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聚散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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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如何歧路不沾巾久久(6)

我自己也很无奈,能够调动的资源太少,只好自己找市场。一开始也不是摆地摊。我是这样处理的,就是先把书交给别人,邀请他们做我的一个读者,然后要是觉得还好的话最好是买一本支持一下,要是觉得质量不好或是不合胃口就给退还给我。在我眼中辽宁大学一度只有三种人:没读过我书的人;读过我书的人;读了还没给钱的人。第三种人,实话实说,王悦他们文学院的居多。有的到现在也没联系我。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也不合适,原来大家都是有戒心的,或者觉得送上来的东西一定不是好东西,或者把我当成做销售的了。2005年李敖的神州文化之旅,其中在北大的那场演讲就提到北京的现状是:形势大好,人心大坏。五十六年前李敖十四岁的时候来到商店看到什么东西买不起,老板会请他进去喝杯茶,体面地把他送走,就是为了让这个小孩子舒服点,不要伤到他。沈阳和北京一样是个处处设防的城市。但是并不因为设防而变得安全,安全的城市是不需要设防的。那段时间挫败感很强。我在辽宁大学的文华楼,各个院系的导员书记院长工作的地方,从一楼到四楼一个一个办公室地走,跟每个老师推荐这本书,告诉他们这是我几年以来的心血,也是辽宁大学六十年来第一本学生作品。辽大老师的质量也是良莠不齐的,最高兴的当然是遇到某些一见如故热情鼓励的,也有过别人不感兴趣硬被我说服的喜悦——一个老师说买了我也不会看,还是对不住你,你就拿回去吧。我说你要买了不看说明你虽然不够朋友但还够英雄。但多数还是失望的。外国语学院的一位中年妇女老师态度强硬严词拒绝;还有的说自己只看专业书不看文学书;还有的说书架满了没地方了;还到过一个办公室,四台电脑里四个老师在打游戏,我说了五分钟没人理我,走了也没人知道。对于学生主要就是在食堂等地看到我认为可能会志同道合的就跟他推荐。偶尔有些温馨的经历。一位大四的学姐,在我向她介绍这本书不到五秒钟的时候就决定买一本。但是没有带钱,我说那就先拿去读,如果觉得喜欢就以后随便什么时间联系我吧。几个小时后她就约我晚上五点在食堂付款,结果聊了一个小时。她告诉我说我离开的时候,她就开始哭,因为她觉得从我身上看到了一个未来的自己。一本书二十五块钱,她非要按定价给我二十六,我推辞了一阵,她说一句让我铭记到现在的话:你要收下这一块钱,我买的是我的理想。当然这期间主要还是被拒绝。前段时间忙着找工作,认识不少辽大的同届校友,我才知道还是有一些人认识我的。一起去面试考试的时候常有人说:你是卖书那人吧。聊得多了,有人开始抱怨社会不公,没人给自己机会。我说你自己又支持过谁没有呢,比如你看到有人在卖自己的书的时候?他们都笑着不说话了。我自私地想这也许是他们曾经拒绝或者无视过拼搏的人的一种代价吧。一度最让我费解甚至想不开的是在食堂里遇到的一个男同学。我说朋友打扰一下可以吗?他看着我口齿清晰地说不可以。我说不好意思祝你好运。然后回到寝室躺了两个小时,我想即便我是做销售或者在乞讨也不至于这样吧,我不是专业的商人,对于这些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还做不到淡然处之,觉得人与人之间本可以不必处理得这样冷淡甚至冷漠甚至冷血的。

也是经历了多次这样的情况之后,我才决定去摆地摊,这样不感兴趣的人不会凑上来,我也不会一天被人拒绝几十次几百次了。有人问我对于拒绝过我的人有什么看法。我早已不再怀有任何抱怨的情绪,有的只是一份深深地同情和一份浅浅的诅咒。至于同情——每个买过书的人我都会说这样一句话:我在这里卖书其实卖的是我自己,你买的其实也是你自己。拒绝的人也是一样,他们拒绝的也是也是自己。至于那份诅咒,让他们承担并不过分。大家知道这样一本学生被接受有多难吗?我觉得甚至比名家还要有难度。当人家看到这本书的时候,一看作者没有知名度或者作品本身没有经过炒作,就会不自觉地给这本书的质量打七折。这样的话只有你的作品比市面上的作品质量强出三成才能不上这个缺口。所以我也别珍惜我的几百位读者,因为除了文字没有其他任何卖点。

