢形影不离,根本没有害人的机会。
“儿媳不懂,空口无凭的,究竟是谁要陷我于不义?”醉柔说着便开始掉委屈的眼泪。
眼下认了,是死;不认,或许姜子欢还能帮她一把。
“好!你要证据!”姜松说着举起桌上的酒杯,厉声道:“这,就是证据!老夫敢断定,你在这酒里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