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村长。
他也正在望着我。
我企图从他的脸上和眼睛里找到一丝撒谎的意味。
可无论我怎么看,都是觉得他的眼睛只是透着无比的真挚和愤怒。
“杨大宝,原来你隐藏得够深!”
“我没有隐藏!”
“那大脑袋女人是怎么回事?”
“你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罢了。一个人的梦,代表不了什么!”我道。
村长道:“在梦里,大肚子女人告诉我,如果我醒来之后,找到一根毛笔,就可以捎上毛笔过来找你。当我醒过来之后,果然在找到了一根毛笔!”
“毛笔呢?”我问。
村长脱下裤子,挪步岔腿,略弯腰,揪出了一根约有二十公分长的毛笔。
毛笔湿漉漉的,直径约有普通人的大拇指般粗细。
“她让你带一根毛笔过来干什么?”我又问。
“让你写一个字!”
“什么字?”
“哭!”
“为什么要写一个‘哭’字?”
村长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有些犹豫地从他的手中接过湿漉漉且散发着恶臭的毛笔,在靠着窗户的桌子上找到那张上次未写满的画纸。准备往上面写的时候,才蓦然想起应该先用毛笔蘸墨水的。
可这个家里哪有半滴墨水。
“你可以蘸着自己的血写!”村长建议道。
我抬起手看自己裹着布条的那根手指,血依然不断地往外溢出,汇结成血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滴落。便将毛笔头挪至受伤的手指下,让血珠子滴落在上面,浸润了黄色的毫毛。
终于,我提笔在画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红红的“哭”字。
一瞬间,我的眼泪掉落了下来。
村长也哭了。
外面本来好好的晴天,毫无征兆地阴了下来,明亮度降低了很多。好似处在傍晚时刻,并且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整个天地间,除了雨水砸在地上哗哗作响之外,还掺杂着一阵声势浩大的哭泣声。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哭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又响起了那个之前曾出现过的提醒音:的确是全天下的人都哭了,你一定要舍弃这根毛笔,万万不可再用它来写字了。
我望着手中的毛笔,非常恋恋不舍。
不可否认,这是一件无比神奇的物件。
突然,一个声音把我给吓了一大跳,赶紧仰头张望。
原来圆柱上端,藏在大箱子里的声音也哭了起来。
村长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用充满惊讶和恐惧的眼神看我,断断续续问道:“这……这……这间屋子里……怎么还有别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眼泪止不住地流。
村长也抬头望着圆柱上端的大箱子,再次发问:“大……大箱子……里藏着什么人?”
又是哇一声。尖锐的哭喊骤然爆发起,且调子拉得很长,聒得人的耳膜子麻酥酥的痒。
村长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尿了一裤子,身子哆嗦如筛糠,面色苍白地哭叫:“什……什么鬼?!”
原来是自圆柱里发出了尖锐的哭喊声。
随着时间推移,它哭得愈是撕心裂肺,震得人的耳朵快聋掉了。
村长纵然将双手紧捂着耳朵,也端的受不了了,从地上站起,如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堂屋。
忽然,自圆柱里发出来的哭喊声突兀地转化成了一嗓子暴吼:破!
顿时,我的眼泪止住了。
藏在大箱子里的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外面的雨不再下,天空很快放晴。
天地间那阵声势浩大的哭泣声也渐渐地小了,最终消失不见。
“好险!”来自于圆柱里的声音叹息了一下。
我低头望着手中的毛笔,心中仍旧充满了恋恋不舍。
“快扔了它!”藏在大箱子里的声音怒吼。
我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聋了一样。
“如果不是我下面的圆柱前辈破了这根毛笔写出来的‘哭’字,恐怕这天下所有的人都会哭到脱水而死!”藏在大箱子里的声音掩饰不住激动和愤怒道。
我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手里紧紧攥着毛笔。
此时,我心中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根本不可能扔掉这根毛笔。
遥远的心跳,仿佛近了些。
不知什么时候,我缓缓抬起了头。
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人。
看见这个人,我并不感到陌生。
我差不多以为他已经死了。
而且,最近一段较长的时间内,我没有见过他,也失去了他的消息。
原来他并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因为他看起来春风得意,脸上正挂着一种给人感觉非常愉快的笑容。
他身上所穿的黄色袍子非常干净,颜色非常鲜艳,简直就是一尘不染。并且黄色袍子对他来说,裁剪得非常合身,端的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他的披肩长发飘然柔滑,梳着二分之一的中分款式。
一眼看见他,我就认出来了。
是二桃。他的手里正在轻摇着一个纸折扇,脸上干干燥燥的,一丝出汗的迹象也没有。
他正在注视着我。
我也正在注视着他。
没有眼神上的交流,只是相互的打量和审视。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点地流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二桃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来了!”
