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柔推门的动作滞在半途,手指斜斜地从门壁上滑落下来,指甲触到漆木发出一长串不太舒心的声音。她转头看向一旁倚在门栏上的顾景痕,房中没有点灯,除下发带的发丝松松散散垂落下来,陷在阴影中的轮廓显得消瘦不少,曾经漫着霜雾的眼睛,眼白亮地吓人。
醉柔这才反应过来,顾景痕似乎真的有些瘦了。
一些往事匆匆然拂过心头,醉微居里他如何吹开她的面纱,栖雁阁的床榻上他抚过她的鬓角,还有北城遇险那一次,他对她说:“别怕……”
想到这里,醉柔忽然觉得自己的面纱不太保险了,若是顾景痕心血来潮再吹一次怎么办,她一边两手其用去推眼前的门,一边侧着脸僵硬地笑着回答:“没,绝对没有见过。”
“嗯?”顾景痕若有所思,连头一并靠在门栏上,疑奇道:“你怎么这样确定。”
醉柔不知道怎么,今天这该死的门就是推不开,她依然保持着推门侧脸的姿态,回答:“公子过去可曾来过无雁城?”
“没有。”他摇头。
醉柔又多使了份力气,漆木房门尴尬地响了一声,还是没有打开。她道:“那便是了,我自小生在这里,公子若是不曾来过,怕是除了梦里,便无从相见了。”
醉柔觉得自己今天口没遮拦到一定地步了,心里也明白多半还是让顾景痕的突然造访吓的,可说到底她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这样不稳重着实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把。
顾景痕歪着脑袋,道:“或许确是梦里罢……”
醉柔依旧与眼前的门叫着劲,忽然感觉身后覆上一片阴影,顾景痕站在她身后,一只手臂从身侧穿过来,吓得醉柔心里禁不住闷闷跳了许久。
嚓,是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顾景痕退回身去,继续刚才那副倚着门框的姿势,懒懒道:“你忘了拨门闩。”
醉柔颤声道谢,腿脚很不灵便地才把自己搬进房间里。关紧房门后,她背倚门栏舒了许久的气,往事无可避免地一幕幕回放着,醉柔尽量让自己以置身事外的姿态去检阅它们,就像是在看旁人的故事。
有些东西不是说不再想起就彻底忘记了,醉柔深刻的认识到,无论如何她要尽快把顾景痕赶出去,他会认出自己不要紧,万一让他见到甘霖,事情就麻烦了。
醉柔在房里琢磨了许久,觉得赶顾景痕离开宿风客栈这件事情还得甘心来做,自己要做的就是在甘心回来之前,再也不在他眼前出现就可以了。
回想顾景痕的性子,醉柔虽然不知道这六年里他究竟变了多少,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他这种指点江山的人。除下面纱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那条狰狞地伤疤覆在脸上,多少次醉柔触摸着它,总能感觉出一股变态的熟悉和温暖。
醉柔觉得只靠这面纱做掩护显然不够保险,还是要用些更高明的手段。
被逼着去相亲的甘心今夜过的也不算太好,他伙同甘霖照旧搅黄了苏妈妈的愿望,把前来相亲的姑娘折磨地差点抹泪。因而被苏妈妈拎到自家的大宅子里做思想工作,瞧着天色已晚,甘霖睡得酣畅,估计今夜是不能回宿风客栈了。
醉柔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慢条斯理地蒙上轻纱,细细端详两眼,便觉得十分满意。正打算除掉伪装睡下时,忽然闻出空气中有股怪异的味道。
唇边还泛着抹笑意,这寐香对付对付寻常人也就罢了,她这专门嗅酒味的鼻子,对于这种基本的迷魂香自然十分有研究。醉柔匆匆含下一粒提神的丹丸,又从窗台的匣子里取出一只胭脂盒,将指甲插进其中粘腻的艳红液体中,十片亮白的贝甲瞬间浸成浓艳的红色。
既然是动荡之地,如她这般没有功夫在身上的,自然要有些特别的保命方法才是。
醉柔吹了房中灯火,听着外头的动静暗暗躲在门旁,手里先是提了根棍子。醉柔好整以暇地在门后等着,想看看什么人这么大胆,敢爬她苏老板娘的窗户。
正这么想着,醉柔心头一紧,忽然想起隔壁的顾景痕,凭他的身份,来这种边关要地,若是被胡族的人发现了,极有可能对他不利。
