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晋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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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翌日传来李世民快报,已启程回京不日便能到达长安,要明达保重身体安心等在宫中,并附上在高丽的趣闻。

李治每晚亦将奏折绊倒明达屋中批阅,明达感觉不到中毒,日子照常过,只是头疼越来越厉害,眼睛时好时坏,看不见的是多数,看得见的是少数。

书几乎是看不得了,上面密密麻麻竖条的字像蚂蚁一样扰的心烦,书法也是如此,写下没几个字眼睛就模糊的厉害,李治只当她是旧疾复发让人收了笔墨纸砚。

和现代不一样的是,宫中日子烦闷,最有趣的是赛马,歌舞和斗球。每次明达站在甘露殿外听着不远处马球场上的欢呼就是一个下午,李治邀她前去坐台上观看,明达只是摇摇头,坐着的日子照坐,听着的日子照听,谁都不知道她的眼睛已不能再看光亮的地方了,只要看过一眼,其他地方就是黑洞洞的一片。

她害怕坐在那高高的看台上只能听着,感受他们的热闹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自由的奔驰,她害怕热闹中的寂寞,她害怕一人的寂寞撑不住多久。

院中月季开了一片,迎风搔首婀娜多姿,明达闻着香味摸着鲜花,只觉得花瓣异常饱满。裴检陪在她身边,摘下一朵用剪刀削去枝干上的尖刺递给她:“担心刺了手。”

明达接过,靠近鼻端,不小心花瓣刺到眼睛。裴检扶着她坐在凭几上,将枝干剪得只剩下拇指长,再伸到她鼻尖。明达闻了闻,摸上,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好香。”

裴检眼眸一暗,微不可查的叹气,又接连剪下几朵拥簇成一团再用细绳绊住递给她。明达摸索一番,只觉得月季香浓烈异常,抬头问:“是什么?”

“微臣将月季花拢成一团用细绳绊着了,公主可是觉得味道过于浓烈不适?”裴检回到,又往明达视线方向走了几步。

明达赶忙收在自己怀中,感觉很好。花是什么颜色她现在看不见了,或许等下就能看见,不知道裴检做的花束是什么样子,明达摩挲着,有些贪心,抬头继续问:“裴检你每日送我一束吧,我放在屋子里闻着也开心。”

裴检点头,看明达还等着自己答案,才出声:“好。”他的身影落在她身上,正好将她圈在了怀里。

真儿从洞门处进来,看着两人眼微微有些发红。

“公主,裴太医,药熬好了。”真儿深吸一口气,笑着上前,明达放下花束,刚起身,脚被什么绊了一下,裴检扶住她,又弯身将散开的花束一一捡起。

“怎么?是花掉到地上了了吗?可能我没放好。”明达问,真儿上前搭住她,避开还未捡起的月季,搀扶着明达出来,一边笑道:“没有的事情,花您放在案几上了,过来吃药吧。”明达莞尔,一阵清风吹过月季花瓣随着翻滚,明达闻到一阵馨香,脸上笑容多了起来。

盘子上放着两碗药,一碗墨黑色飘着淡淡药香,一碗却是黑中带红,腥味刺鼻。明达捂住鼻子不想再动,真儿先捏了一块杏仁放她口中含着,待她点头了,才端药上前笑道:“公主,趁热喝吧。”

杏仁蜜饯的香味遇到温热的口腔慢慢融化,甜而不腻,香而不厌,好吃极了,只是她突然想吃李干了,明达问:“另一碟是什么?”

“是李饼,酸得很,用来去腥味的。”真儿回到,以为明达要吃又捏了一小块到她跟前,碰了碰她的嘴巴,又问:“要吃吗?”

明达摇摇头,别开脸,低头蒙着喝了几口药,一碗药喝的见底才放下,又冲了几口清水,这才缓下劲来:“有李干吗?”真儿看着她又看向裴检,半响才回道:“今日没准备李干,以为公主不吃。”裴检借口直接问:“太医署有准备一些,你要么?”

