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心对醉柔还是不放心,他明白即使她装得再云淡风轻,顾景痕的突然出现必然是份刺激。时间既然可以冲淡了爱情,那么也有能力冲淡怨恨,醉柔当初离开顾景痕,主要是因为那些欺瞒带来的怨恨,如今尘归尘土归土,那份爱究竟还会不会发芽。
醉柔笑了笑,对他说:“你方才不是说他是来亲征的,看来无雁城要有大事发生了。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要照顾好他,我只做身为子民该做的。”
甘心用不太信任的目光看着她,醉柔被这番打量搞得好不自在,眨了眨眼勾着笑问道:“对了,你亲相得怎么样了?”
甘心:“……”
醉柔因为脚踝受伤,这一天也没有在顾景痕面前出现过,宿风客栈对这位寻音客官照顾得且算周到,吃食汤药都是自觉送到房里去的,顾景痕欣然接受没有任何表示。
两日后,甘心感觉客栈里住着个这么了不得的人物,着实觉得不太自在,所谓夜长梦多也。他估计着凭顾景痕的体质,他身上的伤也该好了,正常行动绝对没有问题。甘心查了顾景痕这两日的开销账目,以他的押金不足为理由要撵顾景痕离开。
醉柔心下着实佩服甘心的胆量,这世间敢甩顾景痕巴掌的除了他娘苏妈妈再无二人,敢装成狗眼不识泰山将顾景痕扫地出门的,逃出甘心也绝对没有下一个。
顾景痕显然还没有住够,却也只是整日闷在房里没有任何举动,对前来催促自己离开的伙计不以为意,一派大爷风范。
“寻公子,实在不是小店不近人情,您住的这是最上等的客房,这两日治病吃药可都是小店贴的银两,您身上值钱的物件怕也都让乌合寨的人搜光了吧……”伙计道。
顾景痕摆个慵懒的姿势坐在榻里,手肘撑在软枕上,一条腿微微蜷曲立起,受伤的那边手里摇着柄扇子,挑着眉毛笑容款款道:“我可以差人来补。”
其实顾景痕不过是住了三天,吃的药也是醉柔亲自打点的,委实花不了几个钱,甘心在门外听伙计也不能奈何顾景痕,只得推门进来,不客气道:“本店概不赊账。”
甘心了解顾景痕的脾性,他现在赖着不走,最大的可能是分明已经认出自己,而故意看他们的反应。倘若退一步讲,顾景痕不记得他们,那凭他不爱计较的性子,自己不客气一点也招惹不来太大的麻烦。
顾景痕收了扇子,起身走到甘心面前,饶有兴致地打算与甘心周旋一番。甘心眉目间的朱砂依旧,阳光下颇有些熠熠生辉的味道,他悄悄攥了攥拳头,想起他们年少时的约定,男人之间的事情,用男人的方法来解决。
“掌柜的,谢谢你。”顾景痕含笑开腔,甘心怎么也没想到他对自己说的是这句话。正琢磨这谢意从何而来时,楼道里蹭蹭跑来个伙计,焦急道:“掌柜的,乌合寨的人来寻事了,老板娘在下面呢。”
甘心无奈地撇头砸下嘴,刚酝酿好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他匆匆甩下句失陪,就朝楼下跑去。
顾景痕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因此而收敛,他自顾低头轻笑,自语般轻声道:“谢谢你把她照顾的这么好。”
除了自己,没有旁人听到,许是也不需要吧。
那乌合寨的人也不是当真来寻事的,醉柔看着前来的大汉,正是那天硬说顾景痕是自己相好的那个,心里着实担心这人口没遮拦,再说出什么面子上挂不住的话来。
大汉一拱手,道:“寨主要我来交代一声,那日擒的那人打伤我们几个兄弟跑了,这事情也着实怪不到老板娘您头上,这是我们自家兄弟没本事。既然人不见了,你们那三千两赎金我们乌合寨便也不要了。但是老板娘说那人跟军营有些关联,这事情若是在军营那边出了什么岔子,还请老板娘给做个旁证,我乌合寨并没有亏待那位爷。”
甘心到了楼下,听说就是这么点小事,便随口敷衍几句把那人给应付掉了。
顾景痕靠在楼梯的拐角处,脸上的笑意更浓,落寞和欣喜交织着,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醉柔的脚不过是扭伤,有独门的跌打扭伤药酒,恢复的也不错。甘心与乌合寨的人客套时,醉柔瞧着没自己什么事情,便提了裙子朝楼上走,打算回房看看正在午睡的甘霖。
刚推开房门,醉柔瞧着顾景痕的房门虚掩着,忍不住探头从缝隙里望了一眼,又正巧迎上门缝里顾景痕的一双眼睛。醉柔被自己这行为吓了一跳,急忙收了目光,打算快些将自己藏起来。
顾景痕已经敞开门倚在门框上,目光落进醉柔不知所措的眼底,似乎藏了千言万语。醉柔并没有急于踏进房门,礼貌地对顾景痕点头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与军营有关联?”顾景痕试探。
醉柔闪了闪目光,吞吞吐吐道:“我的意思是……”
“嗯?”顾景痕向前一步,一只手掌穿过醉柔的肩头,撑在对面的门框上。醉柔在这样的逼近下,着实感觉窘迫非常,思来想去找不出个太漂亮的理由来。
还好这时候午睡刚醒来的甘霖站到门口,恶狠狠地推了顾景痕一把,道:“不准欺负我娘!”