心里攀岩着紧张,醉柔越想越觉得事情可怕,也忘了自己身处危险之中,急忙推门打算去把顾景痕叫醒。但不料那下了寐香的人确确实实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在她刚走出房门的时候,一条麻袋结结实实的从头到脚把她套了个遍。
醉柔捶胸顿足,看来不管是什么地方的人,做掳人这种行当的时候,麻袋始终是最好用的利器。
可怜甘心才夜不归宿一天,宿风客栈就发生这么多始料未及且是她应付不了的事情。
来人一把将麻袋捞上肩头,一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醉柔晕头转向地被带出了宿风客栈。她在心里琢磨着究竟是什么人要绑自己,思来想去觉得今天那个什么胡族世子的可能性比较大。而她现在如果贸然挣扎显然是无用的,幸好自己在指甲里藏好了毒,等这麻袋被撩开时,她要叫这些吃了豹子胆的尝尝他们贺拔家酒蛊的厉害。
这一路颠颠恹恹地也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五月的无雁城还是有些凉的,晚风习习阵阵穿透麻袋吹上体肤,耳畔似乎能听到树涛细细碎碎的声音。无雁城周围有树林的地方并不多,而靠近宿风客栈又有树林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乌合山附近。
醉柔还有些怀疑莫不是乌合山的土匪绑了自己,但这一路颠簸完全没有上山的感觉,似乎只是沿着山脚的道路行走,再往前便算是出了定安国的地界,醉柔也不熟悉了。
“什么人!敢挡胡部世子的路,不想活了吗!”身下抗着自己的人一个急转停顿下来,与此人一道的另一人张口道。
醉柔在麻袋里听这响动,猜多半是半路杀出个劫道的,也就是说自己有救了。很奇怪,她第一反应的是顾景痕而不是甘心,随即醉柔打消了自己的想法,不论是顾景痕还是甘心,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若是甘心的话,凭他的身手应该早就把这几人打趴下了,而顾景痕嘛,因为就住在自己隔壁,那寐香肯定也吸了几鼻子,估计现在正睡的酣畅。
醉柔蓦地感觉有些失望,兴许准备救自己的只是个单纯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壮士把。话说回来,今天碰见的壮士可真不少啊,不巧又是哪个熟人呢?
劫道的没说话,醉柔在麻袋里只听到一顿乒乒乓乓的刀剑声响,时而夹杂着几声惨叫,还有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最后扛着醉柔的人将她重重扔在地上,也加入了战局。醉柔在麻袋里揉着自己被摔疼的皮肉,随后开始手忙脚乱地捅麻袋口,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以至于从外面看起来,那麻袋就像是块扭动的石头。
这劫道的不是别人,正是住在隔壁的顾景痕。这一路追过来也确实不容易,顾景痕在隔壁不幸吸了几鼻子寐香,发现醉柔被绑走的时候,自己正是昏昏沉沉,因而追了这么久吹了半晌冷风才把寐香的药力吹散。
顾景痕很快就收拾掉那几个世子的部下,正准备去帮醉柔打开袋子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看着仰躺在地上背了把短弓的黑衣人,顾景痕走到他身旁,从他腰跨的箭筒里抽出一只短箭不声不响地扎进自己的左臂,连吭都没吭一声。
麻袋被解开的时候,醉柔瞪圆了眼珠看着救自己的人,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只是有种想掉眼泪的冲动。她咬了咬牙,挥去过往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装出惊诧的模样,“竟然是你?”
“不然你希望是谁。”顾景痕唇上的血色逐渐腿下,他拨开套在醉柔身上的麻袋,苍茫碧天月光下声色柔和。
醉柔觉得自己就快装不下去了,手心握了又握,险些忘了指甲带毒,要是插进皮肉里就不好办了。好在她就快脱口喊出他名字的时候,顾景痕脸色一沉,单手撑着地面就要歪倒下去。
醉柔这才猛然注意到他肩上的短箭,伤口处汩汩黑血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