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晋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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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长觞,并州奇毒之药,中毒者活不过一个时辰最后死于各种旧疾之症,无色无味,此毒物无相生相克之物,只有解药方可解。

————《天下奇毒》

昏暗的灯光或明或暗,晚风轻拂,窗户没锁紧,噼里啪啦的乱想。太医署张太医跪在地上,光亮黝黑的大理石地板正好倒影出他的样子,今年他五十二岁,满头的白发之间只泛着几根黑发,满脸褶皱显示着他不在年轻。与此同时大理石地板上同样也印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李世民第九子,晋王李治。和张太医极大不同的是,李治身上有着他这个年龄所不符的成熟和深思,他相貌英俊,眉头微蹙带着李世民遗传给他的俊美也带着长孙皇后身上的温柔气息,可就是这样子的人,此刻却让张太医极其不了解,他身上这种气势这辈子他紧在两人身上见过,一个是已驾崩的太上皇,一个是当今圣上,这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怎会有如此大的震慑力?

张太医不解,而此刻李治的拳头稍稍握紧,乌黑英挺的剑眉向上一挑,张太医吓得第一滴冷汗,光洁的地板所投影下的人面也顿时化为模糊。

“你说,长觞只能用解药方可解毒。如若只吃了一半的解药,体内毒物并未尽数除去又当如何?”李治握紧拳头,身子紧绷,好似正面临着什么挑战。只是灯光下他的脸或明或暗,看不出实质的情感。

张太极敛住心思,赶忙回道:“大王,此为并州奇毒,中毒者大多一命身亡,还未曾有有解药却不得救的结果。所以,所以……”张太医也不敢多说。

晋阳公主中毒的事非同小可,连远在高丽的圣上也回来了,此次晋王监国,这件事本就对晋王不利了。张太医思索着要不要把最坏的打算告诉他。

听到这个结果,李治有些沉不住气了,所有的事情都好说,但是对于明达的事情,他不想只听到猜测他想要肯定的结果!李治心中辗转思念半响,最终问:“若是如此,你能保公主贵体金安?”

李治的这个问题换来对方的长久沉默,他觉得自己的气息也被这沉默搅乱了,他顿了顿,等待着这安静后的答案。

张太医做太医署长官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在宫中见到此药,而多年前这药问世的离奇销毁的也快,这个答案对于他来说到底有些吃力了。张太医抬头望了一眼李治,终问:“大王是否想问公主还能活多久?”

不是保证公主贵体金安,而是问她还能活多久?李治动了动,心彻底沉了下拉。

张太医沉默许久,默然道:”微臣不知。“他一直想寻找这个突破点,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告诉李治,他不知道。

长觞是一种剧毒的毒药,中毒者先是感觉呼吸困难,头疼难耐而后不过一个时辰就立即暴毙,无流血,也无黑气,看着极为和平,但它真正可怕的却是除了解药外无任何与之相生相克的药物,若是有解药却不能完全解毒,活不过三四年。

李治手脚冰冷,打了个抖,隐藏于烛光照射不到的脸孔更是沉寂的像个死人。也就在此时忽门外传来一声异动,紧接着进来一个内官,若是平常事此时他绝对不敢打扰李治,李治也知道这一点,点点头让他说下去。

“大王,王妃听闻王都督的事昏倒过去,诊出有喜。敢问大王,此事该如何办为好?”内官跪下求问,刚才后殿王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跑来传喜讯,好在那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守着不然被人捡着功劳可不好。

内官说着脸上还露出一丝喜悦,此刻和李治成鲜明对比的是,内官好像更像孩子的亲爹,而李治只是微微挑了挑嘴角,好似在微笑又好似在嘲讽。内官不解看了一眼张太医,心中暗道,难道他已经先来禀告过了不成?

李治漆黑的双眸盯着那人,慢慢吐出两个字:“不管。”

只怪这个孩子投错了胎!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是一怔,那个内官正准备谢恩忽也是一愣,而后打了个激灵,他这才真切听到李治说的最后两个话是什么意思,不是管而是不管!这是大王和王妃的嫡子,嫡子代表着什么,难道大王会不知道?

