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凉岛的赞成,汉奸黄豪奎所有的烦恼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于是放出了与赛兰芳在八仙楼举行婚礼的风声,只等着黑风界游击队自投罗网,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几天,鬼子和便衣队加强了全城的警备,八仙楼周边也预先埋伏了精兵,只要游击队进城,定会插翅难逃了。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黄豪奎预想的方向发展。日头快落山时,黑狗子喜滋滋地报告:已经发现向秀才他们混进了城。
夜幕降临,八仙楼灯火洞明,嘉宾云集,黄豪奎与假扮成新娘的醉魂楼****一枝花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时,早已命令黑狗子带了几个弟兄,悄悄将真新娘赛兰芳送出了城。
婚礼上笑语喧哗,灯红酒绿,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假扮成八仙楼伙计的志锦和韩老二肩膀上搭了块毛巾,脸上挂着餐饮业千遍一律的文明礼貌微笑,分别提着一只木桶上了楼。当他们迅速将一只桶里的冷水倒进另一只放了十几块生石灰木桶的时候,生石灰起了化学反应,那只木桶立刻冒出了“呼呼”的热气。
说时迟那时快,韩老二端起那桶沸腾开了的石灰水浇向了主宾席,志锦则甩手一枪打灭了那盏汽灯。趁着八仙楼来宾喊爹叫娘的混乱工夫,他们一溜烟地溜下了楼。
几乎是枪响的同时,城西军火库方向也“砰砰砰”地响成了一片。不用说,那是头等大事剃头铺的张师傅点燃了一挂长长的鞭炮。
就跟捅着了马蜂窝一样,县城立马炸营了。只听得警报声声,杂乱无章的枪声震耳,鬼子和便衣队四处乱窜。
却说向秀才几个从北门进城,做出鬼鬼祟祟的样子,虚晃一枪后甩掉跟踪的便衣队悄悄溜出了南门。
待鬼子和便衣队在城里闹腾的工夫,埋伏在城门不远处树林里的向秀才解下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喝了几口,把空葫芦递给一位兄弟,要他埋伏在碧玉溪边,等下待敌人追出来的时候,就赶快将酒葫芦扔在水流湍急的溪水里。
向秀才一脸严肃道:“一定要记住,只要敌人一出来,就要将酒葫芦扔在溪江里,既不能早也不能迟。否则这出欺骗敌人的戏就演砸了。”交代完后,留下几位游击队员埋伏,一个人朝鳝鱼村方向猛跑。
待向秀才跑得不见影子的时候,那几位队员朝城门方向甩了几棵手榴弹,又端起枪开了几枪。做完这些,也脚底下抹油,朝鳝鱼村方向撤退了。
敌人疯狂地在城里搜捕游击队,可游击队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黄豪奎正满头大汗领着便衣队如没头苍蝇一般在大街小巷到处寻找游击队的时候,南门口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手榴弹爆炸声和“乒乒乒乒”的枪声。
他的第一反应是游击队胆大包天里应外合攻打县城来了。待追出城门后,望着几条黑影朝着鳝鱼村方向飞跑,他的第二反应才是游击队声东击西,其真实意图是攻击鳝鱼村的独立农家小院。
想到这一层,他的热汗立刻变成了冷汗。如果兰芳在独立小院被姓丛的杀了,那自己也是没法活下去了。于是声嘶力竭大喊道:“弟兄们,给我冲啊,哪个第一个冲进鳝鱼村,老子赏他一百大洋!”
