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晚期的散文向着更加玄妙的哲学境地发展,多少带有宿命论倾向。《魔鬼的神话》是有代表性的作品。由于徐是学哲学出身,所以他的散文能超越它所描写的琐碎的日常事物,上升到哲理高度,在平淡中见波澜,在幽默中寓讽刺,亦庄亦谐,才气横溢。徐散文的“论语”风幽默,虽不能说直接开创了香港散文的幽默风格,但他和林语堂、梁实秋等人的散文路数被后来的香港作家们所发扬光大了。徐作为30年代的文学传统的传播者的功绩,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徐是一位通俗文学的创作者,产量高,精品不多的弊病,同样反映在他的散文创作之中。而且徐式的幽默,也并非都像《我的照相》一类极尽错位之能事,篇篇都属于高稚幽默的一路。徐在散文集《海外的鳞爪》的“献辞”中说:“那红花绿叶化作了泥尘/但坟墓里终长留着青春的痕迹/它在黄土里会放射生的气息。”这大概是这位勤奋而正直的作家对自己劳动的自信和对文学的信念吧。
徐讦自始至终是个热忱的爱国者。他的生活历尽坎坷,思想复杂矛盾,理想和现实时时严重脱节,但是在香港30年,热爱祖国的心并没有丝毫改变,他在粉碎“四人帮”后,给在大陆的作协工作的朋友写了一首长诗,表达了对自己的反思:
你们不坊说我是荒谬的知识分子/总是下想讨人欢喜/但请不要说我是反革命/或者说是小资产阶级的劣根性/我只是一颗怀疑的头脑/同一颗真正爱国的痴心。
徐速(1924—1981)是香港重要的小说家。1950年抵达香港后,创作了一系列优秀的长篇小说:《星星·月亮·太阳》、《樱子姑娘》、《苦恋》,中篇小说《杀妻记》以及短篇小说《十戒》等。1965年至1978年抱病创办《当代文艺》杂志,鼓吹评介香港文学,扶掖青年作者,报道大陆、台湾文坛讯息,对发展香港文学起了积极的作用。
徐速出版的散文集有《一得集》、《心窗集》、《衔杯集》、《百感集》等。散文创作不是徐速刻意为之的一种文体,他只是把散文当作记录自己心路历程的载体。对社会的看法、对生命的感悟、对文化现象的思索成为他散文的主要题材。他的散文风格有更多的中国传统文学的色彩,注重意象和心绪的关联,注重抒情,文字轻灵活泼,富有感染力。《雨》即是名篇。这篇文章依靠雨的意象营造了一个静谧的、特别适于遐想的、有些懒散的生存空间。它写出了精神疲惫的现代人的一种重返自然的精神需求。“雨,给这世界带来了宁静、萧瑟,但却给你的家庭带来了欢欣、温暖。雨,将丈夫送到妻子的身边,将子女送到父母的身边;家,不再是平时那样——只是吃饭、睡觉的‘公寓’。”人的精神压力似乎在雨水的滴答声中得到缓解,生命浸润了甘甜的雨露。
《闲话从商》是文人下海非常复杂的心情的表露:既有对商人的赞赏,也有对他们的鄙夷;既有文人经商的无奈,也有奋斗的激情。文章以心酸的笔墨叙述了一个在香港靠卖字为生的文人的境况:
算来卖稿也是一种商业行为,与跑单帮的小贩差不多。除了先摸清行情,还要懂得买主的心理;要写什么就来什么,天文地理,龙蛇犬马,你必须具有博士专家的才能,大如时事分析,小如考证孙悟空的性别。而且,你的笔锋还要具有梁启超式的感晴,写时事论文要有跟人打赌杀头断臂的勇气,写苍蝇蚊虫,最好装出是昆虫学家。至于逢年过节的特刊文字,更要提早准备好,因此你必须成立一个小型资料室;还有,你要多用几个笔名,最好篇篇不同,免得编辑先生受人物议。
在文章的最后,作者给自己立了座右铭:
只有一点我比一般的商人聪明,我是永不会为赚钱出卖灵魂、人格、良心,因为这笔账我比任何商人都精明多了。
《从〈金阁寺〉看三岛由纪夫》是篇非常出色的艺术随笔。它从日本作家的美学理想和美学传统中探求三岛由纪夫剖腹自杀之谜。在文章的结尾,作者出人意料地以幻象的方式“虚构”了三岛由纪夫自杀时的心情和动作:
现在,他不去判断刀刃的锋利程厦,应该考虑的是使刀的臂力,他记住要刺得深,划得快……
蓦然间,他仿佛觉得正在参加古代武士的行列,表演生命最崇高的价值,他被排在第一个,又像是最后一个。
“唔——嘿!”他要借助这声音来帮助臂力。
不算很疼,也许是麻木了。
“向右扣!宽四寸!”他冷酷的意志决绝地命令自己的手。
平时,他只用一双手写文章,观在是用双手合力来完成这最后的作品。
在徐速笔下,三岛由纪夫的剖腹自杀,成了作家对美的迷恋和忠诚,又是或多或少包含着徐速不便明言的批判在内的“壮举”。徐速将谜底交给了读者去见仁见智。应该说,这也是十分高明的艺术手法。