太医此刻脸色也有些苍白,李治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戒指看向身边的大内侍冷声道:“都退下。”

大内侍不敢懈怠,挥着尘扶躬身带着其他几个内官下去,知道门轻轻掩住,李治才从座位上起来,暗紫色的暗纹袍衫,腰间明亮的玉珏,在他走动时太医才看清正面刻着一个【治】,方面刻着一个【兕】。如玉般光洁的面容真切的出现在太医眼前,他却不敢抬头直视,这是帝王家才有的威严和天威,太医意识到自己,不,甚至所有的人对这个怯弱的皇子看走了眼。

“张太医掌管太医署多年,应该知道有什么药无毒无味却能让妇人一夕之间流掉孩子。”李治嘴角只是轻轻一挑却看得人惊心动魄,一种强大的压力席卷而来。

太医大惊,抬头看他,却因为这一眼再也不敢低头,他道:“麝香。”

李治仰头大笑,又瞬间沉下脸色:“太慢。”

但是如果是红花呢?

这一刻起,天下已经不再他眼中,如果那个人的眼睛永远闭上,如果今生再也见不到她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一切来的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要这份江山,更要的是能和他一起共享江山的她,没有她一切还有什么打紧?太子之位,大唐江山此刻再也不入他眼中,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仇恨和怨怒,他要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付出沉重的代价!王家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打从李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讨厌什么就已经和王雅的路越走越远,但是王雅并不清楚了解眼前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他可以给了她一切也可能毁了她一切,包括她王家在内的一干人等……

烛光跳了一下,噗的发出一声爆鸣声,李治微眯眼睛,摩挲着手中的玉珏,脸上神情莫变。

翌日,太极殿内,李治巡视着殿内一切,这里是这个王朝的政治中央,所有的措施都在这里颁发,亲王公主的册封典礼亦是在此处举行,这里他太熟悉又太陌生了。

李治抚摸着御座,面无表情,旁人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有他身边的大内侍命人捧着一叠奏折上殿。

父亲即刻回来,他要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

可往往人这么想,一些事情总是如期而至。

王雅一身王妃打扮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人虽有有些羸弱可脸色却十分红润,孩子的到来给她注入了一股力量,她看到自己的前景也看到王家的未来。

“大王万福。”王雅盈盈一拜,抬头看向李治,御座旁李治盘膝而坐,身下是一个柔软的垫子,王雅忽才想起如今自己怀有身孕,跪着也应该有垫子了,她想了想抬头道:“大王,太医昨夜说妾身有孕,不易长跪,可允许妾身起来?”

李治望向她不置可否。

王雅一个人孤身站在大殿下,李治高高在上看着奏折心思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分,王雅有些不悦,加紧了脚步笑道:“大王,妾身此番前来是有要事和大王商议的。”

李治从奏折后抬头,冷静的看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旁边的内官听到王雅的话要退下,可李治一个眼神示意,众人也不敢妄动只得继续手上的活。

王雅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堂下,连内官也是俯视着她,她的脸色也越发惨白,可此刻她爷紧紧揪着自己的小腹继续为自己的家族争取更大的保证。

“大王,父亲不但是您的岳父还是并州的都督,求您在陛下面前保住父亲他老人家一命吧。”王雅跪地,声情并茂哭诉到,因为脸上的妆容过于精致让她只是滴了几滴眼泪也就就停止了。

她觉得这单就是无所不往的生意呀,父亲常年占据并州重职,门生遍布天下,此刻又是大王和魏王夺嫡最关键的时刻,抱住他父亲的地位才是关键,而且她现在又有了孩子,更有资本说话了。

王雅算对了所有,偏偏漏了一个,她的丈夫远不如她想的简单。

王雅带着祈求更多的是希翼,而李治这边已经批改好一份奏折,他看了一眼王雅,又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他缓缓开口问,语气过于平淡:“就算此刻他还是并州都督,死罪可逃活罪难逃,而在如今这刻本王保住他今后又有何用?”

给李泰留下话柄?他再蠢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而且早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早就派人接管王家在并州的兵权,如今王家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他既然决定下手了,就有把握收手。

果然这个女人愚蠢起来无可救药,李治轻蔑的抬头,留给王雅一个冷漠的形象,王雅心下一沉,只觉得小腹有些刺痛,许是感觉到父亲的冷漠了,王雅轻轻摸在自己小腹上,想做最后一搏:“大王,请您看在我腹中未出世的骨肉份上饶了父亲一面吧,他是您儿子的外公啊!”

