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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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不计自欺或欺人

醉柔倚在窗前看着顾景痕从后巷离开的背影,抬手关了窗子,对身后的甘心绽出微笑。

这其中的牵扯,只有甘心最懂吧,懂她的决然和无奈,懂他的怆然和懦弱。此时的顾景痕已经不敢再次抓住醉柔,也没有把握能带她走进那无情的帝王冢。而他千辛万苦奋斗来的一切,始终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说放就放下,那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他一定没有忘记,”甘心坐下,冷冷笑着,道:“我猜那忘忧蛊,他也没有喝下。”

醉柔轻笑,坐在甘心对面,斟了一盏凉茶,幽幽道:“如何呢,即使没有忘忧蛊,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放下了。即使放不下,也是该习惯了。”

“那么你呢,你忘得了,放得下,又或者只是习惯吗?”甘心知道这不是自己该关心的问题,他压抑了这么多年,曾相信自己或许可以压抑一辈子。

醉柔直视甘心的眼睛,目光从严肃变得极不正经,她忽而问道:“你亲相得到底怎么样了?”

甘心:“……”

不两日,朝堂新委派的大将军,队伍浩浩荡荡地扫进无雁城。看着街边一派虔诚景象,只有醉柔和甘心知道,那位决意亲征的帝王根本不在其中。

又是匆匆两日过去,一切风平浪静,除了九娥的突然造访。

“娘娘……”九娥看着面纱后的醉柔,不禁失口唤出声来。甘心急忙清了清嗓子,把九娥的声音压下去,引着她先上楼去房里说话。

醉柔为各自斟了凉茶,眉眼挂笑看着九娥,声色优雅:“这位姑娘好生面熟,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九娥惊愕,转眼看向甘心,想知道事情的缘由。

甘心挑着眉毛,付九娥一个笑容,先是对醉柔道:“这位姑娘是我家乡的旧交,名唤九娥。”

“九娥姑娘有礼。”醉柔笑着招呼。

甘心与九娥不咸不淡地问候几句,他们之间也实在没有太多旧可以叙,九娥称军营里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子多有不便,因而才听了顾景痕的引介,下榻到这边。

甘心只能给她安排了房间,私下里告诉九娥,说醉柔服了忘忧蛊,前尘往事大多不记得了。

九娥半信半疑,问道:“她当真什么都忘记了?”

“也不是,”甘心撇了撇嘴,说道:“比如我,还有醉生阁里的事情,大抵记得一些。”

“那你们……”

“瞧见门口那孩子没有,”甘心对门外努了努嘴,九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甘霖正趴在门框上,笑嘻嘻地看着她,甘心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自己玩去,甘霖临走时还乖乖地唤了声,“九阿姨再见。”

“那是我儿子。”甘心摆出一脸骄傲的神色。

这天夜里,醉柔除了面纱,吹灭灯盏准备歇下,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响。这声音倒是大方得很,醉柔猜多半是甘心或者甘霖过来,便也放心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确实是甘心,不过甘心的表情不太对劲,眼皮抽了几抽,见醉柔着实愚钝,便直接伸手将她揽在肩上,装得一本正经道:“我与你解释了,那女子不过是个普通朋友,瞧你这点小肚量,竟是要叫我在外头睡么?”

醉柔觉得甘心这话说的奇怪,既是奇怪必然有奇怪的理由,毕竟甘心不是个奇怪的人。她想了想,甘心嘴里那姑娘说的是九娥,而九娥是顾景痕身边的人,且有梁上巾帼的称号。甘心这深夜造访,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故而过来帮自己演一出戏。

醉柔很识趣地将甘心推开,不悦道:“我就是见不得你们眉来眼去的模样,你是嫌弃我破了样貌,而那女子又生的好看,这些年便偷偷摸摸的,连店里的伙计都不甚清楚我俩的关系,若是哪****不要我了,我到哪里说理去!”

甘心心下觉得,醉柔这转变可真够快的,演起吃醋的小妇人,还真是不需打个排草。他揽着醉柔朝床边走,又道:“我哪里和她眉来眼去了,你莫要胡乱猜疑,也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就有,就有,你看你,还顾及着人家的清誉,你当年爬我窗子的时候,可顾及着我的清誉了?当年我夙梦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你,你说我是你的妻子,我便死心塌地里跟着你。可是你!我看,若不是有了霖儿,你兴许早就不要我了!”醉柔捏着嗓子说出这番话来,自己着实有想作呕的感觉,微微侧过头来,忍了忍笑。

“我要如何才能让你相信?”甘心装成严肃模样,问道。

“你让她走,她走了我就相信你们没有眉来眼去!”