徐速的散文包括他的整个创作都展现了东方的哲学思想,与我国30年代文学的传统精神和表现手法一致,因此赢得了众多的读者。
易君左(1899—1972),原名易学钺,字敬斋。湖南省汉寿县人。少年时代就读于湖南明德学校,毕业于北京大学,后去日本早稻田大学深造。曾任国民革命军军部党代表,及军部政治部主任,《国民日报》社社长。抗战结束后,回上海任《和平日报》社副社长兼副主编。1949年到台湾,后又到香港,主编《星岛日报》副刊,继而在香港浸会学院任教,1968年回台湾定居。
易君左年轻的时候就以诗文见长,诗歌及小说集《西子湖边》名噪一时。散文集有《君左散文选》、《海角天涯十八年》、《易君左游记精选》、《西北壮游》、《看中华美丽山川》、《烽火夕阳红》,《胜利与还都》等。
易君左是一个有激情的诗人,他一生酷爱游历,到过的名胜古迹甚多,每到一处必会留下大量的诗文。他的成就最高的是游记散文。他的散文不堆砌史料,也少旁征博引,而是描述与抒情相结合。在内容上,他的散文多能“发内心之蕴蓄,写世事之沧桑,扬祖国之风光,启青年之怀抱”。在艺术上情感挚热,想象丰富,有一股磅礴干云的豪气。有人称他为现代的陆游。《峨嵋三奇景》、《敦煌心影》、《斜阳荒漠吊长城》是他的名篇。他的游记散文总是诗文结合在一起,相得益彰。
司马长风(1920—1983)是当代著名的散文家、文学史家、学者。本名胡灵雨,又名胡欣平、胡越等、原籍东北沈阳。鉴于汉代史学家司马迁,字子长,不畏权势,体现了时代良心。司马长风希望自己能有司马子长的余风,才起了这个笔名。1949年来港,曾任职于友联出版社、《明报月刊》。又曾在浸会学院、树仁书院任教。结集出版的散文集有《北国的春天》、《段老师的眼泪》、《心影集》、《乡愁集》、《捋胡须的人们》、《唯情论者的独语》、《濡沫集》、《旧梦新痕》、《大观集》、《吉卜赛的乡愁》、《绿窗随笔》、《长歌集》、《司马长风散文选》,还出版了长篇小说《骊歌》、《海茫茫》、《花弄影》等。司马长风主张写短小的东西,用散文尽快抓住瞬间的生活感受,可随意发挥和引申。他的前半期散文几乎是他青年时代流亡生活的记录,后半期散文主要揭示香港社会的世态人心。他的散文饱含感情,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
司马长风是典型的学者型作家,他学贯中西,对祖国灿烂的文化尤其迷恋,儒家的仁义道德的思想对他有很深的影响。“自由、民主、人权、博爱”是他终生致力研究的课题。司马长风是一位“唯情沦者”,著有《唯情论者的独语》一书。书中写道:
儒家所以高明,比一切宗教都高明,既不立神道,劝诱迷信;又不忍遗世独立与鸟兽同情;同时也不矫情、否定人的情欲,凭空树立死硬的德目叫人信从。儒家的仁教,准情言理。“乍见孺子将入于井”时你不由得就去救他,既非为了讨好孺子的父子,也无暇计较此举会博取社会的赞誉,而是出于当下的不忍之情,肯定这一点下忍之情,坚持和扩大下去,便是仁;该多简明,自然,直截,顺当。
他认为文学的基本因素是“情”,每个人都有博爱之情,人生才值得活下去,生活才有趣味。因此他提出散文的正宗应是抒情散文。爱国怀乡之情,忧国忧民之情等等,任何的感情都可以以散文的美来传达。“真善美爱”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四盏明灯,作为一名文学史家的司马长风,也是有他自己的一套散文理论的,他在《写散文的几点体会——司马长风散文选代序》一文中,将散文创作的审美要求,概括为五个字:纯、独、朴、炼、味。其中对“纯”的解释是:“趣旨要纯,情思也要纯”;“独”的解释是:“一切文学作品都是自我表现,字字句句都得有个我在。”“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如果忠于自我的感受,作品自然地流露个性的芬芳。个性是一切艺术的生命。”对“朴”的解释是:“文学是一种美”,“却要用纯朴的材料和简洁风格去完成。不能大红大绿乱抹一通”。证之司马长风自己的散文创作,如《鳏与寡》、《唯情论者的独语》、《艺术及其没落》等颇有分量的篇章,可谓是他自己创作实践的经验总结。
司马长风后期的作品,理性思考的成分更多了,作品中充满闲适、淡泊的情调。《幸福和幸福之道——多元的和谐》是其中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