李干和李饼没什么区别,只是裴检做的李干口味偏甜,味道极好,明达曾经一下子吃了一碟下去,当晚牙齿软的吃不下饭,所以李治很是限制明达吃这些软牙的蜜饯,平日里只送几枚而已。

“嗯。”明达点头,又道:“以后做的时候核别去掉了,怪麻烦的。”她不是没看到裴检手上的疤痕,田秦和真儿也多次在自己跟前说起,以前只是觉得感激,可如今心中却大有不舍,吃着好吃,但是费他时间就不好了。

裴检望了她一眼,眼眸中似有什么流光溢彩滑过,快的让人抓不住他的心思就转身离去,明达端坐在凭几上等步伐声走远了,才起身让真儿扶她回屋。

在室内光线并不那么刺眼,明达用热毛巾敷了一下就感觉很多,再睁开眼睛大致可以看见。

真儿拧干毛巾命人端下去,自己儿挑了一点香膏抹在明达手上,仔细抹开了问:“公主,眼睛可好了许多,还刺疼么?”

她用着手上的热气让香气蕴入她手中,带着香甜升到明达鼻尖让她吻了吻,却是好香。明达嗯了一声,又从膏盒中条了一些抹在手腕处的关节上,赞道:“的确很舒服,四哥送来的东西就是好用。”

见明达抹好了,真儿才将膏盒收起来,命人退下,自己退到她身后点着明达眼睛的穴道细细按摩着,一边心思已经转了几圈,才开口问道:“公主,您觉得裴太医如何?”

明达闭着眼享受她的按摩,鼻尖满满的香气,只觉得浑身通体舒畅说不出的轻松,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她微微点头应道:“好是好,只是有了未过门的娘子。”

明达不想说得仔细,她心中也纠结万分,不管对方如何未来都会陪伴裴检一生,即便是现在有平妻这一说她也不好开口破坏别人的婚约,可心里她是知道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裴检,特别是病痛发作的时候裴检在身边她就能感受到一丝安心,疼痛感也不那么强了。

真儿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告诉明达那日在晋王书房内听到的对话。

她竟不曾想裴检竟会与公主有婚约,而陛下又不肯告诉公主,可若是想来公主和裴太医却是极配的。

她七岁入宫,虽不曾见到外面的男子,可也知道裴太医这幅面容亦是神仙人物般的俊俏,他的作风也是端正自洁,好比君子。只是想来陛下的决定和晋王可以的避讳,真儿又有些犹豫。

她试探性的低声问:“公主,您知不知道陛下曾为您定下婚约?”她感觉自己的心像要跳出喉咙,手上不自觉多用了几分劲下去。

可等了半响也不见明达说话,真儿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她已经睡着了。

真儿缓下力道围着太阳穴滑了一圈,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刚才的话她八成是没听进去,又想着再问一遍,可话到嘴边又没了勇气。陛下对宫中之人口风十分严密,什么时候讲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能讲什么话都十分讲究,这事既然陛下没说她要是先说了免不得又得一顿皮肉之苦,严重的甚至是赐死。

想到此处真儿打了个冷战,摸了摸脖颈处还衔接着,叹了一口气。公主到底是什么病至今裴太医也没说,大王也是如此,可此时的急诊来的比以往凶险多了,她担心……

真儿不敢再这么想下去,只能转个弯想着皇后的病比公主严重好几倍,也活到了快四十岁,公主应当长命百岁才是。

午间风从窗户开着的缝隙中透进,萧瑟异常,金黄的阳光带着惨淡的味道,真儿低头,推了推明达轻声唤道:“公主,乏了就去床上躺一会吧。”

明达半梦半醒之间,脑袋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看清路,门口忽传来内官通报:“晋王妃到——”

明达迷茫的望了真儿一眼,明显没听清楚。真儿眉头一蹙,低声回道:“公主,晋王妃到。”只是不知道今日她怎会有空?

王雅自从萧果手中抚养过小皇子后,每日都极少出门,长孙皇后又是早逝,后宫能受得住她每日清晨拜谒的根本没有,本来半月一次到李世民跟前尽孝道的管理也因为李世民亲征高丽而取消。

明达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隐约之间发觉她多日未见不但不见得丰满还憔悴了许多。

王雅身后跟着三个宫婢,后面的两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木盒,或大或小。真儿上前要帮忙,王雅只是一笑,让她抬着大木盒那份,小盒的却是自己亲自捧在手上。