李治眼眸一暗,盯着她的小腹,沉默许久好像在想着什么深刻的问题,好一会儿眼睛突然转向身旁的内侍,开口问:“本王交代你的事情没办妥?”

孩子还在!

内侍吓得赶忙磕头,口中连连喊道:“启禀大王,小的真的办成了,还取了寒药。”

他不但要她流掉孩子,还要她这辈子都不能再拥有自己的孩子,李治眯着双眼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再望向王雅的时候脸上笑意越发深刻。

他问:“王雅,你可觉得腹中疼痛?”

一滴汗从王雅额头上流下,紧接着无数滴的汗不断流下,王雅从踏进太极殿开始就觉得腹痛难耐但是为了父亲,她告诉自己也告诉孩子一定要忍耐,此番李治以为深长的话给她带来沉重一击,王雅心里头忽然涌起一股恐惧,心慌。

“大,大王……”她想起身,可两腿间似有什么液体滑下,今天不是月事来的时间却是她孩儿在腹中的时间,王雅脸色顿白,低头看着自己两股之间。

淡绿色的宫装慢慢渗出血丝,不同深度的浸湿,王雅从未有过的惊恐和无措,她看了看李治再看了看暗红的血液,忽然悲恸大哭:“大王……”

救救我们的孩子。

王雅吓得不敢再继续往前行进,她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小腹,像怕腹中骨肉掉了一般,紧紧拽住,全身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王雅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将会离她而去,一种得而复失的强烈感觉冲击着她的神经,身边走来一个黑色的皂底鞋,王雅好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拽住,她的眼睛慢慢往上抬起,却是李治正盯着自己,眼中阴冷无比。

“我有没有告诉你,千万不要碰兕子?”残忍的声音像从冰封的世界传来,带着空阔无边的寂寞和冷酷,王雅不自觉的打了个抖,好似弄明白了一些事情可此刻她的脑子像浆糊一样乱七八糟,想着他是孩子的父亲,王雅带着最后一丝的希望保住李治的大腿,痛哭道:大王,他是您的亲身骨肉啊。

亲身骨肉又如何,他连性命都不要了,更何谈的亲身骨肉,李治踢开王雅的双手带着嫌恶拍了拍裤腿间的尘埃,转身离去。

“晋王妃身患旧疾绝非有孕,自今日起应在偏殿好好休养,太医署好好照料。”

他连她怀孕的机会都不给,自此只是一个不能生养孩子的女人。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和那些内官又有什么区别?只是一个废物。

王雅趴在地上看着黑色皂底鞋子走远,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放松,身上的担子轻了,两腿间的液体流动却越来越急切,渐渐的到所有的感觉都离她而去的时候,王雅很想站起来看一看她血液中的孩子……

贞观十八年,晋王妃得大急,晋王忧虑万分特拨旧奴侍候王妃,不日赐死王妃侍女若干人等。

暮鼓晨钟,李治站在城楼中间,俯身看着地下繁华的长安朱雀街道,远处夕阳缓缓落下山脊,一种无可又来的苍凉感弥漫上他的心头,兕子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而他还能活着,以后还有人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欣赏这天下间的美景,心中还有一篇温软的地方吗?

李治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很弱弱的人,时至今日没有兕子在身边他什么都不是,当年母亲离世之时的低声嘱托他没办到,可兕子却办到了。

你们兄妹二人一定要相互扶持相互关心。

在这寂寥漫漫的深宫生活当中他已经把兕子当成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也为此注定了自己的沉沦。

她成了他的依靠他的扶持,而自己也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他。

江山如何?权利如何?都不及她一笑,若是她此生能好,他甘愿放弃这江山只求与她闲云野鹤。

最后一剂的夕阳光辉全部收拢在山底下,李治深呼吸一口,闭上双眼心中有了一个想法:此生得不到她,那就做她生命中唯一不多的男性。晋阳公主的历史上只能有他也只可以有他,从来都没有定亲和驸马这一说。

李治紧握双拳,拢住身上的袍衫,看着远处忽淡然道:“裴检无能救公主,立斩。”

什么原因,还会死多少人他已经不想在知道,但是他要消除裴检在明达生命中的一切。

兕子,剩下的日子只要咱们好好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