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晋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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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明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天黑蒙蒙一片,四周异常安静,偶尔只听到几声低沉的对话,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薄荷清香,闻着舒服,好像从内到外都舒坦了,她努力睁大双眼,可最后还是看不见,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让她想闭上眼睛想就此一觉不醒。

此刻眼睛看不见了,可耳朵却异常的灵敏,门外两个声音低压说着什么,明达努力捕抓到几个词,晋王妃,大王……

门外两个宫婢对着头,两个都是红底的襦裙,只是一个穿着白色上衣一个穿着粉色上衣,头上都梳着发髻,只插着一朵小小的珠花.白色小宫婢长的很可爱,两颊微微鼓起,嘴巴鼓得大大的好像时刻有问题要从她嘴巴里飞出一般,她眨了眨眼想了只一会儿,说道:“姐姐可知道,晋王妃刚被诊出有喜可又流掉了,听说又传来圣上口谕让大王纳松州都督的嫡女为孺人。不日就要成亲。”

小宫婢眼睛滴流滴流转了一圈,忍不住心中的秘密又道:“听说昨夜里晋王妃哭了一夜,我一个乡里的姐妹是侍候王妃的,说是眼睛红肿的更核桃一般,老大了!跟来的侍女看不过去,去求大王和王妃见上一面,大王都不肯,想是大王心思早不在王妃上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晋王妃如此的妙人怎么就不得大王宠爱呢?反倒是那个穿得妖里妖气,平日里仗势欺人的萧孺人先生下了小皇子,现在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怎就又掉了呢?小宫婢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得将原因归咎为李治另有新欢。

那小宫婢还在想着其他,粉红色上衣宫女抓住她的手狠狠拍了一下,又赶忙压低了声道,瞧着左右无人才开口道:“哪里的话,大王书房的灯昨夜亮了一宿,你没看今早大王来看公主的时候,眼珠子里吓人的血丝。想想也是,那可是大王的第一个嫡子啊,一下子说没就没了。人家魏王都有三个嫡子了。”

先不说宠爱,单眼下这形势,魏王就先比大王受陛下待见,这说白了子嗣在其中也占了极大的地位。

明达仔细注意听着,可外面声音忽停顿了一下,四周又悄悄下来了,又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啪啪啪的,明达赶忙闭上眼睛。紧接着又听到两个宫婢推门的声音,此刻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她却能感觉到那两个宫婢看了她一眼,又转身离去。

门外的声响继续传来,声音可以又压低了几分。

“咱小声点,听裴太医说公主这几日也该醒了。这话可不敢让她听去了。”

“嗯。”

小宫婢极其配合的捂住小嘴,只露出两只小眼睛水灵灵的,提溜了一圈又想到什么,忽然大声起来:“可是晋王妃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说起来晋王妃的身子可比魏王妃好多了。”

听说晋王妃的父亲是并州都督,太原的王氏说的就是这一家,如此显赫的声势听说在早年的时候也是跟着太上皇打天下开始的,王氏家族各个都会舞刀弄枪,巾帼可你须眉。单是这样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小宫婢十分不解,又可恨那个乡人死活不说好似里头真就藏着什么大秘密似的。

她眼一挑,看向粉衣宫婢软声哀求道:“好姐姐,您也知道我直肠子藏不住心思,您跟着真儿姐姐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告诉我吧。”

窗外枝头抽出新枝,满眼的绿色,粉衣宫婢意味深长的看了嫩芽一眼,摇摇头故作神秘。小宫婢眼一瞪,丰满可爱的脸上流露出许多的焦急:“怎的,连我都不能说了?”

硬来没用,小宫婢见那她还不吭声,她有些急,跺跺脚,咬牙狠道:“等今年夏天的时候,我给你绣一条手帕算了。”

话一出口,小宫婢顿时眉开眼笑,伶俐的小嘴一张,流畅的话语像滚珠般滑出

“听说是晋王妃听到王公被贬的消息,一下子经受不住晕了过去。当时大王就站在王妃的身边,眼睁睁看着王妃底下渗出好大一滩血迹,脸也白了。”

从明达昏过又过了五六日,一份密函快马呈递到李世民马前,密函中所写的为并州太原都督十二行罪,其中较为严重的是贪污受贿长达五十万两黄金,私下宅院庄田不计其数,奴仆家童更是数不胜数,还有抢占民房,私抢民女,强卖强买等事。李世民当场怒发冲冠,命人前去并州调查,又传口谕给李治问他该如何办?