摆摊的时候我还有个三不原则,第一不叫卖,第二不推荐,第三不纠缠,一般都是一边卖书一边看书。这个时候确实遇不到拒绝的人了,但经常遇到另外一种讨厌的人——支持我的,精神上支持的。起初我也心怀感激,后来渐渐反感了。有一次我问一个人:你知道我走过来承受过多少事情吗?他说我知道,听说过,很多。我说你不觉得我是个精神上很富有的人吗?他说是啊。我说那你的那点支持还有什么意义呢?很多人口口声声肯定我的勇气肯定这本书,就是不愿意买一本。有一次一个同学要给我签名,因为我经常带一个签名册,里面是买过书的所有人的签名。我说你要干什么?他说我支持你啊。我说那你买一本看看吧。他说我看过了还不错,书就不买了,签个名表示一下吧。我说这样,你再等两个月,到九一八那天有个更大的签名版你随便写,我这里不一样。有个男生跟我讲起他对我们这些敢作敢为的人的尊敬,说我这件事对学校对社会意义非同寻常,要都像我一样辽大会更好等等,还提到他在水房前面看到的摆摊买文具的两个女生,也是在精神上很支持她们。我从兜里掏出一支笔,跟他讲你知道这是哪来的吗?他摇头。我说就是我在那里买的。一天晚上我在水房前面走过,一个女生说学长买支笔吧,一支一块五两支三块,还可以送你一个笔芯,两个也行。我说我买两支。她很意外,说你也太爽快了。我说几块钱的决定做起来有那么难吗?再说我也确实需要。看着她们很感激的样子,我补充了一句话:如果有天你看见一个学生在卖自己的书,你也要买一本支持一下啊。她们高兴地说好啊好啊。当时已经是冬天了,我心里想的是她们可能看不到了,因为到今年的12月4号我就收手了。我只给自己一年的时间。

后来我是这样处理的。我自己卖掉将近八百本,留给学校二百本,剩下的一千本捐给灾区了。有天看见商学院的爱心社团有在搞募捐,我就凑了上去。一个女同学说捐一块钱也是一份心意,我问别的东西可以不?她说文具也行。我说书呢?她说当然好了,旧的都可以捐。我说是新的。她问有多少?我伸出一个手指,说一千本。她吓了一跳自己拿不定主意赶紧叫负责人来。12月4号那天我跟负责人商量好具体事宜。晚上作为周年纪念,我带了十本书来到正良桥下,烧了几本,又扔到正良河里几本。站在桥头大喊几声,无限感慨,随波消逝,是非成败,付诸东流。朋友说哪个孤魂野鬼看了喜欢会来找你,我说最好是女鬼,但别是辽大毕业的。

我说自己是个失败者,有人安慰说你已经迈出一步很难得了。成功是需要量化的。不能说我做过了英雄无悔了就算成功了,那是自欺欺人。当初对于这本书我有三个硬性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或者说希望自己达到这三个高度:一是印的书全部卖掉,然后再版一次;没有实现。二是能够不经意间在卖盗版书的地摊上看到自己的书,我绝不会告他或者举报,也没做到。三是在网络上有人关注并且收藏或分享我的文字,即便他不知道是谁写的,这点做到了。至少百度一下“聚散百回”几个字能够找到若干条信息。其中就有某些书中的段落篇幅出现在哪个陌生人的博客或者贴吧里面。有时候在别人的日志里面看到自己的话被引用是很欣慰的。但是这第三点对于对前两点没什么帮助。所以总体上看,当然不成功。我失败了这我是承认的,要有自知之明。但是没有人有资格因此嘲笑我,因为我是个战士,就是牺牲了也是个烈士。我喜欢拿破仑的一句话:我比你矮这是事实——就像我的失败一样是个事实——但你胆敢因此嘲笑我的话,我会拔出我的战刀,砍掉你的头颅,消除这个差距。今天我带来一本书,路上看的——《蔡元培随想录》,其中讲到了他的责任和抱负。提到了一个人,谭嗣同,也是我很尊敬的一个人。他的一句绝命诗很著名: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意思是革新失败了,有人去,有人留,去的是康梁,留的是六君子,去的会活,留的会死。但我们都是英雄,肝胆相照,就像巍巍昆仑一样。我想说我就是留下来最后牺牲的那个失败者,但是我希望,《信》杂志,还有各位在努力的人,会一直活下去。谢谢。风尘豪客到此一游。

——《聚散百回》周年纪念演讲之二时间:2010年12月20日地点:辽宁大学蒲河校区博文楼109感谢新闻学社,感谢阳光剧社,感谢五月文学社,感谢《信》杂志,给我提供这个平台。这次所谓的纪念演讲我分了两场。昨天那场在老辽大那边,我的定位是“杏花春雨,菩萨低眉”,因为去的都是热心的陌生人,对于外人要友好要温暖要慈悲;今天的定位是“骏马秋风,金刚怒目”。为什么怒目,因为我有情绪,你们也有情绪,他们也都有情绪,但你们跟他们都很聪明,让我来闯祸。在正式的演讲开始之前提一点简单的纪律要求,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记住四个字:不准扔鞋。

