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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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水(2)

“你是那个村的?”

“水坑村。”水坑村离这可有几十里啊,水泉想。

“听说井打下十几米还不见水。”

“就是这话,后来在沼泽田里打,水是有了,只是难喝,锈铁味太重。”

水泉手一挥:“打吧,不够了再来。”

“兄弟,谢你。”水泉复倒在稻草堆上睡觉。老汉打满一担水,小心易易地挑走,生怕溅出来。水泉看的鼻子发酸,望着天空,也忍不住求一句:老天爷,下点雨吧!

村里有个懒汉叫阿本,整天东游西逛,这家坐坐那家聊聊,这夜半还精神抖擞才回家去,他走过井边时就想:今晚谁值夜,不如去跟他聊聊。他这样想着就朝古井这边走来,正好看见老汉挑着一担水回去,他本来就是一个好事之徒,心想:谁值夜,一定是他的什么亲戚,给我逮着换一顿酒喝也好。

“喂,我说,谁值夜的?”

水泉坐起来,看是懒汉阿本,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阿本一看是水泉,倒抽一口气,因为他跟水泉天生是一对冤家,平常见面连招呼也不打。但是阿本马上又高兴起来,心想:水泉啊水泉,你也有给我揪着小辫子的时候。

阿本笑嘻嘻地坐下,也不理水泉怒视的目光,指着大路上挑水远去的老汉:“水泉哥,那是你家亲戚?”

水泉淡淡道:“不是。”

阿本嘻嘻一笑:“村长叫你守夜,你倒好啊给人走后门,我说你家的门好走哩。”

水泉不想理阿本,不耐烦地说:“他老婆生病了,想喝古井水,给他一担有什么。”

“你说的轻巧,每个村都缺水,个个都说老婆病了,你把咱们的井水全送了人吧。胡芦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不知道吗?”

水泉听阿本话中有话,他生性耿直,最受不了别人兜圈子,两目一瞪:“你想说什么?”

阿本看到稻草上的烟,不客气地拿起来就抽:“我看你是收了别人的好处。”

水泉生气道:“你把我当什么人?”

阿本阴阳怪气道:“什么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想当初若不是你使阴谋鬼计,兰嬉能嫁你吗?我跟兰嬉青梅竹马,相亲相爱长大,你儿子王八蛋横刀夺爱。兰嬉爱你有多少?兰嬉爱的是我。”

水泉讨厌阿本正是因为他贼心不死,常常借机会缠自己老婆,一听这话更是气冲斗牛,一把揪住阿本的衣领怒吼:“把话说清楚,就你好吃懒做,哪个女人会嫁给你?兰嬉是我老婆,以后离她远点,否则我揍出你的蛋来。”

阿本用力一挣,不示弱地叫:“那又怎么样,我天生懒吗?还不是你抢了兰嬉,老子心灰意懒才变成这样的。哼,拿全村人的井水卖钱给老子逮着你还不承认吗?”

水泉气极,一拳打在阿本鼻梁上,阿本迎上去,两人搂抱着滚在地上打起来。睡在屋檐下的狗惊醒吠起来,沉睡的村民也醒了,以为有人偷水打起来,都爬起来赶到井边。村长长寿拉开地上滚抱在一起的两人,见是水泉跟阿本,又意外又生气,指着阿本骂道:“阿本,三更半夜吃饱撑的,怎么跑来打架来。你个懒虫。”

阿本喘着粗气,两只眼睛乌黑,像鱼眼,听到村长训诉,叫起来:“你撞天昏呢,不问情由便骂老子来。我为民除害,你们还蒙在鼓里不知情。”

水泉嘴角流血,一听这话,提起脚揣阿本一脚,阿本怒气冲冲又要上前打。村长喝他:“阿本,人家守夜你跑来倒乱,看我怎么处置你。”

阿本冷笑:“守的好夜啊,正是家贼难防。”

村长看着水泉,问:“怎么回事?”水泉把水坑村老汉要水的事说一遍,阿本嘿嘿冷笑:“哼,又不是你家亲戚,现在谁不知道水比金子珍贵,你能这样轻易送水给人?”水泉见他耍无赖,一口咬定自己拿水卖钱,气得他三尸神咋,七巧冒烟,又要上前打阿本。此时正好兰嬉提着马灯赶来,她听到吵架声,不知发生什么事,慌慌张张提着马灯跑来,见水泉要打人,忙拉住他的手。水泉见是老婆,瞪她一眼,用力甩开她的手,吼道:“你什么意思?”兰嬉一呆。阿本叫:“嬉妹子,你不要怕,他敢打你哥跟他拼命。”兰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水泉咬牙切齿上前要打阿本,被村长拦住,他气哼哼站在一边生气。

村长骂阿本:“阿本你个浑虫,水泉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你给我回去挺尸去。好了,也没什么瞧的,大家都回去睡吧,我看你们是没活干闲的周身发痒了。水泉你还继续守夜。”

水泉怒冲冲道:“我不守,谁爱守谁守,这是人干的吗?”说着抓起地上的衣服,也不理兰嬉,怒冲冲走了。长寿冲他背影骂:“这个牛性。”

兰嬉说:“村长,你让他去吧,要不这下半夜我来守吧。”

长寿眼一瞪:“你就少给我添事,村里没男人啦?回去吧。”另外派了人守井。

兰嬉发现,自从那晚守井后,水泉对她总是不阴不阳,爱理不理。兰嬉不知自己到底那里做错了,她叫水泉:“我跟你商量点事……”她话末说完水泉就已打断她的话头,阴阳怪气地道:“你找人商量去吧,还用的着我商量事吗?”