当朝管理,都督只能算从一品,历年俸米不过六百石,加上一些赏赐和农田产业,远不能积下二十万两黄金。而李世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贪污受贿,这是他的底线。李治收到口谕,王雅当晚跪了一晚,凌晨昏倒被诊出有喜。翌日王雅仗着腹中骨肉前去太极殿,却不料被李治拂面,王雅气急一时脚心不稳滑胎,当场血溅,可即便是这样也未能博得李治任何同情。

小宫婢听着仔细,柳叶的细眉惊讶的挑起,连连叹道李治大公无私,又看粉衣宫婢眼睛一瞪,立马捂住了嘴巴。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真儿进院来,见着两人眼一瞪,沉下脸厉声问:“说什么混账话!”两人赶忙捂住嘴,分别推开一扇门让真儿进去。

真儿进去的时候,看明达已经坐在凭几上不知想什么什么,两眼一错不错无神空洞。

真儿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就要拉着嗓子喊出声,可突愣了一下,朝明达走去,真儿站在明达跟前,轻轻挥了挥手,秉着呼吸道:“公主,天是亮着的。”她不敢问明达能不能看见。

明达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露齿一笑:“我知道。”她感觉到了。

真儿心口一松,想是终于看见了,可又听明达道:“真儿,我想……去看看九嫂,听说她的孩子掉了。”

明达扶着凭几的扶手艰难起身,真儿赶忙上前扶住,却是猛地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望前头。明达微微侧目,真儿想了想,黯然道:“公主,以后晋王妃的事您不要再管了。”

那日裴太医脸上的不自然让她心生怀疑,后来连续几日公主病重,晋王妃要来看公主都被晋王驳回,到前日刚诊出有喜又流产,一些事情好像没什么关联可仔细想一想好像大家都知道了什么。况且裴太医说了,再也不要让公主伤神,刚醒来还是不要去的好,真儿打定主意看向明达异常坚决道:“公主还是在寝宫休息的好,婢子这就请晋王和裴太医过来。”

真儿说走就走,明达伸手一抓却不料整个人被她带着往前走,噗通一声跪下,真儿吓得脸色顿时惨白,也跟着跪下还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明达顺着真儿的手到肩膀,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她身上,眼睛却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她起身又摸索着要往前走,不料却碰到写字的案几,好在真儿在后扶住才没摔倒。

“真儿,我想,我的眼睛是真的看不见了。”她道,语气淡漠的像谈论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从刚才醒来到现在她知道她再也看不见了,以前虽然模糊可好歹还有灰蒙蒙的一片,而如今眼角再也没有半点星光,她的世界陷入黑暗。

真儿一怔,顺着她眼睛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片巍峨的青山,树叶刚抽出嫩叶,还青黄不接,不似葱绿却像春天清澈碧绿的湖底。

她再也看不见了吗?真儿只觉得心头有一把钝刀在慢慢抽动。

明达微微一叹,伸出手朝向她,轻声道:“谁都不要告诉,咱们走吧。”

甘露殿的偏殿不知是否也因为主子的沉寂带着一片灰色,一路上只有三两个宫婢守着,即便是如此也都是陌生的样貌,真儿引着明达一步一个脚印从平地到台阶,慢慢交道,好不容易走到王雅寝宫,明达背后已经沁出丝丝冷汗。

真儿看着她白皙的侧脸,心中万分不舍,明达朝她点点头道:“进去吧。”

屋门被打开,宫婢齐声喊:“晋阳公主金安。”声音刚停室内又恢复无声的沉寂,明达抬腿忽想起什么转向真儿笑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个高高的门槛?”

