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阑珊,太医黑压压一排跪了一地,床上公主为醒,持续昏迷了十几日,裴检站在最后面看着李治紧握住明达的双手面无表情。
还记得那天下午,药童急急忙忙来找他说是公主中了剧毒,听说已拍排了一些毒了,可等他赶到时,却发现那毒物早已潜伏在她体内,有根深蒂固之意。
晋王又让宫中各大御医过来把脉,得出的皆是这个结果,可要想解毒必须要弄清长觞配置过程,顺序一部不对,皆有让明达丧命道理。
听说那时只有一个养猫的宫婢和她在一起,这伤口就是猫所划,晋王命人逮住那名宫婢,可到时早已自毙身亡,再去她屋中找寻解药,只获一截红色指甲,上面红粉被刮去许多,但认真看会发现好似是人故意留下一般,他想起医术上所将:长觞必与血融和方能治病,而解药亦要与血融和方能克毒。
毋庸置疑的是下毒之人定是另有他人,宫婢受人指使最后也免不了一个死字,但到底是谁呢?他不想多想也没时间多想,只是将那指甲上的红色粉末刮下泡了水让公主喝下。又配以针灸打通各处积血。
果真一盏茶功夫,公主就吐出一口暗血,再诊脉发现毒素已除去八分,暂能保住性命,但未来到底如何,只能看那个凶手李治到底抓不抓的到了。
晋阳公主中毒的消息很快传遍各大宫,长孙无忌当夜写了密函呈上远在高丽的陛下。事后却没听到半点风声。
“醒了,醒了。公主醒了。”真儿激动的大呼,明达手指抬动了一会儿,眼睛缓缓睁开。裴检眼眸一暗,退至房门口。
李治大口喘息着,金冠没束住青丝,泄出几根很是狼狈,他守在床前,挡住明达的视线,轻声道:“兕子,我是九哥,好了一些吗?”
明达睁开双眼又合上,许久才完全清醒过来:“好了一些,只是没力气。”
李治展颜,松了一口气,一边对真儿大喊:“赶紧去给公主熬粥,务必清淡些。”真儿点头,忙不迭的跑下去。
“信我已送出去,父亲说要提早班师回朝,你莫要担心,安心养病。有没有想吃什么的,我让人一并做了去。”李治命太医过来诊治,又低声哄着明达。
“回来就好。”明达胸口不断起伏,几句话下来人有些疲惫。李治将她放平到床上刚要离身,明达忽然抓住他问:“你今天穿的可是暗紫色袍衫?”
明达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依稀只能看见李治的衣角。
李治低头看了自己这身衣服,出来穿的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被她这么一提醒来知道竟穿了这身,他回道:“是并州送来的衣料,我也给你留了一匹,暗纹云龙的,中间我让人绣了一朵牡丹花,很是好看,你要是喜欢我等下就让人来给你量了身材,明早就能穿上了。”
暗紫色,暗纹云龙,牡丹花,该是多华贵呀,明达闭上眼睛:“九哥,我喜欢这颜色,以前父亲都不让我穿这种暗沉色的,说我太白了,穿着难看。”
明达青丝散落在李治身旁,一丝丝都像浸在药香之中,李治深深呼吸一口,紧紧搂住她,哽咽笑道:“我的明达怎么会难看呢。你穿什么九哥都喜欢,还有那织锦缎绸,嫩黄色掐粉,雨过天晴,这些颜色或淡或亮丽,哪一件不把你衬得如花似玉。父亲那是骗你的,怕你穿的太漂亮被人哄骗去了。”
明达一笑,深深呼吸一口李治身上的味道,多久了她没躺在九哥怀中,好似前世的记忆穿越历史,她翻开了尘封的书籍,那种淡淡的带着熟悉的香味。
“九哥可从来没跟我说过我长得好看。”明达深吸一口气觉得手脚疼得厉害,李治似乎感受到她的疼痛抱的越紧,一个不想让他知道,而一个装着不知道。
他道:“以前你心眼多,多到每个人的心意都能体谅过去。那些奉承的词听多了,我怕你觉得我哄骗你,这些年来这句话一直都埋在九哥心底,想跟你说,可自己再想想还是算了。如果你喜欢听以后我天天跟你说。”太医尽数退去,不敢打扰两人,屋内的奴仆也各自走开。
“好。”明达环视一眼应下,李治守着她,见她只睁着眼睛可不知在看什么,又打道:“你莫要担心,那个毒已经除了,九哥一定会为你找出下毒之人。兕子好好睡一觉,醒来又可以看到牡丹了,你瞧我把它们都摘了下来,你要是看着喜欢我命人再去采摘。”
李治简短的跳过明达的病,指着床前勃发的牡丹,那白红相间,灼灼其华。一株株沸腾着人的视线看得欢喜。
明达伸出手,好似要摸可最后却放下,起身推了推李治,用欢快的语气道:“九哥快去处理政事吧,听说因为昨晚我伤寒你一夜未睡,今天又过来看我,定是有许多事情没处理,不要为了我耽误了才好。对了,今晚过我这边吃饭,我让乳娘给你炖蛋羹,你看可好?”