顾景痕退开两步,笑容僵在脸上就没有消散过,他低头温和地瞟了甘霖一眼,又问:“这是你和他的孩子?”
醉柔按着甘霖的小脑袋,一把将他藏到自己身后,夺定地点着头,“是,亲生的。”
“你不是寡妇吗?”顾景痕弯起眉眼,颇有兴致地问。
醉柔也挤着笑容,很难为情的模样,结结巴巴道:“第,第二春……”
顾景痕挑了挑眉毛,又看着藏在醉柔身后,正对自己挤眉弄眼极不客气的甘霖,随口道:“瞧这眉眼,倒是与我儿时有些相像。”
甘霖对顾景痕吐了吐舌头,翘着嘴巴道:“鬼才同你相像!”
“霖儿,不得无礼!”醉柔反手在甘霖脑瓜子上拍了一巴掌,赔着笑与顾景痕道歉,说孩子小不懂事啊,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啊,自己管教不善啊。
顾景痕接受的也爽快,笑着说:“男孩子学得厉害些,也不是坏事。”
顾景痕看着甘霖,似乎想起什么,对醉柔道:“你等我一下。”醉柔愣愣地看顾景痕不由分说的转了身,竟然鬼使神差地真的等了他一下。
顾景痕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只上了紫漆的木雕,大约半个巴掌大小,醉柔认得这个东西,这是姜子欢为自己雕的睡像。
顾景痕蹲下身来,将手里的东西在甘霖面前晃了晃,说道:“霖儿这么乖,这么小就知道保护娘亲了,叔叔把这个送给你当礼物好不好。”
甘霖却毫不领情,一把推开顾景痕的手,那木雕便摔在地上,左右滚了几滚。
“我不要你的东西,甘心爹爹说不能收坏人的礼物。”甘霖稚嫩的小声音很坚定。
“叔叔不是坏人。”顾景痕的声音很轻,藏着或许只有醉柔才能听出来的难过。
甘霖的目光依旧十分警惕,他上下看着蹲在面前的顾景痕,又道:“你若不是坏人,甘心爹爹和我娘为什么要赶你走?”
顾景痕本要去捡地上的木雕,手快要触到它时,因甘霖这一句话而僵硬了动作,他咽了口苦水,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又见眼前伸过一只白皙的手,素白的指甲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色彩。醉柔将木雕捡起来,擦去紫漆表面的灰尘,郑重地塞进甘霖手中,说道:“霖儿,这位叔叔不是坏人,他……”醉柔不禁扫了顾景痕一眼,微笑道:“他是个英雄。”
“可是娘,你们为什么那么想让他走?”
“胡说,娘没有。”
“就是有,我都听到好几次了,你们时常都在商量这件事的。”甘霖坚定道。
顾景痕站起来,既然是醉柔想让自己离开,他想自己或许真的没有再纠缠的必要了,而这一次提前来到无雁城,能看到她过的很好便已是幸运。
“因为叔叔是英雄,英雄养好了伤,就该去英雄该去的地方,做英雄该做的事情。”
顾景痕转身时,听到醉柔温柔的声音,她在教育自己的儿子,或许也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哦,我懂了,就是伙计常说的,客栈做的是迎来送往的买卖,客人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那是别人的人生,不该咱们留恋。”甘霖背书一样的说出这番话来,转了转眼珠,又道:“可是娘,人生是什么东西,留恋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顾景痕回房的这几步路走得很慢,他在听他们说话,听得自己心里很满足。而满足之后袭上心间的是落寞,她说他是英雄,他指点得了江山,却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亦做不了她的最平凡的英雄。
即使他已经足够强大,可她始终是他心底的一条缺口,一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顾景痕忽然意识到,如果有人发现了他这个弱点,并且试图以其来威胁自己的时候,便是给他们带来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