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晋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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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这一次的昏迷时间越来越长,连喂药也变得困难,明达整个人像沉睡了一般,整个太医署束手无策,昭告天下寻名医的榜文贴出去也是石沉大海,钦天监夜观星象只说是紫薇宫盘一颗明星暗沉,顿时整个太极宫陷入恐慌。

李治不再接手朝政,每日坐在明达床前陪着她,不消几日人消瘦异常。前朝虽有几位老臣支撑,可朝堂上已有些慌乱,为此人心惶惶。

李世民接连半月的赶回,半途发出一则圣谕,除死刑外天下大赦。这是继太上皇,长孙皇后外第三个让他下这则诏令的人,翌日又昭告天下为晋阳公主祈福松州战乱地免税三年,大开粮仓济世。

接连两则圣旨让众臣更加了解晋阳公主在君王心目中的地位,也更加担心这个体弱多病的小公主是否能熬到成年,此时病发不知能否撑下还是像先后一样撒手人寰。谁都不敢在此刻去打扰甘露殿,也不敢站出来让魏王重新住持朝政,只是长孙无忌看着这一切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他站在明达屋外的小院子踌躇半响终进去。

李治帮明达喂了一口药,可很快暗黑色的药汁又顺着明达的唇角滑出,真儿要上前擦拭,李治摆摆手接过,小心擦干。

他将手帕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侧身看了一眼,眼眸微微下转:“舅舅来看兕子吗?”床上明达唇角又断断续续滑出几口黑汁,李治无暇再估计长孙无忌,将药丸塞给真儿,自己倚在床栏上抱住明达用手帕擦干了又在她的脖颈处围了一圈。

他抬头,好看的眼睫微微上挑脸上露出几许疲惫:“你给公主喂药吧,我护着。”

整个过程没再看过长孙无忌一下,让长孙无忌有些尴尬可又茫然不知所措,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了,当年妹妹临走前的那几天他也是像这样子守在她屋门外,听着屋内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可此刻对着外甥和外甥女他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张了张嘴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治,眉头上深刻的印记此刻显得有些滑稽。

“大王……”他喊出声,可是连他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此时已经将近辰时,室内有些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屏风旁的衣挂上还平铺着一套华丽的宫裙,一朵朵大红色的牡丹花好像用血绣成一般,像那年玄武门之变被染成的长安,长孙无忌打了个哆嗦又望向明达和李治,可也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道:“大王,朝臣上奏的奏折不知您批阅了没有。”

李治一顿,又复低头细细按住明达脖子处的手帕,真儿颤颤抖抖的给明达喂了一口药,可又给流了一半出来。

“大王,还是让公主平躺着吧。”真儿蹙眉道,这样子药根本就喂不进去,碗里的药汁都快见底了只染黄了手帕,公主怕是一口也没喝全。李治脸色有些不好,两颊陷进去,眼瞳下的黑影也深的厉害,他看了看明达又望了望长孙无忌,不知在思量着什么,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

“嗯。”

他哼声,长孙无忌赶忙从大袖中掏出一个圆筒装的捷报要递上去,可却看李治轻轻的将明达放下,真儿又妥帖着旁边,长孙无忌有丝不悦,沉下脸厉声喊道:“大王!”

空荡的室内,这一声格外的清澈,连长孙无忌也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朝明达看去,床上人依旧沉睡,好在李治的目光已经集中在自己身上。

长孙无忌尴尬的咳嗽一声,弯腰地上捷报稳稳道:“大王,这是前方传来的捷报,高丽之战即将要结束,大军即可要回京,陛下口谕此事全权交由您来处理。”

这摆明了李世民想让李治蹭一份军功,他虽没和父亲一同去前线,可剩下的事情全权都交予他处理,受赏赐的将领也多会以这份恩德感谢他,也是李治在朝中站稳脚步的关键一步,长孙无忌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他需要李治用更多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关在甘露殿的一隅。

药碗里的药没剩下多少,也已全凉,真儿看着白瓷的碗底想了想,俯身向李治和长孙无忌道:“大王,国舅,婢子先行退下、药炉里还有药。”

不知最后是谁答应了一声,真儿也无从辨别,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走出房门,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争吵的声音这才退下,可也叫了两个贴心的站在院门外守着不然别人进来。

今晚月圆的诡异,空气中有些焦灼的温热,即将进入五月的初夏,甘露殿内的猫喵的叫了一声又迅速窜入草地中,只有饶人的鸟鸣声布谷布谷响个不停,一道黑影在月洞门一闪而过还没待守门人反映过来就消失不见。

长孙无忌盯着李治看了半响,他讲油灯挑明了,直到照清了李治的脸才开口道:“大王,万事应当以国事为重,听闻魏王以公主病重多方在圣上面前为你添堵,大王脾气虽温和可怎能容忍到此时?”

长孙无忌今年也两过半百的人了,这些年的操劳让他的双鬓布满了尘霜,但眼眸间的凌厉依旧不见当年,世事下的沉着好似能看透一切,这些年好似什么都不能波动他的心弦。

李治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擦干明达嘴边的黑汁,淡淡道:“他与父亲一同在高丽,我能如何?兕子如今生死不明,好几日不曾醒来。舅舅难道就不担心?”李治话锋一转,严厉异常。

长孙无忌一怔,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尴尬,可转头间的回避已缓和许多:“大王难道只看的见眼前的繁华和担忧?你若不为帝,以后如何护公主?如何将公主纳入羽翼中生活?难道您要将公主亲自交予到魏王的手中?臣以为公主此病系旧疾况且有陛下庇护自能抵挡一切灾病。”

李治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是隐约觉得他的身形有些淡漠和不耐烦,他张了张嘴巴,又合上最后咧嘴一笑带着讽刺:“舅舅以为稚奴该如何做才好?”