李治带着笑意走了,明达握紧拳头,上面青筋遍布,她抵在凭几上看着他逐渐走出自己的视野,直至最后看不清了。
“他走了。”裴检从幕后走出,脸上十分疲惫,欣长的身子在墨绿色长袍中越发衬的清癯。他上前扶住明达,帮她带到床上,真儿从外面回来,正巧看到这一幕,一怔又茫然退下。
“毒去了八分,但残留一些在体内,我解不出来。最后会怎么样亦无从所知。”裴检将牡丹花移开,打开药箱先递给她一颗药丸,见她吃下,才开始诊脉。
明达笑了笑,笑容有些迷茫却好似清楚无比,裴检看了她一眼,瞥过头,幽深的黑眸里不知看到的是什么,却无疑不是好的。
“我昏睡过去几天了?”明达问。裴检猛然瞪大双眼,盯着她,可许久还是低下头,闷声问:“你知道自己昏过去好几天了,那为何又要骗他?”
此刻他心境从未有过的复杂,有些人在了就是在了,他舍不掉她只能接受,可能自己在她心目中只是一个过客,她的九哥才是一辈子能陪在她身边的人。他只想知道这一生自己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他放弃功名改学医术,为了她苦读医术十几寒暑,她心目中到底有没有他的存在,或许有没有一点的在意?
明达没有回答他,却是收起手腕,她退了退衣袖,眼睛好像掠过他又好像看着他:“我知道,睡梦中好像有醒过来几次,看见你在为我施针,但是实在是疼痛难耐又昏了过去。刚才那么说只是不想九哥想过多,他既然想骗我,我又何必去揭开?只是想问,那****到底是中了何毒昏睡了这么久?”
裴检叹气,她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多想一想呢?可看着她倔强的眼睛,最终还是如实道来:“是长觞,十几年前流行于并州一代的毒药,可是忽然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我只曾在书上看过一二,却从未接触过。听闻此种毒药凌厉非凡,能多至各种病症,甚能引发体内旧疾,你昏死过去有一半是因为风疾复发导致,算来已经十几天了。”
裴检边说着,边抽出一根银针刺向明达指头,血还暗红着。
毒素留在体内终究是个祸害。
这些事裴检只放在心中没跟明达说,明达也没去问,裴检点了醋放明达口中问:“能否尝到味道?”
明达点点头,裴检又摸索着她的手掌问:“可有知觉?”
“有。”
裴检还在去敲腿,明达忽望向别处:“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从她醒来就迷迷蒙蒙的,九哥的样子她看不见,身上绣着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模糊看清他穿着暗紫色的衣服,隐约一个轮廓。
裴检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心疼难耐,明达眉头一皱,摸上他的脸:“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着公主的眼睛只是暂时看不见了而已,莫要担心。”裴检撩开她的发丝,说着翻了翻她的眼皮,往里吹了一口气。
“有点凉,你吹什么?”明达捂住眼睛问,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自觉的想累了依赖他,可她记得好像那****说已经定亲了。想来自己也没什么资格。
明达向后挪了挪,身体靠在枕头上。裴检一叹,放下手替她盖上被子。
他没想到长觞如此厉害,毒素侵入眼珠。
“公主安心休息吧,莫要担心,微臣定会治好公主的。”裴检怕自己再待在这里会做出让她惊恐的事。此刻除了她,自己也有些疯狂。
从他第一眼看见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从他第一眼看她吐出暗色毒血,从他突然发现原来她得得是长觞开始。他只恨自己没能力治好她,苦学医术又有什么用?自己心爱的人护都护不住!
裴检极力压抑自己的痛苦,将她安躺下来就要走,明达忽拉住他的手问:“裴检,你的未婚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呀?”
