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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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老人与狗(3)

我点点头,这个夜晚,老人给我讲了许多在山林里生存的技巧,我抱着阿黄,靠着树干,守着篝火,在山林里度过奇特的一晚。第二天,被鸟鸣吵醒,老人早醒了,我站起来看,昨天奔腾不息的山洪果然流干,又变成了涓涓溪流,只有两边的水草依然伏在泥土里,有一点山洪暴发的痕迹。

山上宁静的日子,秋天不知不觉地跟着山风的脚步,悄悄地来了。风吹过,漫山遍野的林木有的黄了,有的落光叶子,有的依然苍绿,只有山间的枫树,叶子一天红过一天,在萧杀的秋风里舞蹈,独领风。

我的写作已到了尾声,跟老人和猎狗阿黄相处了几个月,猛然要分开,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恋恋不舍。猎狗阿黄跟我熟络到晚晚同眠同息。

一个深夜,忽然风雨大作,小木屋有如颠簸在大海浪尖上的小舟,随时有倒塌的危险。老人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扛了猎枪。我吃惊地看着他:“你要出去吗?”

“嗯,山外那帮家伙专门在这风雨黑夜的来偷木材,我不放心。”

“大风大雨,太危险了。”

“我守在这几十年,闭着眼也能辩认山是么该样。”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嘿,年轻人,受不住,你睡吧。”老人开了小木门,阿黄跃起来跟出去,小屋立即被风雨吹湿大半,我忙关好门,趴着门缝朝老人喊:“小心些!”我怀着不安躺在床上,雨点密集的如炒豆子般,敲打着小木屋,我甚至担心风雨会把小木屋整个揎起卷走。

老人扛着猎枪,打着手电筒,这是山上唯一的一个文明的象征,猎狗阿黄披着棕叶蓑衣,巡到西岭的时候,老人听到夹杂在风雨中的砍筏声,经验告诉他,这是有人趋风雨夜偷红杉。他呦喝阿黄赶去,手电筒一照,正是东坑村不学无术的二流子金狗领着一伙三四人专挑高大的红杉猛砍。老人怒发冲冠,大喝一声:“住手!”

盗树人不提防,吓一跳,停了手。

“金狗,你平日不好好干活,成日里只想偷公家的树发财,滚,快滚!”

“妈的,这老杂毛又来挡咱们的财路。”

“干脆,趋这月黑风高夜,把他放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咱们大干一场,也好过偷偷摸摸的干。”

金狗一伙鬼鬼祟祟商量一翻,金狗提着刀朝老人走来。老人端起猎枪,喝道:“你小子想干什么?”

金狗停一下,露出一副流氓相,嘿嘿笑着拍拍胸膛,朝老人道:“开枪呀!”

老人往后退一步,猎枪原本只是吓唬一下偷树人的,真要把子弹往肉身上打,他手颤了。金狗嘿嘿冷笑,道:“我看你老小子是敬酒不吃汔罚酒。”老人把猎枪往前一指,喝道:“滚吧,饶你这次。”金狗的同伙跨上一步,朝金狗叫:“跟老杂毛哆嗦什么,快刀斩乱麻!”一抡手把老人手中的猎枪掼在地上,金狗跟着上前一刀朝老人脖子砍去,老人一闪,毕竟年老体弱,没能闪开,刀落在肩膀上,金狗跟着窝心一脚,把老人踢下山沟,他还要追上砍一刀,说时迟那时快,阿黄扑上来一口咬住金狗手腕,金狗不提防,唉哟一声,刀落在地上。阿黄咬住他的手不放,金狗的同伙上来狠踢阿黄,阿黄疯了般乱咬。金狗从地上拾起刀,想把阿黄砍成两截,却砍在阿黄……上,阿黄负痛,嗷叫着跑走。

金狗叫起来:“不好,老杂毛八成活不成了,那杂毛狗整日跟着他,恐怕它跑回村子里,引来村人,回去吧,看见它把它先砍了再说。”一伙人拖着砍下的树木下山去了。

我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突然听到阿黄撞门声,呜呜的叫,我一惊醒了,忙跳下床开门,阿黄窜进来,咬住我的裤脚就往门外拉,我不解:“阿黄,你干什么呢?你主人呢?”我看门外,漆黑一片,不见老人佝偻的身影。