真儿点头,可又想到她的眼睛看不见忙补充道:“公主,这里是有一个门槛,您腿抬高一些。”

素色的曳地长裙,淡黄色的外罩轻纱拖过高高的门槛,明达在众人的簇拥中走向王雅。

软垫,靠垫,软被,王雅看着侍候自己的宫婢侍候的明达,眼睛奔出丝丝阴冷。这些都是他的人,难怪得把她侍候的如此服帖,想着自己流产到现在何时有这么轻松过,王雅将被褥上的手缩回到被子中,冷冷瞥过脸。

“王妃,公主在您跟前,您不能如此傲慢!”一个礼教尚宫脸色微沉,她一个示意,王雅旁边站着的两个宫婢上前强制将她的手重新摆放在被褥上,王雅还要再动礼教尚宫已经走到她和明达中间盯着她:“王妃!”

明达低头一笑,握着王雅的手笑道:“要是九嫂觉得冷,就盖好被子吧。我没关系的。”她话音刚落,礼教尚宫恭敬的退回到原地颔首,旁边两个宫婢这才放开王雅的手。

明达抓住被褥一角,真儿会意,上前帮她拉好王雅的被子,却不想王雅重重一拍,明达的手立刻起了红印。

“王妃!”

王雅瞥过脸:“你满意了?”

明达一怔,反问:“我满意什么?当年我在朱雀街不曾想你会是我的九嫂,也不曾想你会在这个时刻怀上九哥的孩子,九嫂你问我满意了?你说我满意什么?因为你流掉了九哥的嫡子还是我的侄子?”

她有些生气了。可能是因为眼盲的关系,她对外界的触感更加的灵敏。她不解王雅此话的用意,可她想逃避。

王雅哑然,眼光越发怨毒:“若是当年在朱雀街,我不会再救你一次。”

若是当年她没遇上,她没救了她,她还会不会落得今天这个狭长?向武则天学猫术,用笛声鼓动白猫伤她,在猫爪上涂上毒药;会不会再送上一枚醉花阴和一夜泪的绒花至她于死地;若是当年她没遇上她,她的家族是不是依旧是太原的王氏!

她恨眼前这个人,她夺走了她的一切,现如今她的孩子也没了,到底是她自己造的孽还是原该如此?若是因果报应不爽,谁才是她的因?王雅扶上明达的眼睛,摸着她的眼皮问:“你的眼睛看得见我死去的孩子吗?看得见他在哭吗?看得见他的母亲在哭吗!”

明达瞥过脸,此刻王雅靠在她眼眸上的双手异常的冰冷,甚至有种幽暗的气氛,第一次她在这个九嫂身上感受到这种绝望和怨恨,带着报复性的语气,明达冷冷道:“无论你当年在朱雀街是否遇上我,晋王妃的位置依旧是你的。如今你的孩子没了,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我想问你,你的孩子是因为我没了吗?”为何对她如此怨怼!

王雅惊讶抬头,看着明达光洁的额头,眼瞳微微眯起,一种更强烈的厌恶感从她心底像冒泡般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要不是因为她,李治根本不会袖手旁观,看着她娘家出事!

她的手从明达的眼睛慢慢滑下,到小巧的鼻子,到小嘴,再到脖颈,这里只要她微微一用劲,或者轻轻一划,这个大唐所有荣宠于一声的公主也要死了吧,那她的罪孽也会因此结束。

王雅慢慢收紧她的手,另一只手悄悄的从被子中抽出,指甲上鲜红的涂料像被鲜血染红一般,她转了转手腕,跟上去……

“王妃!”

“王妃!”真儿厉声喊到。

明达偏头,脸色有些不自然,她感觉到王雅的异动,心底有一个模糊的真相在翻滚着。

王雅朝真儿露出笑颜,摸着明达脖子处已经泛黑的伤痕笑道:“我只是想看看结疤了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像蚯蚓一样丑恶!

屋外宫婢听到声音赶忙进来,真儿有一种急剧的恐惧感,她看着明达白微蹙的眉头,忍了许久,终将埋在心底的话吐出,而就在此刻忽传来前殿人来禀告:“启禀公主,前殿传来消息,大王要射杀裴太医。”

“什么!”

在惊呼中王雅和明达同时转过脸来,王雅突然发现自己在明达的脸上看出她自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