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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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水(4)

满招又站在她家墙头,她兴奋地挥着两条胖胖手臂:“兰嬉,好消息呵,出大事了。你还傻傻的弄那方寸菜地干么,快一起去听吧。”

兰嬉直起身子,疑惑道:“什么大事?”从去年入冬算起,到今已经进入秋天了,老天有十一个月未下过一滴雨,山上的老松都枯死了许多,稻田晒裂的口子都有三尺深了,路边的草、河边的竹子差不多都晒死了。每个人的脸上为这可怕的旱年失掉了笑意,无论老人孩子,整天难得一笑,没有水,使得人看起来也是干巴巴的。兰嬉甚至担心满招是给日头晒昏脑了。

“我说你傻傻的干么呢?人工降雨,听过吗?村长在晒谷场又召开村民大会呢。”

兰嬉没听清满招说的什么‘人工降雨’,她听到‘降雨’两个字,心中一喜,丢下锄头,迫不及待地问:“要降雨了吗?”

满招来拉兰嬉:“指望老天爷降雨吗?听村里人议论,说什么上面派人来咱这搞什么‘人工降雨’,你说不是大事吗?这老天爷不下雨,难道还能逼它下吗?要在旧社会,农民早杀猪宰羊到庙里求雨,解放后又说是封建迷信,特殊时期的时候,把所有的龙王庙给砸了叫什么破四旧。这回干旱的不行,政府没撤,也要求神拜佛哩。”

兰嬉不信地问:“真这样?”她想那为什么不早这样做呢?果然村里人皆匆匆赶往晒谷场,金锁背着一个红色小书包蹦蹦跳跳回来,九月份他果然如愿以尝地背着书包上学了。金锁看见阿妈,大叫着奔过来,兰嬉抱起他,跟着满招往晒谷场跑去。

晒谷场上,村长长寿果然又拿着那只破旧的扩音器叫喊:“村民们注意了啊,开村民大会了啊!”大概都听到一些降雨的消息,一下子,全村人赶到晒谷场上,叽叽喳喳地相互询问。村长长寿更是满面笑容,大家满脸疑惑地问:“村长,真有雨下?”

长寿大手一挥:“静一静。”人群马上静下来,长寿嘿嘿一笑,清清嗓子:“乡亲们哪,我说了么,国家是不会看着老百姓的生死不管的。”

人群里有人叫:“长寿啊,这些道理我们都懂,你就说吧,是不是要下雨了?”马上有人赞同:“对对。”

长寿笑笑:“我说大家不要性急么,这老天爷生了气,整一十一个月没下一滴雨,这不是要把人渴死吗?社会主义好啊,这不国家马上就想出了拯救的办法。县上来指示,要给咱们这一片旱情严重的村子人工降雨。”

人群一片喧哗:“要下雨啦,下雨啦!”

“村长,什么叫‘人工降雨’?难道老天爷不下雨咱们还能拿刀子逼它下吗?”

“是不是政府求神叫老天爷给我们村下雨?”

“什么叫‘人工降雨’,我老人家也不懂。嗯,铜锁,铜锁在哪?叫读书人说说。”兰嬉听到要下雨,跟所有的人一样高兴的合不拢嘴,她刚种了一块油菜籽,这回该长起来了吧。听到村长叫铜锁,兴奋地说:“村长,你是高兴过头了吧,铜锁怎么知道呢?”

铜锁背上还背着书包,他钻出人群大声叫:“我懂,我懂。”人们笑起来,水泉更高兴:“儿子,把你书上知道的东西告诉大家。”

长寿拍拍铜锁的头:“好小子,有出息。”铜锁拉拉衣服,看一眼大家,严肃地说:“书上说:空气中的水蒸气上升到天空中遇冷凝聚成微小的水点成团地在空中飘浮,那叫‘云’;天空中的‘云’越聚越多,再遇冷则聚集成大水点落下来,那就是‘雨’。‘人工降雨’就是根据‘云’‘雨’形成的原理来的,科学家们用炮弹——哦不科学家们用导弹——这个我不清楚——用什么把人工制作的‘云’送上天空,遇到冷空气,就下起雨来了。”

人们静静地听铜锁讲,对于什么“水蒸气上升”什么“凝聚”是闻所末闻,只知道云就是云,白云乌云,又要怎样遇到冷空气才能下雨更加一巧不通,老天爷下雨,那是牧羊龙女哭泣的眼泪,化成水落下来。铜锁停下来,个个张着嘴巴,还在等待下文。铜锁脸一红,讷讷道:“我知道的就这些。”大家大笑,村长笑呵呵地说:“好,好,这就比你的父辈们这些瞠目瞎子强多了,好孩子。”

大家乱嚷嚷:“村长,真有那么神奇吗?人还能叫老天爷下雨?”