“好好好,我明日就让她走,不早了,先睡下吧。”甘心装模作样地哄了一通,无奈窗外藏着的九娥实在没有就此罢休离去的意思,甘心只能和醉柔双双脱了鞋子,垂下床帘,坐到床上去。

幸而今夜是个朗夜,月光从窗外射进来,又透过床帘勉强折进来一点点,醉柔也不过能看清甘心眉间的朱砂,和那双颇为聚光的眼睛。

只是这床实在不够大,两人肩比着肩倚靠在床头,各自抱着手臂耐心等待,呼吸都极力压制着。

九娥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果然是位尽忠职守的探子。

醉柔坐着坐着便也乏了,打了几个哈哈,抹掉困出来的眼泪,毫无避讳地歪在甘心肩头打着盹。甘心估摸着今夜是要演到天明了,待醉柔身子在不知不觉间滑到床铺上,差不多平躺下时,甘心展了被子将她裹在里面,自己依旧抱着胳膊守在一旁。

醉柔睡着便翻了个身,安静的睡颜面向自己,甘心抬手触摸她脸上的疤痕,有一种很想帮她抹平的感觉。可是想来,那回容的药膏只有她自己才能造得出来,这一切全凭她自己的意愿。

甘心就这么静静看着,时间在黑夜里流失,一流失就流失了六年。这同样是他们六年来最暧昧的一次靠近,有的时候甘心在想,自己就是太正人君子了,要是真如刚才醉柔所说,自己爬了她的窗户,也许现在就不是这么尴尬的境况了。

不过这其中还有个小小的障碍,那就是苏妈妈。苏妈妈虽然对醉柔极是照顾,也非常喜欢甘霖那个小家伙,就是对自己喜欢醉柔这件事情着实有几分意见。甘心问过几次,苏妈妈也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停地用感觉、直觉、不合适等词搪塞。甘心觉得人活到了他老娘这个岁数,就不该再相信直觉之类的东西了,尤其苏妈妈那么现实又带点神秘的人,这其中吃不准又有番足以另人咋舌的隐情。

但是苏妈妈有句话说的很对,醉柔根本没有忘了顾景痕,这六年来,从来都没有过!

天亮以后,甘心推开窗户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确定没有旁人的气息踪迹,才把睡得香甜的醉柔叫起来,坐在床边呐呐道:“你说他们若还是不死心呢?”

醉柔煞有其事地点头,“那就继续演,演到他们死心。”

醉柔说得轻松,主要是这出戏里,她实在不用牺牲什么,无非是分半个床位出去而已。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甘心守着她彻夜辗转难眠的悲哀。而两人都明白的是,顾景痕会在走了以后,又派九娥过来查,那就是真真切切的不死心,且不可能死心。

他们现在演这出戏的意义不在于让顾景痕相信什么,只是要他明白,醉柔要假装与他已然成为陌路的决心。

“不如我们走吧?”甘心想了片刻,忽然提议道。

搬家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倒也没什么,苏妈妈攒了半辈子的银两足够他们在任何地方做吃等死安居乐业,可是这么一直躲下去始终也不是办法。

醉柔最害怕的并不是以自己的身份面对顾景痕,她只是很自私的不希望甘霖与顾景痕相认。她害怕那九重宫阙,要再次毁掉她儿子的人生。

“等等吧,等这场仗打完。”醉柔坐在床边,目光穿过油纸窗,听晨风呼啸,沙粒落在油纸上的声音,似有肃杀之意。半晌,她怔怔道:“我总觉得,要出事。”

醉柔这么说着的时候,只是出于她相对灵敏的直觉,她直觉中要出的必是忧国忧民的大事,但却不知,此刻有一件劳心伤神的小事正在靠近。

日上三竿,醉柔对着镜子把自己梳理整齐,甘心懒懒地推开房门打算回自己房间睡个回笼觉,便听见楼下苏妈妈扯着已然不再清脆的嗓子,高声道:“不成气的东西,你给老娘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