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只有望着明达的时候他的黑瞳才显出一些危险和担忧。

长孙无忌看不清他的脸色,莞尔道:“大王当初要臣站在您身后,臣也会始终站在大王身后,如今只需大王重回朝政一切即可,此次高丽战事处理正是大王立功的机会,还望大王三思后行。”

李治点头,两人再无后话。长孙无忌留下战报离去,李治将战报拆开,上面鲜红色按揭还在,他摊开一字一句念给明达听,最后拉着明达的手在自己唇角亲吻,嘴中不知喃喃道:“拱我山河讨你笑如何?”

李治缓慢的爬上明达的床,将她紧紧的栓在自己怀中,他锁在明达的脖子处,手圈住自己和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醒来看看我,这天下原本就想和你共享的。九哥什么都不怕只怕你离开我。还记得当年我曾许诺你的海上花园吗?已经建好了,在晋王府中,那里真的与世隔绝,谁都不曾知道。若是九哥没得这天下,兕子愿不愿意跟着我在晋王府中?就咱们两个?”

他卸下一身的防备,语气温存祈求,他嗅了嗅明达发间的馨香味闭上了眼,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再不会放手,她去哪自己就去哪。

窗外诡异的布谷声连叫三声,李治忽然松开明达的双手,双瞳冰冷沉声道:“进来。”

不消一秒钟时间,原本空荡的室内突然多出一个黑影,他匍匐在地上,看不清面容,整个人像一头隐藏的雄狮,蓄意待发。

“主子。”

“叫暗影跟踪长孙无忌,裴检……还有王雅。三人有任何异常即可向本王禀告。”那火红的襦裙刺眼异常。

他的声音刚落,只听得室内一声响应,人已不见。李治又缩回到床脚,紧紧抓住明达的手,两人中间没有一丝的缝隙紧紧抱在一起。

月亮偷偷躲在云的后面,只露出半边身子,紧接着几声布谷声四周又寂静下来,风吹灭了幽光,隐约却能看见床上两人像连体婴儿般圈在一起。

所有伤害和觊觎你的人通通要死!

甘露殿偏殿,月上柳梢头,王雅退下披帛歪在榻上浑身软弱无力。她看着侍从点上一枚熏香,看着氤氲从炉鼎中缓缓升起又飘散。

侍从用豆蔻染红的指甲特别耀眼明显,王雅望着自己平凡的双手咧嘴一笑,曾几何时她也喜欢用豆蔻凤花染红指甲,曾几何时她也曾动人过。

只是如今呢?王雅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指慢慢沾染了鲜血,好多人的血,武珝的,明达药膳侍从的,萧果那蠢人身边贴身丫鬟的,全都沾在她手上。

要是那年她没见过晋阳该多好,要是表哥没进宫当太医多好!只是如果没有曾经她也不能在这里了吧。王雅眼前忽然浮现出李治淡漠的侧脸,那个男人是她下决心爱了,又爱不了的男人。

王雅搂了搂自己太阳穴,有些疲惫。她最恨的那个人快死了吧,她也能解脱了。

“王妃,要不先上床就寝吧,等大王回来的时候婢子再叫您?”跟随王雅进宫的侍女试探着问了一遍,触及到王雅的眼神又赶忙低头。

王雅白了她一眼,瞥过头眼光落在床边,忽察觉到什么,冷声道:“都下去吧。”侍女不敢再多询问,领着其他的宫婢和内官先行退下。直等到屋门阖上,王雅才盯着衣柜角落喊:“表哥,你不出来吗?”

裴检从衣柜处的暗角中出来,手上拿着绒花。王雅脸色僵硬,她牵动着嘴角有些不自然:“表哥,你怎么有这朵绒花?”

裴检眼眸一暗,将绒花扔到她脚边,冷冷道:“绒花上染着醉花阴,珍珠内镶着一夜泪,两种香料单独闻着没什么,可要是合在一起,不出十日必将暴毙。”

“你到底要什么!”裴检厉声问,靠近她却不愿意再进一步。王雅脸色彻底惨白,无一点血色,她弯下腰颤颤巍巍想捡起绒花想碰又不敢碰。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王雅摇头:“真的不是我。”她突然睁大双眼,扑到裴检身上:“我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大内绝对不可能有的!我,我只是觉得好闻,让母亲给我染了这两种香料,只是觉得好闻。”

“只是闻着好闻?”裴检扳住她的手冷笑:“如果单是如此,那长觞又是怎说?产自并州毒物,十几年前被你父亲收缴,一夜之间消声灭迹,除了太原的王家还有谁!”

王雅白了脸,裴检步步紧逼:“她又得罪了你什么,至今她都当你是嫂子,那日朱雀街救她的人,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你步步紧逼,一步步算计利用她对你无防备,我劝你赶紧收手。”

王雅要上前拉住他,裴检突然一个甩手,她跪坐在地上含泪抱着裴检的脚哭道:“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十几年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连一只蚂蚁都不敢碾死,又,又怎会去毒害公主?这可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啊!”

她眼泪啪嗒啪嗒往外流,很是痛苦,裴检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些心软,可最后还是别过脸去:“事到如今你还如此,我亦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你念在腹中骨肉多行善积德吧。”

那日不小心触到她的脉象就觉宏伟今日再探果真如此。

而这边王雅如雷轰顶,整个人瘫软下来……

院中梧桐树下,一个身影一现,眨眼间的功夫已经消失不见,连着几声布谷叫,远处也似有应和,夜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