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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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日子

巧儿嫁到骆屋的时候,是坐着四人抬的大红花轿子来的,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谁不说巧儿命好,嫁得好人家。巧儿心里也是甜滋滋的,穿着大红的新新衣裳,白脸蛋上打着红胭脂,描着两条弯弯柳月眉,涂着红嘴唇,把一个原本漂漂亮亮的女孩儿打扮的越发水灵出众。坐在一摇三晃的花轿上,年轻姑娘的心编织着自己对末来无比美好的梦想,心中自个对自个儿说:“一定要做个好媳妇呵!”

三朝过去,新媳妇回门。婆婆家早早打点好一切,派发人送新媳妇回门去。那村的习俗,新媳妇过门三天后由婆家人打发送她回娘家,回门。住一天,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又由娘家人打发送女回她自已的家去了。可是第二天,巧儿妈早早做好早饭,打发女儿吃了,又早早地打点好送女的东西,只等着巧儿梳理好就送她回去。巧儿将自己关在姑娘时的房间里,任谁叫她也死不开门。巧儿妈急了,她以为自己珍珠一样的女儿嫁到夫家后受了委屈,才新新媳妇就被夫家人欺负。趴在门上好言好语地问女儿,叫她打开门把话儿说明白。按她的意思,如果女儿真像她想的一样,在夫家受了委屈的话,那么,她作为一个母亲,她是一定要站在女儿这一边的,并且她还想好了,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就准备带上人到亲家去闹一闹。因为农村有这样的风气,一个姑娘做了新媳妇,总要受夫家人的欺压,如果新媳妇娘家软弱的话,那新媳妇就会一辈子受夫家人的气。当初她自己做新媳妇时,也没少受过巧儿爷爷奶奶的气。还好自己娘家人来闹过几次,他们才收敛不少。

巧儿妈气恨恨地想:我的女儿我还没给过她气受呢,怎么才过门三天就给气受吗?那也欺人太甚,别丈着自己是大家子,估摸老娘好欺负。

巧儿妈气冲冲去找送巧儿回门的女人,那女人是巧儿的大嫂子,那大嫂子是见过世面的,心中有计较。对巧儿妈的质询她哈哈一笑,只这一笑,果然在气势上压倒了巧儿妈。巧儿妈一愣之后,马上就气定神闲。从这点上看,巧儿妈也不是一般的没有心计的贫婆子。

大嫂子笑过之后,端起茶好整以暇地喝一口,才又慢慢地又带有一种盛气地说:“我说亲家,巧儿是你女儿,你老人家自然是疼到心尖儿上的。她也是我们家的新媳妇,难道我们家的人就不爱惜新媳妇的吗?别的人且不说,我那兄弟,他也不能够让自己的媳妇受委屈啊。对不对呢?”

大嫂子一翻话,说得巧儿妈无有语言对答,停一停她给大嫂子倒满一杯茶,把口气放软,面上露着微笑。说:“大嫂子说得有理,我也知道你们家是大家,断不会小家子气为难新媳妇。只是你看,我那女儿,虽然打小儿给我惯得娇贵点,却是一个最讲理的,懂礼貌识大体的人,今天她不肯回去,其中必有道理。大嫂子觉得对不对呢?”

大嫂子又是哈哈一笑,说:“亲家,我看我们两个在这争论是争不出结果的,还是你亲自问问姑娘,心中到底有什么不顺心的,说出来,是我们的错,我们以后自然注意不叫她再受这样的屈。若是姑娘心中对娘家有什么放不下的,也趁早说出来,到底是做了媳妇的人,可再不能像做姑娘时那般任性。”

巧儿妈觉得有理,逐又走去敲巧儿的门,好说呆说了半天,才把巧儿的门说开来。巧儿见着妈妈,也不说话也不看她,自个儿面朝里躺着。巧儿妈坐在床沿上,好言好语地问女儿。“到底你是什么意思,连妈也不懂了,说出来,若是他家给气你受,按说新媳妇受点气,也不是什么。你若心中委屈,说出来,妈给你做主。只是你闷葫芦一个,却叫我怎么知道呢。”

巧儿一翻身,向着妈妈,脸上流着眼泪,却还是不语。巧儿妈一惊,一边抽出手娟子给女儿擦泪,一边说:“我的儿,看你的样子,那是他家给你气受了。你说出来,瞧他们说话漂亮,一时对问出来,却有什么脸面对我。”

“妈呀,妈呀!”巧儿把头钻到妈妈怀里,巧儿妈心疼地搂着女儿,着急地说:“你到底说啊,在自己家中,怕谁?有什么话不能对妈说的?”