兰嬉一呆,看见水泉愤愤地要走出去,叫道:“哎,你给我站住,有话为什么不挑明说,缩头缩脑的叫人摸不着筋节的。”

“你自己心知肚明,还用我把话挑明吗,到时是你不好看还是我不好看?”

“我一点也不知不明,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哼,那当然么,女人,女人就是这样装模作样,装聋作哑。没的叫我看着恶心。”

兰嬉一呆,忍不住伤心地流下泪来,水泉看见老婆泪流满面,一副可怜的模样,心一软:“我问你,阿本那浑蛋为什么三十好几不结婚,就是对你死心不改,总是你平常不知道远着他点,对他好言好色的,那王八蛋存了贼心。你是什么意思,既然嫁了给我,做了人家的老婆,心里却又装着另外一个男人,我看你是还想钻进别人被窝里吧,水性扬花的女人。”

兰嬉哭道:“你既这么想,我没办法,阿本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对他好言好色有什么过错,他又没得罪我,他心里怎么想那是他的自由,我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的。”

“那你以后远着他些,那浑蛋一双狗眼贼忒兮兮,老子看着就生气。”兰嬉生气地想:铜锁都十一岁了,你对我还这样不放心,想不到你也心胸如此狭窄。不理水泉扭身走开。水泉知道自己老婆的脾性,说不定以后对懒鬼阿本反而更好,也生着气不理兰嬉。

鸡鸣河还没有完全断流的时候,村民们天天到河里挑水灌田,如今鸡鸣河断流了,稻田干裂成一块块,禾苗枯死剩下一棵头。平常时,农民总在田里,给禾苗施肥喷药除草,如今这些活儿全不用干,劳作惯了的农民无所适应,就像一头找不着娘的小羊糕一般徬徨。

晌饭后,村长长寿拿着一个早已残旧的扩音喇叭在晒谷场叫喊:“乡亲们注意了,开会了啊!”自从分开单干后,村子已经很少开什么村民大会。如果是往常,村里有事开会,长寿要站在晒谷场声嘶力竭叫上十几回也只散散落落地来一些人。农民都是做惯了活的,即使是农闲,也没一刻停歇,每个人都想:迟我一个也误不了大事,更何况这样的小村子有什么大事呢?所以但凡要开村民大会,总要等上半晌的时间。如今干旱,大家心里头惶惶不安,干其它活也不似从前那么带劲。长寿那公鸭般的嗓子经发声杂吵的扩音器在晒谷场一叫,一支烟工夫,不管男女老少就都集齐了。长寿对这种效应非常满意,笑着说:“大家常常这样积极就很好么。”

村民坐在晒谷场边的竹林里,有人叫:“村长,你也坐进林荫下来吧,这大热天的,风吹来还流油呢,你呈什么英雄站在日头底下。”

有性急的人叫:“长寿,什么事就快点讲吧,他妈别卖关子,急死人。你只说上面有没有想到法子解决水的问题。不有人嚷嚷要从外县引水过来吗?他妈没活干浑身的劲不知跑到那个瓜圭国去了,******农民有田没得种这叫啥玩意。”说这话的是牛大灶,那是个成日里只知闷头干活的主,还是公社化的进修就是个出了名的一针扎不出个嗳哟的老实头。马上有人侃他:“大灶呀,没活干你就闲着呗,你是天生贱骨头吗?你要骨头痒给我挑石头去,我谢你。”

长寿大手一挥,手上的扩音器碰在竹子上,发出“哐啷”一声响,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别嚷嚷,像猪行怎的。”人群里慢慢静下来,人人都拿眼瞪着长寿。“今年大旱,困难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但是,我们的困难跟国家比起来,那就是蚊子腿跟牛腿比,没法比。这不,县里要各个村镇把实际困难通报上去,再根据实际旱灾情况发救济粮。我一想,我们村虽说今年一年没收到粮食,早春没下种,想等到夏季下雨了再种晚稻,没想到情况更糟。然而,虽然如此,我们旧年的粮食都还有,加上杂粮,大家节俭着也能吃到明年春天。现在国家正是困难时期,我回了上边,把咱们村的救济粮转给别村。大家看着怎么样?”