去年的这个时节,我在大学生活动室做过一场演讲,就是所谓的“新书见面会”,当时的主题是“理想”,有人没参加有人记不起有人还没来辽大都没关系,其实就是一句话,我说:人生就像演讲,就像写文章,最重要的不能跑题。这个主题就是理想。每一个癞蛤蟆都有一个天鹅的梦想。就像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皇帝的梦想。就像每一个女人都有一个太子妃的梦想。就像每一只天鹅都有一个另一只天鹅的梦想。我有我的梦想。也希望有人当我是梦想。即便是注定一厢情愿,那我也宁愿做蟾蜍,也不要做咸鱼。今天我的主题是另外两个字:责任。我们去年谈理想,今年就得谈责任了。不能老谈那些空的道理。我就觉得有很多人是擅长讲道理的,世界上最好的理论家都没有去实践,而是去大学当老师了。我的题目是我们的责任,副标题就是我的失败大学吧。

首先我会自问一个问题,就是我凭什么站在这里跟大家进行交流。当初有人问我是什么支撑我走到现在,我说如果写出这点东西凭借一点才气的话,那坚持到现在完全都是靠勇气,三分才气七分勇气,没有运气。今天也是如此。如果说学问,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而且文人相轻的事情看得太多了,恐怕会站不稳;可是我换了一个角度,就是从勇气的角度给自己找了点底气,因为有些事实是铁打的,改变不了的,我是辽宁大学第一个出版学生个人散文集的,我做的事没人做过,那我就是个战士,还是个勇士,可能会成为烈士,那时候你们都要向我臣服朝拜的,听到没有?

我从2009年9月开始到今年十二月这一年内走过二十多趟出版社跑过三十几家书店谈过四十多位书商联系过沈阳市内最大的两家图书配送公司和图书批发市场,在商业流程上宣告失败之后自己摆摊卖书,新辽大为主老辽大为辅,这期间我接触过两千四百多个人,跟辽大的所有阶层打过交道,当然最多的是学生,八千人的新校区我手把手地卖掉八百本书(大致数字,四舍五入过的,而且坦白说是五入的,我把外地的一小部分也算在里面了)也就是说每十个人当中有一个是我的所谓读者,除了马哲毛邓三和思修,我这本书流传度是最高的。当然就销量上看它仍然是小众的,但是内容上绝对是大众的。此外接触过的人外地的不算,学校内部来说有院校领导,教授讲师,导员书记,广大同学,乃至食堂宿舍的工作人员,以及校园110。有人跟我说赶时间问我什么时候还来,我的回答就是:有时间地点和心情,没有校园110。有一次一个公安部的人批评我造成交通阻塞,我对110说:如果我卖书的文化行为所造成的片刻的交通阻塞能够打通辽大的任督二脉,使辽大文化的经脉从此畅通无阻,那我的违规是有价值的。结果对方被我的义正词严所折服没收了两本书走了。当时我想的是,我寝室有两千本书,辽宁大学蒲河校区B4-539寝室一度是全中国藏书最多的寝室,要是他们每天没收两本我能跟警方周旋到毕业。所有这一切构成我今天站在这里的资格。请鼓掌谢谢。

当我想要说出自己的经历的时候有一点矛盾。在这一年(从出版到现在)的尝试里,我收获不少,代价很大,但是不知道该怎样向大家传达。如果我把自己得意的部分说得多一点,我相信你们当中会有一部分人不舒服,没别的原因,就是不舒服,我们辽大人没有那么坦荡荡;如果我把自己的失意的部分浓墨重彩地渲染,我又觉得很罪过,担心把绝望悲观的情绪传染给大家,那样也不好。所以我尽量让大家舒舒服服又充满希望地走出去,这是我今天的理想。

后面的门可以关上但不要锁上,想要离开的同学随时都可以。我卖书的时候有个三不原则:不叫卖,不推荐,不纠缠,所以你们看到我的时候都是一边卖书一边看书的。今天也是一样,一切随缘。书是写给有缘人看的,话是说给有心人听的。前一段时间的亚运会大家都很关注,尤其是刘翔可能是更多人注意的焦点。其实对于刘翔我是有一点情结的。刘翔的所谓低谷是从北京奥运会开始的,当时正值辽宁大学六十年校庆演出排练我去参加了一段时间,2008年8月18号比赛当时我是在老辽大的食堂里看到他退赛的;今年11月24日我是在新辽大的食堂里看到他所谓飞人归来的。这也是一种聚散,聚散百回中的一回。据说刘翔跑比赛之前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训了一番话。领导说小刘啊你得努力啊,要是再跑不出个好成绩的话,那就把娜姐娶了吧。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我想说的是什么呢?刘翔冲刺夺冠庆祝接受冬日娜采访的时候现场有七万人观看,可是到了最庄严肃穆的奏国歌颁奖的时候,只留下四万人。我相信你们也多数都换台了。早退向来是中国人的习惯,刘翔的舞台尚且如此,我还有什么奢求啊。其实当我们说起国民性的时候,我认为是专指一部分人的,就是知识分子,放到现在就是大学生。我送给可能会由于各种原因提前离开的同学一句话:今天在我的舞台上,你可以早退;明天在你自己的舞台上,不要,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