“来吧!”我淡淡地回应道。
“你感到惊讶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感到惊讶!”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来的!”
二桃本来正挂着笑容的脸上笑得更厉害了。
笑容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他说:“我这次前来,是因为发现了一件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就是你手里现在正握着的这根毛笔!”
“你想要它吗?”我问。
“对!我想要它!”二桃笑道。
“那你得问问我,给不给你!”
“你给不给我?”二桃问。
“不给!”我果断拒绝。
气氛变得沉默了。
二桃的笑容逐渐僵在了脸上,眼神开始变得不善。
我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又过去了良久。
“是毛笔重要,还是命重要?”
“都重要!”
“哪个更重要?”
“命!”
“如果你不给我毛笔,我就要了你的命!”二桃神情森然道,双目中露出了杀机。
“就算你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给你毛笔!”我语气坚决道。
注视着我,二桃慢慢咧开嘴笑了。
笑得十分无奈和苦涩。
他问:“怎么样才肯把毛笔给我?”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伸手指住里处的床,说:“你若敢在这上面躺上半个时辰,我就把毛笔送给你!”
二桃迈步走进屋,停在床前。
床上空荡荡的。
“此话当真?!”
“当真!”
“好!”
接下来,二桃果真歪身躺在了床上。身体呈一个大字,大大方方地仰躺在了上面。并且闭上了眼睛。
屋内的气氛变得安静极了。
静得掉地上根针都能听见。
通常,愈是安静的气氛中,愈是隐藏着不安定的因素。
时间正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外面的太阳移走到了天的正中央。
气温奇高。
热得我的身上不停地冒汗。
我慢慢抬起手,将缠在受伤手指上的布条拆了下来,发现指腹上的针眼较之前扩大了一倍,周围产生了一圈黄色的腐烂物质,鲜血依然不断地往外冒出,汇结成血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滴落着。
躺在床上的二桃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半个时辰终于过去了。
二桃睁开了眼,然后从床上坐起来,望着我,面上笑吟吟道:“怎么样?”
我没有吭声。额头上的汗水凝聚成豆大的汗珠,顺着眼睛和面颊滑落下来。
眼珠子被汗水蜇得火辣辣的发热。
倒是二桃的脸上一直都是干干燥燥的,一点儿出汗的迹象也没有。
“该把毛笔给我了吧!”
我将手里的毛笔递了过去。
二桃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本人显得有些迟疑,慢慢地伸出手,将毛笔接在了手中。
他望着手中的毛笔,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他将毛笔收藏在了袖筒中,并从床上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
“不送!”
他从我身边绕过去。
我随即转过身,望着他的背影。
当他走到门口时,停住了脚步,说:“你床上有一根针,我刚才躺下时,被针扎了一下子!”
“我曾用那根针把自己的手给扎流血了!”我说。
“那根针刺进我的肌肤里,我企图将它给熔化掉,可失败了。它一定不是一根普通的针!”
“是的,一点儿也不普通!”
二桃举起双手,用一根绳子将自己的长发束起来,露出了颀长白皙的脖颈。他反手探到后脖子上,将一根针从上面拔了出来。
有一个红色的血点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了,并且血点慢慢地越来越大。终于成为一颗豆大的血珠子,顺着皮肤流淌了下去,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二桃转过身,面对着我,问:“被这根针刺破了肌肤,会有什么后果?”
“伤口无法愈合,血一直流不止,一直到你把身上的血流尽!”我说。
“这么说,我死定了?”
“应该是!”
二桃脸上作得阴沉极了,静默了片刻后,说:“既然会慢慢流血流死,我倒不如躺在床上等死!”
言罢,他走过去,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二桃,你太过于自大,未免太小瞧这张床了!”来自于圆柱里较为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说道。
二桃似乎聋了,并没有吭声,且闭上了眼睛。
慢慢的,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肌肤逐渐出现了干枯萎缩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