人群如同炸窝的蜂窝嗡嗡地闹开了,有人叫:“长寿,是白眼狼啊,到手的救济粮给回了。”

“村长,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谁知这干旱到什么时候,你怎么把救济粮给回了呢。”

“村长,救济粮是发给大家的,你有什么权利给回了,我看你是做这芝麻绿豆官上瘾了吧。”

长寿两眼一翻:“嚷什么嚷,我看你们这些人才是一群白眼狼。国家现在这么困难,不单给农民免掉公余粮,还发救济,为什么?为的就是怕饿死你们这群白眼狼。现在半个中国干旱,半个中国涝灾,国家要发多少救济粮你们知道吗?我看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就想着贪便宜。现在是社会主义,要在旧社会,谁管农民生死来。真真闹得不像话儿,真真你们是白眼狼。嚷什么嚷,嚷嚷嚷。”

人群慢慢静下来,长寿干脆把破扩音器放下:“乡亲们,我们要想的是如何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不是闭着眼睛等待国家救济,老天爷不下雨,我们总要想法子让禾苗喝上水,关于救济粮的事,我做主,就这么定了。”

阿本嘟哝:“村长,你家田地多,旧年的积粮自然多,像我们这些少地的,你叫我今后吃什么么?”有人笑:“阿本,你要不那么懒,我家的田给你耕种。”

长寿生气地骂:“阿本,你个懒汉,若不那么懒么,看你长得牛高马大,又是一人吃饭全家不饿,应该过得比谁都好。你看看你,穿一身衣服像什么,邋里邋遢,扣子也没一个,三十好几,老婆没娶上,为啥?为的是你人懒。今后,你给我好好儿干,有我长寿吃的饭,绝不让你喝稀粥。”

有人取笑:“阿本,冬天睡觉没个暧被的,发天吊的寂寞不?”大家笑。

牛大灶不满地说:“没水,种下的庄稼枯死了,还干什么活呀。”

长寿:“没水,没水,你就张着嘴巴等老天爷下吗?从明天开始,去庄稼地打井,每家要有一口,把田里的禾苗救活才叫正理。乡亲们啊,有多余的粮食不要拿到私市去卖,要卖给国家。”

水泉在门坪上修铁锹,兰嬉则拿篾条把烂了口的簸箕补好,金锁蹲在阿爸跟前,也拿了螺丝刀这儿扭扭那儿敲敲。铜锁坐在门槛上看:“阿爸,这样子打井是救不了禾苗的。”

“怎么?”水泉有些意外地看一眼铜锁,铜锁继续说:“如果家家打一口井,不但浪费劳动力,而且水也不够救禾苗。”

水泉停下活,铜锁看一眼阿爸,接着说下去:“如果地下水有一百立方的话,给八十户分,那么每户则只能分到1.25立方的水。而每个人,只要看见了水,则会想把自家所有的禾苗救活,这样,每户五亩田算的话,那么每亩田只能得到0.25立方的水,这样连一棵禾苗也救不了。但是如果把所有的劳动力集合在一起,把每家的田也集起来不分谁家,用那一百立方的水集中起来去救山脚下田地比较湿的庄稼,也许到了十月,还有稻子收。”

兰嬉笑逐颜开地说:“唉呀,我儿子说得头头是道。”

水泉点点头:“儿子,好样的,没白读书啊。金锁,去把你长寿大叔叫来。”一会,长寿吸着水烟过来,看见水泉两口子倒腾家么,笑道:“水泉,你家准备在那亩田打井?”金锁搬来椅子叫长寿大叔坐,兰嬉忙进屋斟茶,水泉把铜锁的话说一遍,长寿“叭嗒叭嗒”地吸烟,不断点头:“嗯,有理,有理。水泉啊,你们家要出人物了么。好,就这么干,这就像又回到公社合作化,不过呢,这个公社跟从前那个盲目的公社有着本质的不同。哈哈,铜锁,好样的。”

兰嬉在园子锄地,虽然没水,出于习惯,她每天还是要到地里把泥土翻一翻,否则她就觉得心空落落的,浑身不舒服。

阿本靠在篱笆根的一棵苦莲树上,叫:“嬉妹子,你怎么不闲一闲,没水还弄那地作什么,白辛苦?”他叫兰嬉还似小时一般称呼,而不愿改口叫嫂子。

兰嬉抹一把额角的汁,笑道:“我闲不住,一闲下来周身没劲。”

阿本笑道:“你该学学我。”他也不知从那诳来只青梨递给兰嬉,兰嬉接过放在地头。“嬉妹子,午后你去我家,帮我补补衣服,收拾收拾,行不?”

兰嬉笑道:“好。”一想,水泉还正为阿本的事生气呢,马上改口道:“你把衣服拿来我家吧,补好了我再喊你。”

“那又是为什么?”以前阿本衣服破了,总是兰嬉上他家给他缝补,他则坐在一边,痴痴地看着兰嬉低头专注地补衣服,他就会觉得心满满的,非常幸福。他一直不结婚,正是心里还装着兰嬉,总梦想有一天她会离开水泉,回到自己身边。

兰嬉看着阿本,诚肯地说:“阿本,你应该找个女人,成个家,不要成天游游逛逛,游手好闲叫人看低。你看村里的男人,没田活干,个个都砍竹子织箩筐拿到外村去卖,争两个闲钱顾家,你也该为自已的将来打算打算,成日里不干活那像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