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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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明朝且做莫思量

顾景痕对这乌合寨的了解并不比醉柔多,他只是一心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出于什么关系,总是应该先让女人离开的。而醉柔简直是以争先恐后的态度请缨离开,虽然最后的结果和顾景痕所希望的一致,但实在令他有些怅然。

而醉柔的想法是,这刚好是一个摆脱掉顾景痕的大好机会,如果顾景痕离开去取银两再赎自己时,说不准是带着官兵直杀上来。而顾景痕现在身上的毒到底散了几分,她并没有把握,若是尚未散尽的话,现在的顾景痕也走不了多远。

“好,那就先放这小娘子出去。”大汉解开柱门上的锁链,又有几名土匪立在外头守着。

醉柔望着顾景痕的眼底弯起一抹笑意,想想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便打算转身出去。顾景痕蓦地愣了半晌,忽然道:“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醉柔瞧着顾景痕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笑着在他肩上轻拍两下,郑重道:“放心吧,乌合寨向来不会轻易撕票,听说伙食也还不错。”

顾景痕藏起心底的失落,换上一副诚恳的笑容,轻声道:“注意安全。”

醉柔走出棚子,大汉再次将柱门锁起来,便由另外几名土匪押送醉柔下山。走了一段距离,正是接近乌合寨山门的时候,醉柔忽然转身,对其中看着说得上话的道:“劳烦请你们丘寨主前来一见。”

醉柔记得不错,这丘寨主与甘心是有些交情,醉柔亮出自己宿风客栈老板娘的身份之后,丘寨主也急忙端着拳头道了几声“失敬”。醉柔知道土匪有土匪的规矩,既然绑了人,见不到钱就没有放了的道理。

醉柔这趟下山之后也没打算再回来,她交代那丘寨主说,自己先回客栈筹齐三千两现银,明日寨主请人来宿风客栈取了银两,便亲自将顾景痕送到附近的定安军营中,这期间还请不要为难于他。

丘寨主爽快地答应了醉柔的要求。

醉柔辞了丘寨主欲派两名土匪护送自己下山的好意,反正青天白日之下,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她不过是想自己走走,把这一天以来没来得及想清楚的事情梳理梳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醉柔快要走到山脚的时候,因走路时不太专心,被脚下石块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就要趴倒下去。又幸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扣在腰际,一把将醉柔捞了起来。

醉柔缓过神来时,自己正背对着顾景痕的胸膛,而他的下巴探过肩头,耳畔隐隐能听到他微显沉重的呼吸。只可惜顾景痕出手还是有些晚了,醉柔来不及感受这一瞬间的亲密,脚下一阵刺痛,身体只得顺着疼痛滑落下去。

顾景痕将她打横抱起来,寻了处平整的青石放下,面目清晰的脸上一派肃静。醉柔绞了绞自己的衣角,终于问出口来:“你不是应该在山上吗?”

“他们拦不住我。”顾景痕轻笑一声,说着便已经取下了醉柔的一只鞋子,手掌穿过脚踝,在迅速鼓胀的踝腕处重重捏了一把。

“啊……”顾景痕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醉柔正专心听他的回答,在这猛然力道之下,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她拧着眉心抱怨,“你轻点!”

“嗯,”顾景痕乖顺地应了一声,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完全没有要轻点的意思,只道:“如果痛就叫出来。”

醉柔咬了咬唇,很想问他“再痛能有生孩子痛么”,可话刚到嘴边,顾景痕就毫不留情地在自己足踝处生生一拧,醉柔分明能听到错位的骨节相互摩擦的声音,痛不可遏。

她闷闷地吭了一声,终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来,就好像十几年前苏妈妈抽自己鞭子的时候,她也不曾叫过一生痛。对醉柔而言,此生最痛的只有两件事情,生孩子和失去自己的孩子。而这两件事,却都是为了眼前的人。

想到这里,醉柔又是满心的不自在,本想说些什么好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一些,顾景痕却不动声地伸手扯住了她已经碎开几条口子的裙子。

醉柔猛得一颤,本能地想要躲避,紧张道:“你做什么!”