阿黄咬住我不放,呜呜地哀叫,我才注意到它身上受伤,一惊,心想:出事了!忙披上蓑衣,提着马灯,阿黄松开嘴,跑在前面给我引路,我在墙根下找来一根粗木棍。阿黄跑到老人身边,旺旺地叫,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泥里,手电筒在几步外亮着,光射处,被砍的树头白的刺目。老人面如白纸,肩上仍不断地流血,把手伸到鼻孔前,气息微弱。我忙背起老人,拼命往小屋跑,阿黄含着电筒跟在后面。艰难回到小屋,帮老人换下湿衣,立即拿他自制的金创药撤在伤口上,有一次我爬到松树上捉一只大尾巴的松鼠,不小心掉下来,额头被树枝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老人就用他自制的金创药给我治好的,虽然留下一条伤疤,可那算得了什么。我撕下一件旧衣给老人包扎伤口,老人依然昏迷不醒,我急得团团转,阿黄恹恹地趴在地上,一双眼睛悲哀地看着我。我看见墙上挂的一串干辣椒,急中生智,忙取下来煎了一碗辣椒水喂老人喝下,又用辣椒渣给他擦心窝,老人果然睁开眼。我高兴极了。

“啊,你醒了!”

老人动一下,身上的伤令他疼痛难挡,也因为痛,使他想起什么,用眼睛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忙说:“那盗树的人走了。”

老人松口气,由于失血过多,他显得很虚弱,不停地咳嗽。阿黄走到老人跟前,伸舌头不断添老人的手,老人也伸手抚摸阿黄的头。我忙给阿黄止血,心里很难受,忍不住流下泪来。老人笑笑:“咳,年轻人,生死由命。咳咳,你,作么该哭?我活一辈子,守一世山林啊,死也死得其所!”

我说:“你别说话,养养神,等天明雨晴了我送你下山去医院。”

“咳,医院,一生没进过,那不是咱要去的地方,生死有命,进医院做么该哦?咳咳,年轻人,你心地好,咳,上天会保佑你的。”

老人声音越来越小,手无力地从阿黄头上滑下来。我伸手到鼻孔下,没有气息,把手伸进心窝,身子慢慢也冷了。我流下眼泪,我的人生,第一次面对面地对着死亡,是如此的凄凉。猎狗阿黄似乎懂得什么,对着老人呜呜地哀叫。

第二天,雨晴了,我把老人埋葬在小屋则边的一弯清泉旁,面对着那片他守了一辈子的茂盛的珍贵的红杉林,我进红杉林里砍来一根最直的杉木,壁开在老人坟前竖了一块碑,上面写着:

“山林护林员之墓”

我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带阿黄一起下山,阿黄在老人坟头呜咽徘徊,不肯离去,任我怎么叫它赶它都不离开一步,端给它的饭也不吃。我悲哀地看着阿黄,看来这条忠诚不二的好狗要殉主了。只好打消下山的念头,守着它,我走了,阿黄肯定活不了,我守着它,看它也是活不下去的,只是尽一份人狗之情罢了。我浪漫地想: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主人死了,它就跟着去了,虽然带点凄凉,但这才是完美的结局。

我每天给阿黄换食,虽然它一口也没吃过,到了第四天,阿黄已经站不起来了,它摇摇晃晃倒在老人坟头,口中只有出气的份,却兀自呜呜而叫;第五天,我去看阿黄,不动了,摸它身子,冰凉冰凉,大概晚上就死了。我拿铁锹在老人坟旁挖个洞,把阿黄葬在老人身边,全了它忠诚的心,同样用红杉木竖一块碑,碑上写着:

“义犬阿黄之墓”

我别了老人,背着书稿下山,回首,小木屋默默地座落在群山绿林里,旁边一大一小两座坟,既孤独又凄美。我想,下山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公安局报警,让警察把金狗一伙抓起来,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我又不愿意再有陌生的人来惊动了老人和他的猎犬阿黄,我更愿意他们一如既往地守着这座山林,平和的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