边开枪边沿着城门口的麻石路往前追击了不到两里路,前方出现了岔路:一条土路通往独立农家小院的后山,一条麻石路通往院落前的碧玉溪。
因为走麻石路近一些,黄豪奎想也没想就带着便衣队跑上了麻石路。
在朦胧夜色里刚刚拐过一道山嘴,从碧玉溪方向的树林里蓦然传来一声诡异的破锣声。锣声未落,接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吆喝声钻进了便衣队的耳鼓:“仙人上路,众生回避,生死轮回,严防诈尸哦——”
在夜幕下,便衣队一听前方林子里诡异的吆喝声,立马刹住了脚步,如遇到鬼魅一般惊吓得汗毛直竖,颤声道:“赶尸,赶尸过来了……”
有一人转身欲跑,一边囔道:“我的妈呀,僵尸会勾活人魂魄呢,遇着了不死也要折几年阳寿,弟兄们赶紧回避啊。”
朦胧星光下,沉寂的旷野阴风阵阵,锣声隐隐,接着一串用黑布袋蒙着的死尸黑影在一个黑衣人的驱走下,跳动着出现在通往碧玉溪畔的鹅卵石小路上。黄豪奎顿时感到一身直起鸡皮疙瘩,立马命令便衣队后队做前队,退往那条通往独立院落后山的土路上。
却说孟章借着夜色将火枪队带到独立院落后树林里的指定位置,便将一支冲锋枪交给一队员,对抱着另一支冲锋枪的孟林交代道:“火枪队这次连最好的家当冲锋枪也带来了,待会等敌人被引过来后,一定要等敌人靠近了再开火。敌人没有出现的时候,千万要注意隐蔽。”
孟林点头道:“我晓得。”说完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孟章不理会他,交代完后便挎着火枪从后山的高坎上摸进了那所独立的农家院落。沉沉夜色中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只有从屋后小山上引来的山泉水,顺着竹笕流进院后硕大木桶里发出的活活声,给这所阴沉的院落带来了些许生气。
孟章在前后院四处观察了一会,便绕到东厢房的后窗下。窗下有一段又粗又长的杉木隐没在萋萋荒草中,孟章一不小心被拌了一下后,低头看时,一条黑乎乎的蛇从腐烂的原木下蠕动着爬了出来。
捉蛇是孟章的拿手好戏,他手疾眼快弯腰掐住了蛇的七寸,另外一只手在地上摸了一块石头,对着吐着猩红舌头的蛇脑壳一顿猛砸,那只毒蛇便跟解下的裤腰带一样松松垮垮的了。
做完这些,他抽出腰刀撬开了雕花木格子亮窗,爬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闻得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的脂粉香气。他瞎子摸鱼一般在黑暗里到处乱摸,终于摸到了一架宽大的木床。想了想便钻进了床下,静静地等着好戏上演。
没过多久,死气沉沉的村子里响起了一阵犬吠声。不一会,院子里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随着一个男人“夫人好生安歇”的嘱咐,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人进了屋。那女人仿佛还伸了个懒腰,娇滴滴道:“黑哥,要弟兄们烧一锅水,我想洗澡呢。”
这显然是便衣队的黑狗子带着几个队员护送赛兰芳回来了。
窸窸窣窣一阵细微的响声过后,赛兰芳划了根洋火,点燃了煤油灯盏,屋子里立刻充溢着昏黄的光亮。孟章屏住呼吸,躲在床底下听得那女人一屁股坐在床上,躺了下来,一双雪白的小腿在床边慵懒地晃悠着。
好一会,便衣队的黑狗子敲开门,送来了一木桶洗澡水后就退出去了。
赛兰芳闩上房门,将热水“哗啦”一声倒进了脚盆。
这下可苦了孟疤子了。他趴在床底下往外一望,就看见那妖艳女人脱得一丝不挂,光着白花花的身子坐在脚盆里洗洗擦擦着。他的脸立刻红了,赶紧将目光移开了。
这是他生平头一次看见女人的光身子,好似失了身一样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孟章感到无比羞愧,甚至感到对不起乖态的桃花。此时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丰腴白净的女人赶快洗完澡穿上衣服。
可是脱得一丝不挂的赛兰芳洗得一丝不苟,还边洗边悠闲地哼着辰河戏曲,叫躲在床底下的侯孟章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她终于洗完了,孟章松了一口气。赛兰芳洗完澡后穿上睡衣,洗澡水也懒得倒,就钻进了被窝里。
可是她也许是心里害怕,并没有吹灭煤油灯盏,让床下的孟章无法下手。如果贸然从床底下钻出来强行控制住这女人,只要她发出一声尖叫,惊动了屋外的便衣队岗哨,那就前功尽弃了,哪里还能将赛兰芳做诱饵,钓上黄豪奎这条大鱼呢?
不一会床上总算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孟章大喜,偷偷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看到昏黄的油灯下那女人流着口水睡得正香,孟章就地取材,顺手将搭在床架上几块布满紫红色斑点的白布塞进了她的嘴里。看着那女人口里的白布,孟章一愣,这莫不是孟林哥所说妇人每月自用的月事布?他望了下自己的手,离开面红耳赤起来。
赛兰芳被惊醒过来,挣扎着欲张开嘴巴尖叫却不能发出声音来。睁眼一看,床前站着一条高大的黑影,起初还以为是黑狗子他们趁着黄豪奎不在身边的时候欲行不轨吃她的豆腐,仔细一看却是一个陌生人,顿时三魂被吓掉了两魂。