明达忽然不想放开他,她隐约知道自己将会如何,这么多年了,她此刻只是想和他多说说话,就像那五年他一直陪伴自己一般。
“公主想知道?”黑暗之中看不见裴检的样子,可听到他的声音却觉得无比安心,和九哥在一起不一样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心有了可以放置的地方,不用再多想什么。
想着也是可笑,到今日这般地步自己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那些年,那些还在现代的日子好像迷迷蒙蒙做了一个梦,今天突然清醒了一般。
裴检深深呼吸一口,重新坐回床沿上,他张开嘴巴好似在讲一个漫长的故事一般。
她的喜怒哀愁,他的无声陪伴,五年的时光甚至更长之前的准备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淡淡的伤感,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也许只是一个笑容却让他记住最后不肯放手。因为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因为不想看见她反对婚约的样子,因为他内心的逃避,他们错过太久。
“你那么喜欢她?”明达背过脸,窝在床角,心里不自觉的有些酸楚。原来这么多年裴检心中已经存在了一个娘子,她突然有些嫉妒。
她的一只手包不住,两只手紧紧握着。裴检心头有些窃喜:“这辈子我都不后悔。”
真儿在院中看着他们两人,心中下了某种决定。
夜幕降临,并州,两个蒙面黑衣人扛着一代重物飞速奔走,月光随着两人洒下光辉,整个野猪林带着祥和的柔光。
“大哥,这丫头怎么处置?主子说给她随便仍在乱葬岗就好,可那地方离这里还老远着呢。”一个较胖的驼子摘下面具,面上一条刀疤沿着眼珠子处滑下,狰狞猥琐。
被他唤作大哥的,踢了布袋一脚,啐道:“死丫头,不知犯了什么罪让主子如此生气。你去探探死了没?”
应该是死了,驼子想,从长安到着荒郊野岭,走了十天的路,一滴水也未尽,之前已经被主子打的奄奄一息了,难不成还活着?
驼子拆开布袋,袋中那丫头披散着头发,满脸血迹已看不出什么摸样,但脖颈处的白皙依稀看出不错的样子。他俯下身探了探,已全无鼻息,全身冰冷异常没什么温度了。
“大哥,早死了。”驼子道,又连连踢了那丫头几下,想着就算还有气,他这么用力就算不死估计也差不多去了,只想着天也上了夜色,赶紧回家抱娘子和娃,只是看这丫头还有些姿色,不知是犯了什么罪热闹了主子。
“怎么?你看上她了!”大哥眼中带着邪气,让人看着十分胆怯,身上的气势倒不像是土匪更像是军队里出生的一般。
驼子涎着脸,赔笑:“我哪里会看上她呀,只是好奇罢了,大哥若是不想说也无妨。咱们赶快回去吃酒,我想嫂子一定给我们准备好了。”
这次主子赏赐的礼金够大,足够他们吃喝一年不愁,这丫头不知是何来头让主子如此憎恶,不过没事了,人也死了。
“知道就好,不该问的别问,你也见识到皇后娘娘的厉害了。以后给我必经了嘴巴,要是将今日之事外传,我保证你即刻被五马分尸!”男人冷哼,掂量了掂量手中的金袋子,想着钱庄上的纯银,摘掉黑面抬脚走人。
月色照下来落在那丫头脸上,惨白的脸带着血丝,驼子缩了缩背,念着金刚经转身也跟着男人跑了。
山顶上野狼呜呼哀嚎,夜雨慢慢降下。
布袋中的武珝眼睛慢慢睁开,吃力的爬起来,她看了一眼四周吐出一口鲜血,抱着手臂往前强走了几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下去昏死。
而此刻远处一辆马车行驶过来,车上标着两盏灯,上面都写着一个武字。马夫吁——的一声勒住马匹,朝车厢里头道:“主子,有人昏倒在地上了。”
车帘撩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露出半张脸,紧接着里头又传来一道女音:“士彠,怎么了?”
雨下得稠密,后面马车上的家奴赶忙下车给主子打了伞,武士彠扶着杨氏下车,马夫上前翻过武珝,密雨下看见布袋中的丫头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救……我。”武珝忽然张开双眼,一双手紧紧拽住杨氏的衣裙低喊了一声,彻底昏了过去。
杨氏刚想上前,武士彠却拦住她道:“不敢,陛下即刻要从并州路过,可能会召咱们前去。你不知她的底细怎能随便收留?”
杨氏一怔,可看着武珝眉清目秀的两旁,咬牙道:“我嫁与你这么多年,未给你生过孩儿,此去寺庙求子,不就是为了给了填个一儿半女的。如今观音娘娘在咱们回去的路上却让我们看见这个孩子,不正是赐给我们的吗?”
武士彠一怔,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真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