“九嫂。”明达微微屈膝,和王雅相互行了一个礼节,拉着她坐在旁边的凭几上,真儿指挥放好后又让人下去炒茶,自己陪在明达身边。

王雅摸了摸明达的两颊,很是叹息,又拉着她的手叹道:“怎么瘦成这般摸样,都皮包骨了。单不说陛下看见,就大王和妾身也心疼极了。”说着掩面擦了几滴泪。

明达看自己手腕处的骨头果真只剩一层皮,心中也有些唏嘘,可又转着话题笑道:“九嫂莫要为明达操心,明达每日多吃一碗饭肉也长出来了,不过九嫂今日给我带什么来啦。”

明达语调活跃,听得王雅捂嘴低笑,几个侍女眼中也多是笑意,只有真儿心中明白,她如今每餐吃不下半碗,哪里来的加饭,天天把药当饭吃,喝下两大碗吃什么都饱了,几日就剩下皮包骨。

真儿此刻不喜欢任何人来打扰明达的静休,而且她记得晋王那日也曾吩咐她殿中无需接待任何主子,有事跟他通传就好,晋王妃应当晓得的,难道今日所来是晋王所托?

这边明达和王雅一同打开箱子,箱子中间躺着的是华丽富贵的大红色襦裙,襦裙下摆绣着花团锦簇的牡丹,像一层层海水叠层起伏,间隙由绿叶相衬十分明亮,襦裙外照着一层白色轻纱,浮动处若隐若现,巧妙异然。明达在身上稍微试了一下,和如今自己这幅身材正好。

“喜欢吗?”王雅边看她一边打开另一个小木盒子,拿出四支绒花笑道:“大王是男子,心思自然不够我们女儿家缜密,嫂子没什么好松的,只是这几朵绒花那日母亲来看我送的,觉得还是配妹妹最为合适。”

明达看去,那绒花不似以往所带,中间镶嵌一颗珍珠,底下有点像流苏一般,放在阳光下夺目耀眼还散发着一股清幽的香味。

“好巧的手啊。”明达感叹,又是如何做出来的?

王雅笑道:“是前日我跟母亲说起宫中首饰多富丽华贵,陪着清雅颜色的衣服过于隆重了,倒是小时候戴的绒花好看。母亲当时听着私下里就记住了,特地让人寻了民间的手艺人打造的,很是好看。”说着又解释:“这珍珠是挖空的,里面藏着香粉,所以有香味。不过公主不要担心,母亲说这香粉都让人紧实住了,和着绒花镶的紧紧的,绝不会外泄。”

她帮明达戴上,镜中出明达青涩的面容,一头青丝挽成发鬓,因还未到年纪只用彩带绑着,戴着绒花十分好看。

王雅看着镜中的明达有些失神,手指顺着她的脸慢慢滑过最后停在明达的脖子处,明达皱下眉头:“九嫂。”王雅一惊这才回过神,退回到位置上。

“兕子好好休养身体,切勿多虑多思,那九嫂先走了。”王雅往从宫婢手中接过木盒要交给明达要走。

可还没递到她手上,明达身子忽的一晃。

“公主!”真儿越上前来,扶住明达,而这边王雅却是一提,稳稳接住木盒。身后三个宫婢吓得赶忙上前扶起王雅。

“可收好了。”王雅将木盒交给真儿,嘱托好好保管。

见王雅发鬓之间出了细细的汗,对着木盒更是极其看重,真儿心中有些疑虑,不过想着这个王妃平日里和公主极为教好,又是大王的王妃应没什么。

明达已没有什么精神,只让真儿送出去,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叹了一口气。

外头真儿送王雅出门,正巧裴检拿着一碟李敢干回来,王雅一怔,脸上有些不自然。

裴检俯身行礼停在原地等她先过。

“表哥,你从未给我做过蜜饯。”王雅笑着捻着一颗塞进嘴中,酸后是甜的,她以前也从没发觉过这种味道。

裴检面上不见什么表情却是一味的疏远,王雅自嘲一笑:“近来不知怎的换了口味,更喜欢吃酸甜的。倒是我也不知表哥竟甘愿做起蜜饯来。”

“王妃谬赞,公主独爱蜜饯。”裴检颔首,与她的距离再次拉大。王雅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看着王雅远去的身影,裴检才抬起头来,如墨的深眸黝黑一片,暗沉的可怕,他问:“王妃来可有何事?”

真儿不自觉的伸出手中的木盒递给裴检:“是送这个绒花和衣服的。”

裴检嗅了嗅,脸色顿时大变,而就在此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两人转身,明达已经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