顾景痕依旧没有回答,两手交错使力,“咝”地一声,便又从醉柔的裙子上扯下一方布条,接着随手捡了截树枝,用布条一层层垫在脚踝一侧。

醉柔看看用来包扎顾景痕手臂伤口的布条,再看看自己脚踝处的碎布,目光最后落在自己破烂不堪的裙摆上,望了眼天,她道:“你为什么不撕自己的衣裳。”

顾景痕帮她套上鞋子,拍了拍手掌,一边要把醉柔从青石上拉起来,一边很认真地回答道:“你的比较好撕。”

不由分说地,醉柔被顾景痕驮到自己背上,而顾景痕垂着一条手臂,背着她也着实有些费劲。两个手脚不灵便的人在边关饱含风沙的荒芜小路上,从清晨走到晌午,期间醉柔三番两次要求自己下来走路,皆被顾景痕以将她往背上再抬一抬的动作无声否决掉。

直到终于看到无雁城的街市,醉柔指着街尾搭着高架卖甘蔗的,要求顾景痕去给自己买根甘蔗过来。

顾景痕自然知道醉柔打的什么心思,那甘蔗便可以暂时当做拐杖,自己便也没有再背她的理由。顾景痕抬起不太灵活的那只手臂,无奈地摊了摊手掌,道:“没有钱。”

醉柔无奈之下,只能埋着头在顾景痕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一番挣扎终于顺利地从顾景痕背上滑下来。顾景痕真的拿她没有办法了,这人来人往的街市上,他真的不敢保证眼前这个神经兮兮的女子有没有胆量喊出声“非礼”来。

顾景痕把醉柔扶到卖甘蔗的摊子前,醉柔亮出自己宿风客栈老板娘的身份,很自然地顺走老板一条甘蔗,而后一瘸一拐地杵着甘蔗朝客栈的方向走。顾景痕甩着条手臂在一旁看着,他认为醉柔绝对没办法做一个合格的瘸子,忍不住还是想要伸手去扶着她。

醉柔推了他一把,看看街上的人流,尚算客气地笑着说:“街上人多不太好,不好……”

“因为你是寡妇?”顾景痕做无知状笑问。

醉柔在面纱下张了口张,面纱之上目光闪烁,想了想道:“对,我是为你的清誉着想。”

“我可以学你蒙面。”顾景痕淡淡道。

醉柔用力握了握手边的甘蔗,只觉得眼前蓦地漆黑,天地有旋转之感。怎么六年不见,顾景痕变得这么执着了,不过转念想想,对于强人所难这种事情,他一向很执着。

顾景痕和醉柔并肩到达宿风客栈门前的时候,正是寻常忙碌的时间,客栈里却空无一人。本来醉柔还在琢磨,到客栈见到甘心,如何才能简明扼要地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并且让他及时了解自己正在努力扮演另一个人的打算。

好在甘心不在,过来迎接的是个四五岁的娃娃,油亮亮的头发束在头顶,一身浅蓝色的袍子,外罩一件滚边小马甲,一双大眼睛尤其闪亮。

“娘,你终于回来了。”大眼睛男孩伸开双臂跑过来,抱住醉柔的大腿蹭了两蹭。

顾景痕在一旁惊了一瞬,顺便扶住站不太稳当的醉柔,静观事态发展。

醉柔搔着男孩的头发,声色温柔道:“今日怎么没做生意?”

“他们都去找你啦。娘,你这一整晚去哪里了?”男孩闪着眼睛,口齿清晰。

醉柔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只因这件事情说来话太长了,想来顾景痕身上毕竟带伤,也不知身上的毒是否完全散尽,醉柔很艰难地把自己挪到楼梯前,慢慢移动到二楼。

顾景痕跟着走上来,醉柔先将顾景痕送进房里,命那男孩去找个伙计来,取些剪刀热水之类的上来,匆匆帮顾景痕又处理一次伤口,再敷上药膏包扎起来。

醉柔在做这所有事情的时候,顾景痕始终在纠结这个跑来跑去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在醉柔准备离开时,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孩子?”

“是。”醉柔早知道顾景痕会问,因而没有半分迟疑,顺便拉着手边的男孩,对他道:“叫叔叔。”

“叔叔……”男孩很听话。

顾景痕神色恍惚,怔了一瞬,假作淡然问道:“几岁了?”

“四岁。”醉柔简单回答,拉着孩子想要转身。

“娘,我五岁了。”男孩闪着眼睛看向醉柔,高声提醒自己的母亲不可以记错他的年岁。

醉柔腿脚不太方面,不能蹲下来抚摩他的小脸,只低着头笑着说:“要过了生辰才是五岁啊,所以你现在还是四岁哦。”

“明明就……”男孩想要狡辩。

醉柔说着转头扫了顾景痕一眼,笑容款款,道:“公子先歇下吧,隔时便会有人送茶点饭食过来……昨晚的事情,先谢过了。”

“苏夫人,”醉柔正要出门时,顾景痕唤了一声,不过这次改口叫了夫人,顾景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老板娘,在下想要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