“呶,你看看,你看看!妈呀。”巧儿伸出自己一双小手,那是一双纤巧柔软的手,白晰晰的,如今十个手指头黑黑的,指甲缝里沾满油污,有些地方开始脱皮。大概是由于水泡得过多的原因。然而巧儿妈看着女儿伸到眼前的双手,抓着看上面是否留有伤痕,上下翻看遍了,没有伤痕。她茫然地看着女儿,说:“那怎么样呢?”

“怎样吗?”巧儿叫起来,张着十只手指摆动,企图叫妈妈明白。可是巧儿妈看半天也莫有看出什么问题来,初初她只当女儿被夫家人打了,可是又没有伤痕,所以她只是瞪着一双小眼问巧儿“怎么样呢?怎么样呢?”

巧儿失望地放下手,把脸埋在妈妈怀里,撒娇地说:“妈呀,你咋没看出我的手的问题呢?三天,才三天,你看我的手,就像一个老女人的手一般样啦。妈呀,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

唉呀,巧儿才出嫁的时候,人人都说她嫁了个好人家,家庭是没得说的,而且男人又是一等一的人儿,巧儿也以为自已找了个好人家,从此以后终身就有靠了。可是夫家是个大家,大姑子小姑子就有三四个,兄弟三四个,上面又有公公婆婆,叔叔伯伯婶婶,又有三姑六姨七舅。并且他们家吃住都在一起,煮饭煮菜都要用大锅,一餐吃下来碗筷就一箩筐,一天换洗的衣服就一担子。这个家,新新娶了新媳妇,这些活儿自然就落在新媳妇肩膀上,虽然也有一个大嫂子,可是谁做新媳妇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所以大嫂子见有了新媳妇,也乐得偷闲。可怜巧儿在家是一个宝贝一样的人儿,到了夫家,家务活直把她压得叫苦连天,每个人又都是虎视眈眈的,公公婆婆又不是自己的亲爹妈,直是有苦难言,到了晚上关在房中,想对丈夫诉诉苦,丈夫却是个大男人主义的,对女人干家务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只是笑笑温存一翻,根本没放在心头。巧儿又是一个心强的人,见自己男人都这样看,更不敢在人前落一个不是,只有死命撑着,一日难过一年。这样一等回门,心中打定主意,再不回去了。

听了女儿的一翻诉苦,巧儿妈苦笑道:“唉呀,你这个死女,妈只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也值得你闹得。妈跟你说吧,都怪妈从前惯你。你看村上那个女人不是这样子过活的,莫说是你也莫说是妈,就你外边那个大嫂子何尝不是这样,世世代代的女人没有不是这个样子的。妈跟你说老实的话吧,女人的命就是这样,要不怎么说贤妻良母呢?自古女人主内男人主外养家,一家子才能兴旺发达,才能和和睦睦。女人盼什么,做姑娘盼望嫁个好丈夫,做人媳妇盼望有个好婆婆,不受气,生儿育女盼望生儿子,将来儿子长大娶了媳妇,日子也就算熬出头了。自己做了婆婆,自然的也就我为尊了。”

“不啊,妈呀,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

“唉哟,好孩子啊,女人生来的命就是如此的,人人都要过,你作什么就不能过呢?快不要说,叫人听见还不笑话妈没教导。”巧儿在妈妈怀里像扭股糖一般地转着脑袋,把她妈揉晃得直喘气。“好了吧,好了吧,闹一闹就回去了吧。好孩子,听妈的话,过了第一关,以后的日子就顺顺当当了。如今你也大了,不能像做女孩儿时那般地任性,招人笑话来。”

好说呆说,巧儿虽然心中有万般的不愿意,到底被妈妈哄着随着大嫂子回去了。回去,等待她的还是那样的生活。做不完的家务,受不完的闲气,整日里蓬头垢面。

一天一天,巧儿看着自己一日比一日粗糙的手,自己对自己说:“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

话儿这般地说,可是一天一天,巧儿还是做着沉重的家务活。有一天她有了孩子,怀胎十月,孩子生下来,孩子像一根绳子,更加紧地拴住巧儿的脚,巧儿虽然天天对自己说:“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她又莫有什么办法,依然无奈地不得不地过下去了。

很有一段时间,巧儿觉着做一个母亲的幸福,忘记了自己的不幸,再没有思量日子难过的念头。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下来,巧儿觉得自己老了。巧儿又对自己说:“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