更为恐怖的是这个陌生后生朝她呲牙一笑,将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一晃,如给她系丝围巾一般将冰凉滑腻的毒蛇绕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赛兰芳头一歪晕了过去。
赛兰芳晕过去了,倒叫孟章省却了不少麻烦。他不慌不忙地用一条麻绳将赛兰芳捆成了一只粽子一样塞入了床底下。
接着“噗”地吹灭了油灯,鹊巢鸠占地美美钻入了被窝里,耐心地等待着大鱼上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先是县城方向传来了手榴弹剧烈的爆炸声和激烈的枪声,没过多久,从碧玉溪那边又突然响起了惊心动魄的破锣声和赶尸人怪异的长长吆喝声。侯孟章笑了笑,这应该就是向秀才上演的“天机”吧,真有他的。敌人十有八九会避开村前碧玉溪畔的那条鹅卵石小路,改道往独立小院后的山间土路。
孟章没有猜错,向秀才假冒赶尸的行动取得了奇效,因为碧玉溪方向除了夜色中不断奔流的溪水的潺潺流淌声外,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一片死寂。
不到一盏茶工夫,屋后树林里的伏击战猝然爆发了,冲锋枪、步枪和火枪激烈的枪声响成了一片。没有了独立小院屋前的溪畔敌人阻击,埋伏在溪对岸乱石堆和茅草中的丛司令的队伍迅速涉水过了溪,一阵机枪扫射就顺利肃清了冲出院子的便衣队岗哨。然后与埋伏在屋后树林里的火枪队形成了夹击敌人的态势。
黑夜里的战斗一切在向着预想的方向发展,只是听枪声战斗异常激烈,看来,铁杆汉奸黄豪奎纠集的便衣队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抵抗得非常顽强。
屋后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到时候了,孟章将赛兰芳从床下拖了出来,取下了塞入她嘴巴里的邋遢月事布。
赛兰芳其实早就从外面激烈的枪声中醒了过来。塞入嘴里的布块被取下后,她出于本领反应,立刻张开了嘴巴。于是一阵“奎哥,快来救我啊”的凄厉尖叫声,便响彻在这黑沉沉的夜空里。孟章笑了一下,重新把邋遢月事布塞进她嘴里后,复又把她推进了床底下。
被困在树林里的黄豪奎一边开枪,一边急迫盼望凉岛少佐带领皇军火速赶来增援,可不知为什么,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可是皇军还没有赶来。汉奸黄豪奎知道大势已去,正盘算着和几个亲信利用熟悉地形的特点利用黑暗掩护脱离战场逃之夭夭,便听到了赛兰芳凄厉的呼救声。
听得赛兰芳的尖叫声,黄豪奎如被雷击了一样一下子脑壳蒙了。
那划破夜空的尖利呼救声,仿佛是一种神奇的力量赋予了犹豫中的黄豪奎。他狼一样狂嚎一声“兰芳莫怕,我来了”,将一梭子弹狂泻而出,不顾一切地滚下了山坡,爬起来后冲进了黑黜黜的院落里。
东厢房门被他一脚踢开了。黄豪奎疯狂地喊叫道:“莫怕啊,我陪你来了,要死我俩也要死在一起。”
当他在黑暗中喊叫着摸向木床的时候,摸到了温热的被窝,被窝里似乎躺着一个人,不由得大喜道:“兰芳,你没有死呢,我这就救你出去,我带你远走高飞……”
他的话音未落,被窝里的人掀开被子翻身而起,一脚狠狠踢向了他的面门。
黄豪奎顿时像开了一家餐饮作料店,嘴巴里一阵酸甜苦辣,眼前金星乱舞,“噔噔噔”地往后退了几步倒了下去。
那赛兰芳听得黄豪奎冲进了黑屋子后又被人“噗通”一声踢倒在地,求生的本领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挣扎着从床底下滚了出来,嘴里“呜呜”着抱紧了黄豪奎。
但他们永远不可能远走高飞了。火枪队与游击队举着松明火把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的脑袋。
志锦和韩老二利用头等大事剃头铺秘密交通员张师傅挖好的地道逃出县城后,此时也赶了过来。他沉静地望了望怒目圆睁的丛司令道:“老丛,这对汉奸狗男女就在眼前,由你处置吧。”
丛司令慢慢举起了枪,对准了可怜巴巴的赛兰芳。他的手有些颤抖,举起来又放下,放下来又举起。最后还是向秀才等得焦躁,细声细气道:“司令,自古红颜多祸水啊。”说罢抬手一枪打中了赛兰芳。
黄豪奎此时面色死灰,痴痴地低头用手擦拭着赛兰芳胸脯上不断涌出的殷红的鲜血,可她的血总是流过不住,他只好停止了这种徒劳无益的动作,喃喃道:“我的亲亲的心肝宝贝啊,你慢走一点,我陪你来了,我们去那边做夫妻吧。”
接着,黄豪奎如一头发怒的老虫那样仰起头颅,发脾气一样喝道:“别磨磨蹭蹭了,来一枪吧!”
丛司令这回非常坚定地举起了枪。随着手起枪响,黄豪奎直挺挺栽倒下去,一头扑在赛兰芳的尸体上。
孟林此时上气不接下气冲了进来,报告城里的鬼子已经出动增援过来了。
志锦大手一挥道:“赶快撤退!”众人飞快地离开了院落,朝黑漆漆的山坡上跑去。
只有丛司令走在最后。他看了横尸屋内的黄豪奎和赛兰芳一眼,百思不得其解:黄豪奎本可以有机会在黑暗的山林里冲出包围圈的,怎么一听到赛兰芳的呼救声,却如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地冲进来自投罗网呢?
信奉“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名言的他一下子猜不出答案,只好跟着众人迅速消逝在夜色中的山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