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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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老人与狗(2)

一天我写累了,思路堵塞,走出木屋,看见老人搓一条麻草补鞋。由于天天爬山,他的鞋底特别容易磨薄磨损,老人常常用从树皮上抽出来的纤维给鞋底加厚。我坐在他身边,看他一双弯曲的手麻利地飞针走线。我后悔没带来相机,否则,这里的一切,就是最好的摄影素材。

“不写了?”老人不明白我整天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但他心里把我看作一个城里来的文明人,所以从不打搅我,除非我自己停笔离开桌子,否则他从不跟我说话。

我想说下山的时候干么不买双鞋更方便一点呢?但马上咽住,一个老人,居住在深山老林中,漫漫时光,没有任何消遣,对他而言,做这些,都是生命的一部分。老人做事也习惯于缓慢,慢悠悠的,像古老的八架钟的摆子。在山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只知道春夏秋冬,日出日落,白天黑夜,月圆月缺。猎枪躺在石头上,猎狗阿黄聚精会神地追逐一对彩色的蝴蝶,蝴蝶似乎有意逗弄阿黄的疾傻,飞飞停停。阿黄毫不气妥,跑跑跳跳,大有不追到决不罢休的意思。我注视老人,神态安祥,他对于习惯了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或抱怨。

“巡林去吗?”

“嗯。”

“我跟你一起去吧。”

“嗯。”

我兴致很高,忙进屋穿鞋袜。老人把猎枪扛在肩上,灵性的阿黄“旺旺旺”叫着跑回来,我拿来一根木杖跟在老人背后,一路上阿黄忽前忽后,不亦悦乎。

进入丛林,高大的松树遮天盖日,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落叶,脚步踩上去发出踏踏的响声,如果不小心的话,就滑人一跤。矮矮的山稔树开满紫红紫红的小花,有的已经结出了青青的稔子,到八九月的时候,稔子成熟了,那时候是黑葡萄一般紫红色的,非常清甜,这些就是我在书上读到的野果子。风吹来,松涛阵阵,树林里栖息的鸟“啾啾”鸣叫。世界仿佛很大又仿佛很小。树洞里有山鸡发出”咯咕,咯咕”的叫声,阿黄一听立刻上去引诱,山鸡果然耐不住,叫着扑打着翅膀跑出树洞,阿黄机灵地退回来,老人早瞄准了枪,山鸡一出洞,“呯!”枪响了,山鸡倒在地上扑腾。阿黄兴奋地跑上去含回来,我走近树洞往里看,里面居然有一窝蛋,掏出来有七八个之多。我高兴极了,连忙把衣衫束进裤头里,把山鸡蛋小心地放进肚子里,又折一条青藤,把山鸡缚在阿黄背上,阿黄四足扑腾撤欢,开心之极。老人扛着猎枪顾自往前走,对我的淘气未加出言。阿黄背着山鸡一样跑得敏捷,我驮着山鸡蛋却苦了,必须两手护住肚子,以免它们相互碰撞破了。

夏季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骄阳似火,倾刻却乌云密布,接着豆大的雨点便打在脸上。老人抬头望天道:“要下一场大雨,得找棵大树躲一躲。”我看旁边就有一棵高大的松树,忙对老人说:“好呵,这里就有一棵大松树,我们躲躲吧。”

老人摇摇头,说:“不好,近山溪。”

