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棺材里钻出的黑影都是黄豪奎的便衣队。原来黄豪奎听得赛兰芳说发现向秀才化妆进城了,急忙派了便衣在后跟踪。本来打算趁机跟在后面打探出游击队转移后的驻地,没想到他们鬼得很,却朝郊外的棺材铺方向走去。
听到队员的报告后,黄豪奎赶紧带了七八个队员骑脚踏车从西门出了城,从另外一条路上先一步进了棺材铺埋伏下来。
其实黄豪奎并不晓得棺材铺的鲁老板是山寨的眼线,但他无意中从赛兰芳嘴里知道她从前在山寨的穿戴都是山下棺材铺的鲁老板买来的时候,就把鲁老板秘密逮捕了,一顿严刑拷打,鲁老板张开满嘴的金牙哭着招了。
估计他们进城不可能带家伙,他打算一举把向秀才他们活捉了,一来可以向凉岛太君邀功求赏,二来通过威逼利诱,让他们招出游击队的巢穴,好来一个一网打尽。毕竟,凉岛要消灭黑风界游击队好确保辎重队运输线的安全,而黄豪奎只有在消灭了丛司令后才能保证他和赛兰芳的人身安全,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因此当自信得过了头的向秀才一脚跨进棺材铺的时候,便衣队并没有开火,而是一下子跳出棺材包抄上来。
孟林见势不对,拉着志摩一下子跳了出来。春侠拉着向秀才一个驴打滚滚出了店铺,滚到地坪上顺势朝屋里的黑影扔了个手榴弹。
黑夜里,手榴弹的爆炸声惊天动地,追出门外的便衣队吓得急忙卧倒在地。乘着手榴弹爆炸升起的浓重烟雾,四个人招呼着钻进了屋后的山林里。
黄豪奎没有料到他们带着手榴弹,只得放弃了活捉的打算,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开火”,领着便衣队追了上去。密集的子弹直打得山坡上的岩石火星四溅。
春侠他们慌不择路,朝追兵扔了两颗手榴弹后,拼命往山坡上跑。刚跑到一颗大树下,只见一条黑影闪将出来,一棒子打在春侠脑壳上,春侠来不及哼一声就栽倒下去。
孟林见山坡上不远处又有几条黑影冒了出来,看来山坡上也有敌人埋伏。也来不及扯拉环了,见春侠被打倒在地,急忙将最后一个手榴弹敲在树下黑影的脸上,趁着他倒下去的功夫,拧开手榴弹盖子,朝着一边开火一边冲上来的几条黑影扔了过去。接着飞快将孟章背在背上,一头钻进了茫茫林海。
不知跑了多远,一直等后面的枪声渐渐稀疏,孟林才放慢脚步。这时候他才发现只有志摩跟在身边,向秀才早已跑得不知去向,显然是给打散了。
志摩建议只有轮流背了春侠连夜赶回桃花坪,因为黑夜里也无法找到去清风峡的路,就是找到了,担心便衣队跟踪,也不敢原路返回。孟林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了。
孟林放下背上的春侠,志摩用手指探了下他的鼻息,喜道:“侠哥命大,还有气哩。”
孟林喘气道:“看来只是被打晕了。就是死了,也得把渠背回家,山里的规矩,一起去要一起回的。只是便宜了这家伙,一身肉重得跟一头肥猪一样呢。”
次日早饭时分,他们才回到桃花坪。他们翻越黑风界后,在西山下一户农家的猪栏屋边偷了一副猪轿——就是山里人家送肥猪上集镇卖,用两根竹竿做的轿子,抬了一直昏迷不醒的春侠走了回来。尽管抬着比背着他轻松多了,志摩刚刚走过村前的风雨桥,就放下轿子,大汗淋漓地瘫倒在古柳下。
孟章刚从雷公寨巡逻回来,孟林便把跟随志锦叔上黑风界的情况说了。孟章一边点头,一边急忙弯腰去查看春侠的伤势。这时,一路颠簸抬着回来的春侠睁开了眼睛。
但见他看了围观的众人一眼,又看了下身下的猪轿子,才记起了昨夜在棺材铺的战斗。他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一边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狗压出来的侯孟林,竟将老子当做猪抬了回来。”
孟章见他醒了,放了心,强忍住笑道:“人家千辛万苦把你抬回来,你不但不感谢,还骂人家,我看你侠炮仗真是一头猪呢。”
那志摩是个读书人,从来没有干过这么重的活,累得坐在地上好一会还喘气不止,此时听了咧嘴笑道:“就是,岂止是一头猪,我看侠哥比两头猪还重。”
众人忍不住笑了,扶将着春侠进了祠堂养伤。
春侠虽然醒过来了,但还是头晕。进了祠堂躺下,并没有见得几个队员,便问孟章是怎么回事。孟章解释道,火枪队吃住在一起一个多月了,现在五黄六月的青黄不接,粮食成了大问题,就是有钱,这兵荒马乱时候也没地方粜米;加之火枪队名声在外,如今战争这么残酷,容易树大招风,万一不慎被鬼子摸进村,那就一锅煮了,因此他决定要队员分散回家,除了每天轮流派两个组巡逻警戒,其他的队员平常随时带着武器帮助家里干农活。有行动时以三声牛角号声为信号,队员迅速往祠堂前集合。
孟章最后道:“你上了黑风界,我也来不及跟你商量了。你看还有什么安排不妥当的地方?”春侠想了想,看他安排得甚是周详,便摇了摇头。
孟章打发人去请村里的土郎中给侠炮仗疗伤后,又详细向孟林和志摩了解丛司令眼下的兵力情况,以及和便衣队的作战情况。听完后一边摩挲着脸上的疤子,一边若有所思道:“本土本乡的土匪,精良的武器装备,看来是志锦叔和丛司令的劲敌啊。我估摸着三五天内他们不派人来桃花坪打听你们的下落,黑风界游击队肯定遇上麻烦了。”
孟林道:“如果三五天内真的不见他们派人来呢?”