村长教训道:“这是科学,懂吗?没文化。”那人也不在意,大家说:“管它么,只要老天爷下雨就行了。”

“对啊,只要老天下雨就行了,管它是科学还是求神拜的佛。”

村长大手一挥,清清嗓子:“我说,大家准备好了,天一下雨,就赶紧给我耕种,别误事。”

“现在青黄不接的,都什么时候了,能种什么?”

说这话的是阿本,村长两眼一瞪:“懒人多屎尿,娶了老婆也死性不改。那么好的地,那么肥沃的泥土,种什么长什么,只要是粮食就行了。”

大家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回家,把家里水盆水桶水缸全搬出门坪上,等待接雨。村长长寿背着手一家家看,高兴地说:“没那么快,没那么快,等着吧,傍晚时分就来雨了。”

兰嬉把家中能装水的全搬出天井,把鸡鸭家禽也赶到门坪圈起来,又去猪栏把家里喂养的两条肉猪赶出来也让它们淋一淋久违的雨水,跟着又跑去菜园看刚播的油菜籽。水泉坐在门坪石礅上,看着兰嬉跑进跑出,他忍不住喊:“你不能停一停?像龙卷风般转的我头晕。”

兰嬉喘着气紧张道:“我停不下来,我怕一停,雨就不下了。”

水泉又好笑又好气:“女人就是女人,永远也改变不了。”

“我就是女人,我也不想改变,你不要坐着不动,去把大水缸搬出来。”

金锁抱着满怀瓶瓶罐罐走出来,水泉皱着眉问:“你这又是作什么呢?儿子。”

金锁黑溜溜一双大眼睛闪烁着兴奋:“阿爸,我用它们帮阿妈接水。阿妈,把铅笔盒也拿来接水好吗?”

兰嬉禁不住搂住儿子用力亲一下,看着水泉,那意思是你还不如你儿子。“亲亲好宝贝,真是阿妈的好儿子。”

金锁闪动着眼睛问:“阿妈,老天爷下雨是因为我听话吗?”

兰嬉笑道:“对呀。”

“以后我听话老天爷就天天下雨吗?”

水泉忍不住插口:“嘿,我的儿子,老天爷天天下雨也不行,这样就要发水灾。最好是农民需要的时候它就下,不需要了就出日头,年年风调雨顺,农民伯伯就有好日子过了。”

金锁咧嘴笑:“我知道,阿爸,那我一天听话一天不听话。”

水泉笑起来:“我这傻儿子,说的话就是好听。”

傍晚,火球似的太阳终于恋恋不舍地落下西山,所有的人急不可待地早早站在门坪上,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害怕这要用‘炮弹’或者‘导弹’还是那什么什么送上天空的人工雨不下起来。似乎连家畜都懂得要发生大事一般,静静地站在露天,偶尔发出几声“哞哞、咯咯、咪咪、旺旺”的叫声。风吹来,枯黄枯黄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天空一朵难得一见的乌云飘过来。大家嚷嚷:“要下了,下了!”跟着又等了许久,仿佛一声雷鸣,跟着天空稀稀落落地下起小雨。

兰嬉叫起来:“下了,下了!”水泉赶紧从屋里跑出来,见真的下雨,忍不住抱起金锁在门坪上转圈子。兰嬉仰着头,任凭雨水落在脸上身上,她觉得这一年以来的压抑都随着雨没了,她放声大哭:“雨呀,你终于下起来了!”水泉又一把抱起老婆,又亲又吻。

有人在晒谷场上放鞭炮,跟着更多的人放起鞭炮来,没鞭炮的便用木棍敲起铁桶,“乒乒乓乓”的声音响成一片。一个个跑出外边,一家一家地说:“下了,下了!”言语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兴奋的人们全跑出家,奔集到晒谷场上,大家又笑又叫又哭。雨越下越大,大家仰起头,让雨完全淋在脸上,和泪一起奔流。

天黑了,整个村庄静悄悄的,只有雨声。晒谷场上,一张张朴素的脸依然执着的仰望着,面对着天空,面对着祖祖辈辈叫着的老天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