我看山溪不过巴掌儿宽,应该是山泉吧,清澈无比,溪水汩汩地流,像歌里唱得:“泉水叮当,泉水叮当……”心想:这打什么要紧的。老人呦喝阿黄朝林木里面走,在一个高坡处有一棵茂盛的老松树,老人对我说:“就在这躲雨。”他把地上的枯叶扫成一堆,吩咐我:“多折些枯枝来。”我把山鸡蛋放在树下,山林里的枯枝多的是,不一刻就捡了一大捆。林木顶上雨早哗哗哗地下起来了,因为是夏季,树叶茂盛,所以树底下还只是点点滴滴的。老人叫我坐在枯枝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皱皱的油布,靠着树干坐在枯叶上,打开油布叫我顶着,阿黄很有经脸,乖巧地躺着不动。雨越下越大,轰轰窿窿,像呼啸的海洋。我从油布里往外瞧,大吃一惊,刚才的山溪不见了,一条怒吼的山洪咆哮着迅猛而下,有如千军万马,势如破竹。而刚才还在小溪几步之遥的那棵大松树,如今却屹立在山洪里,有如中流坻柱。我吓出一身冷汗,好险啊,如果不是跟着有丰富经验的老人,此刻恐怕已给山洪冲走了吧?不禁咋舌头,总算领略了山林的魅力。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初时只觉得有趣,渐渐风吹在身上,浑身起鸡皮疙瘩,不停地打寒颤。老人见了,拍拍阿黄的头,指指我。阿黄会意地钻到我怀里。我抱紧阿黄,它的毛非常厚密,慢慢果觉暖和多了。我想到老人,他宽厚地笑笑,说:“我顶得住,你们城里的青年人,那里经历过这样的变故呢。”我有点脸红。

大雨下了将近两个小时,方停了。轰轰的山洪嘶吼着没有一点减弱的意思。老人对我说:“今晚就在林里过夜吧。”

我不解,在这丛林里怎么过夜呢,并且我的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咕咕叫个不住了。“为什么,雨停了,就可以回去了。”

“回不去了,山洪至少要到天明才能流干。”

我不明白,没有一点准备的在野外可怎么过夜呢?虽然在城里,我跟我的朋友们也常去野外宿营,可那是有备而去的,食物、水、药品、帐篷、酒。我们点起篝火,喝酒、唱歌、跳舞,尽情玩乐,那才叫野地宿营呢。老人在地上挖一个坑洞,他从鞋套里抽出一把小刀,把山鸡提到山洪前剖净,在地上和一团黄泥,再把山鸡连毛一起糊起来。我不解地看着他,心想:这是做什么呢?老人把山鸡提回来,放在坑洞里,盖上泥,把枯枝枯叶架在上面,丛怀里掏出火柴点着,火噼噼啪啪地烧起来。老人示意我把掏来的山鸡蛋丢进火里。我早看得眼直了,只觉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我甚至怀疑我回到了原始的社会,老人安详得没有丝毫惊惶失措,而猎狗阿黄又欢叫着在周围扑跳玩耍。

“难道你算准了今晚要在林子里过夜?东西带得这么齐全。”

老人笑,火光映着他古铜的脸,红红的,他不停地加柴,说:“在哪不都是过夜,东西不过是随身带的。”我听到火中有“毕剥”破裂的响声,拿树枝拔开看,蛋壳已经开始发黄了,一种异样的香味扑鼻而来,很快飘满林子,阿黄兴奋地伸长鼻子在空气中扑捉。

蛋烤熟了,老人用树枝一个个拔出来,我急不可待地拿起一个,马上又丢掉,手掌早烫出一个红泡。惹得老人呵呵地笑,重新把火拔回坑洞上,继续烤地下的山鸡。我在树叶上弄湿手,忙忙剥蛋吃,那种香无法言说。一阵狼吞虎咽,大半烤蛋便进了我的肚子,才发觉老人还才只吃了两个,我有点不好意思。老人笑笑,拿树枝把火拔开,道:“山鸡该熟了!”拔开泥,异香浓厚,我忍不住咽口水。老人夹出泥封的山鸡,泥已干透,一拍纷纷落下来,鸡毛沾在泥巴上,只剩一只光溜溜干净的鸡身。我看着特别有趣,老人撕下半只丢给阿黄,剩下的撕一只腿给我,我忙说:“你多吃点。”

老人不言,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竟然是细盐。他抓一把盐擦在鸡身上,又丢给我,我也学他抓一点洒在鸡腿上,吃一口,味道独特,口齿留香。城里那些做工考究、颜色鲜艳的什么麦乐鸡啃德鸡跟这比起来简直如同嚼蜡了。我问老人:“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年轻人,人总是要想法子活下去的,在山里住得久了,慢慢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