孟章一掌击在大腿上道:“黄豪奎做了铁杆汉奸,比日本人还可恨,比日本人还可怕,我火枪队绝不会袖手旁观!三五天后,我和你带一个班上黑风界,一定要将便衣队灭了!”
过了五天,黑风界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孟章将火枪队的事仍是托付春侠全权负责,夜里与孟林带领一个班悄悄往黑风界的清风峡方向进发。
半夜时分,沿着山边僻静小路过了黄莲江,便看见一条黑影闪进了村边的关帝庙里,孟林悄悄跟了进去。借着屋外的朦胧星光,只见那黑影在关帝塑像前做了个揖,低声祈祷道:“关帝爷,你老人家显显灵,帮我等灭了鬼子和汉奸吧,我保证等打跑了鬼子,一定一定奉上鸡鱼三牲来孝敬你。”
孟林听出那黑影是韩老二的口音,奇怪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有心开玩笑,便躲在角落里瓮声瓮气应道:“你不是骗俺老关的吧,男子汉大丈夫可要说话算数。”
韩老二吓了一跳,抽出驳壳枪问道:“是哪个?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孟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走出来笑道:“是我呢。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求神拜佛有个卵用。你怎么下山跑到这里来了?”
韩老二见是孟林,异常高兴,忙问他也到这里来干什么,他还以为他们被便衣队打死了。孟林一边告诉他们三个在棺材铺遇险后逃脱的经过,一边领了他去林子里见孟章。
孟章问韩老二怎么一个人来了黄莲江,是不是黑风界游击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韩老二摇头叹气道:“丛司令的游击队前晚可倒了血霉了。”
原来向秀才和孟林他们跑散后,一个人躲进一个岩洞,一直呆到后半夜才敢回清风峡。丛司令听了向秀才的报告,便衣队队长果然是黄豪奎,还设奸计伏击向秀才他们,搞得侯参谋长带来火枪队的三个兄弟至今不知下落,勃然大怒,当场就要点齐剩下的二十多位兄弟杀下山去,找汉奸黄豪奎报仇。但被侯参谋长和向秀才死死劝住了。
由于黄豪奎熟悉丛司令他们的活动习惯,对穿过黑风界的羊肠小路了如指掌,自打知道黄豪奎反水做了铁杆汉奸,丛司令接受侯志锦的强烈建议,这些天也不敢主动出击去骚扰鬼子的辎重队,只是派出巡逻小组去山脚打探消息。没想到黄豪奎也针锋相对,派了黑狗子领了几个便衣队员在这一带转悠。结果前天黄昏时分,巡逻小组与便衣队在林子里遭遇了。一场激战下来,巡逻小组一死一伤。
黑狗子可谓是丧尽天良,对昔日的负伤队友毫不留情,一顿严刑拷打,负伤的队员便将黑风界游击队的驻地招了出来。当晚,一个鬼子小队的兵力和便衣队,抬着那个负伤的反水队员带路,悄悄包围了清风峡。
好在爬在高高树巅上的游击队哨兵还算机警,听得树下小路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躲在密密麻麻的树叶里往下一看,一串朦朦胧胧的黑影在黑暗里朝着山谷的窝棚蠕动。哨兵连口令也不问了,急忙鸣枪报警。
丛司令毕竟是绿林好汉出身,一直保持着夜里睡觉燃短香的习惯。就是将一截短香绑在手指上,待香火燃尽烧着手指的时候痛醒后,如果没有什么动静,然后再点一截接着睡。
树上的哨兵鸣枪的时候,丛司令正好被香火燃着手指痛醒了。他一边招呼着众人快快翻过山坳,一边抱了一挺从鬼子辎重队抢来的歪把子机枪冲出窝棚伏在一颗大树后,朝着谷口的黑影一顿猛扫,然后便打边退也翻过了山坳。
等到将队伍带到磨盘峡的蝙蝠洞,清点了一下人马,这一仗几乎损失了十来个兄弟。
韩老二沮丧道:“如今丛司令呆在蝙蝠洞,成天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侯参谋长劝他赶紧加入雪峰支队算了,雪峰支队一定会派队伍增援他,可他却骨头硬邦邦的,说非要在清理门户杀了黄豪奎后,才有脸面加入雪峰支队。侯参谋长无奈,昨日亲自修书一封要我回虎头见韩司令,请求派一个中队前来增援丛司令。可韩司令看了书信,怪丛司令目前还没有加入他的队伍是没有诚意,以要配合国军在青岩山作战兵力紧张的理由拒绝了参谋长的建议。我担心孟林三个的下落,所以在回磨盘峡的路上绕道,正准备去桃花坪看看。既然只有侠炮仗负了伤,孟林和志摩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
孟章拍着韩老二的肩膀安慰道:“韩司令不派兵,我等火枪队正准备去增援丛司令呢。鬼子没有三头六臂,我相信汉奸也没有三头六臂,我就不信我等灭不了便衣队。老二哥,你赶紧带路吧。”
黑风界横亘在雪峰山东麓,系大湘西的门户,方圆有二十多里,无论春夏秋冬,镇日一派莽莽苍苍。
俗话说狡兔三窟,丛司令也颇有忧患意识,早在黑风界密林的庵堂驻扎的时候,就选好了另外两个备用的秘密驻地。当清风峡被鬼子和便衣队夜袭攻占后,手臂负了伤的他把剩下的队伍带进了磨盘峡。
磨盘峡地势险要,溪谷纵横,岩洞和岔路甚多,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故当地民谣说:磨盘峡,磨盘峡,进得山来鬼都怕。饶是如此,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丛司令丝毫不敢懈怠,在进峡谷的谷口设置了三道秘密岗哨,并潜伏着狙击手。
凌晨时分,韩老二刚将火枪队带进谷口,就听得路边岩石上方的丛林里,传来一声断喝:“口令!”
韩老二不慌不忙答道:“青山绿水。”
秘密岗哨躲在上头问道:“山是什么山?”
韩老二答道:“茫茫雪峰山。”
上头又问道:“水是什么水?”
韩老二又答道:“滔滔沅江水。”
话音未落,从上面跳下一条持枪的精壮汉子,将他们带过了第二道岗哨。接着第二道岗哨的弟兄又把他们带过了第三道岗哨。
当韩老二和孟章他们出现在蝙蝠洞的时候,志锦和丛司令自然喜出望外。
自从游击队副司令黄豪奎叛变投靠日本人后,丛司令接二连三遭受损失,莫说打击鬼子,就是生存都成了问题,让负责上山收编丛司令的志锦郁闷不已。见孟章带了火枪队一个班来援,志锦眼睛一亮,一直思考的计划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他心中的计划就是进城动用地下党潜伏在县城的秘密联络点,探听黄豪奎和赛兰芳的秘密住所。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这对狗男女的老巢探听清楚,再定计铲除这个铁杆汉奸,由地痞无赖组成的便衣队自然会树倒猢狲散了。
吃过半日饭,当他提出亲自去一趟县城的时候,丛司令吊着受伤的胳膊歉意道:“惊动参谋长去县城,都怪我老丛无能啊。”
志锦道了声“打鬼子汉奸人人有责,丛司令你就安心养伤静候佳音吧”,带着孟章、韩老二和向秀才毅然下了山。
志锦一行到了黑风界山脚下,向秀才找到他前几天藏身的岩洞,众人便把随身带着的武器藏在洞里。
因为没带武器,他们很顺利地混进了城。走到大街上,志锦将孟章三人安排在一家叫“清风明月”的茶馆喝茶,自己独身一人踅进了一条叫草鞋巷的小巷。
他没有叫上他们三个一起进巷,主要是怕违反党的秘密纪律。
到了小巷深处,志锦闪进了一家号称“头顶大事”的剃头铺。
剃头铺的张师傅是地下联络员,早就注意到收集汉奸便衣队的情报。他一边给志锦洗头,一边告诉志锦,那黄队长本来住在城里关帝庙附近的一处独门小院里,但前几天不知为什么突然搬走了,他眼下正设法打听着黄豪奎新住所的地址。
正说着话,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来到门口,可怜巴巴道:“老板行行好吧,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打发我一个铜板买几个包子吃好不?”
张师傅拿了个铜板塞给他,没好气地骂道:“去去去,滚远点,莫影响我的生意。”待叫花子走远后,张师傅将右手展开时,里面有一张纸条。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将纸条扔进煤炉烧了,眉开眼笑在志锦耳边嘀咕了几声。
志锦大喜,谢了张师傅出门来到清风明月茶馆,见他们三人正悠闲自在的样子喝着茶。那向秀才吸取了上次进城的经验教训,将草帽压得低低的,而韩老二和孟章在县城没有熟人,一边旁若无人喝茶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从张师傅那里得知黄豪奎秘密住所的新地址后,志锦一路在思考着派谁去郊外的鳝鱼村侦察地形地貌最合适。担心向秀才留在城里容易被便衣队发现,他准备让韩老二留在城里,要孟章和向秀才去鳝鱼村打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