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光复之日
20195100000133

第133章 鏖战三湘(11)

眼看着挤在雷区爆炸范围内的日军少说已有半个中队,周立业大吼:“炸!”

羊蝎子按下起爆器。

然而,没炸。

羊蝎子又接连按了好几下,可碎石滩上的日军毫发无损,哇哇怪叫着往凌连阵地上猛扑,同时射来密如飞蝗的子弹。一个一个凌连士兵,被日军精准的点射击中。凌连的机枪,也在日军机枪和掷弹筒的压制下不得不连续转移阵地,凌连的阻击火力强度因而骤减。最要命的,六零迫已没有炮弹了。徐大板牙带着班里的弟兄把迫击炮埋了,扛着老中正、老汉阳填入了一线阵地巨大的绞肉机。

羊蝎子大骂:“****娘!****娘!这是弄啥嘞!闹了啥毛病嘛!”

邓二奎吼道:“是不是电线被炸坏了?”

接这句话的是山西兵老抠,老抠喊:“邓连座你掩护额,额去把线接上!”

没等众人再答话,老抠已经翻滚着、蹦跳着,一路往日本兵群里冲去。

“赵驴儿!”邓二奎大吼了一嗓子,赵驴儿那边的机枪不忙着跑路了,冒着被手炮弹砸碎的危险让二四式不断地往日本兵群那边泼出成片的子弹。

老抠一路跑着跳着滚着翻着,小眼贼精精的他是最早发现电线断裂处的。电线是在刚才的炮击中被炮弹皮刮了一下,又被碎石块砸了几下,就断了。刚才羊蝎子光顾着找插头接线了,也没看看插头再往前的情况咋样。老抠找到断裂处,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断裂的两头就往一起缠。这工夫日本鬼子的子弹和刺刀一前一后的到了。可老抠的线也接上了,羊蝎子再次按下起爆器,十几颗苏联造地雷一点没浪费,把踩在它们身上的日本兵们全给炸到天上去了。飞沙走石之下,往阵地上猛扑的日本兵和老抠的身影都消失了。

凌连阵地上有人大喊“老抠”。没等尘埃落定,土黄色身影又扑将上来,人数占优的鬼子基本贴上了凌连的一线阵地。守在一线的凌连士兵没有撤退,而是跟蜂拥而至的鬼子刺刀相拼。二线、三线和制高点上的凌连士兵,尽一切所能,用冲锋枪、机枪、步枪和手榴弹组织火网,意图隔断后续的日军。

但是日军太多了,根本打不过来。日军也不是泥捏的,日军的子弹和刺刀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

郭胖子眼睁睁看着,据守一线的肉一刀,湖北籍炊事兵,抡菜刀砍翻一个日军后,被两名并肩杀来的日军同时刺中。肉一刀一定在喊,可是太吵了,郭胖子只能听见身边同僚的呐喊、远处日军的鬼叫,再就是双方各种武器的轰鸣。他只能看着一线阵地中的肉一刀被日军刺中了,张着嘴像是在大吼,菜刀脱手了,肉一刀的双手死死攥着日军的枪身,就是不让刺中他的日军抽刀再去刺别人……

郭胖子看不见肉一刀的身影了,更多的日军扑入一线,放眼望去似乎一线已没有活着的凌连士兵。

凌云志狠着心狂吼:“瞄准一线!投弹!”

距离已沦陷的一线最近的二线,士兵们还在拼命开枪射击,三线、制高点,无数屁股冒烟的手榴弹砸向日军。

手榴弹腾空而起时,凌连士兵都看见了,一线仍有活着的战友在坚持。这一片一片的手榴弹砸下去,日军会死,战友也会死。可不把日军暂时打下去,凌连都得死,凌连身后的忠武县,也得死。

土黄色身影和草绿色身影在此起彼伏的爆炸中,消失于尘埃……

日军终于暂时退却。登上南渡口碎石滩的日军靠各种爆炸造成的大坑栖身。凌云志和周立业观察着远近日军的情况,但见日军已基本占据了登陆场,对岸仍有日军源源不断开来。这一次,质量优势和数量优势,全在日军那边。

凌云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登上南渡口的鬼子,够师属炮兵打一两个基数了吧?”

周立业木然地点点头,啥话也没说。凌云志回身走到电话机跟前,拿起话筒就吼:“给我接师属炮兵连!炮兵连吗?喂?喂?”

周立业那边也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吵闹,难怪凌云志这边听不清。

凌云志:“坐标,1900,270,请求炮击!”

然而,一阵忙音——掉线了。

凌云志不确定炮兵连是否会往他提供的坐标点上炮击,正准备再摇电话的时候,书虫子那边传来一声惊呼:“啊呀!师部方向!”

凌连所处位置地势相对较高,在天气状况良好的情况下可以看见东南方向忠武县的一部分城墙。凌连所处位置的东南方向上亦有凌连所在师的师部。书虫子的那一声喊,把众人的目光全吸引往师部方向了。只见师部所在的一个几成瓦砾堆的自然村落上空,飘扬着的不再是青天白日军旗,赫然是日本陆军旗!从师部原址上正隆隆驶过一队九七式中型坦克。

一时间凌连阵地变得出奇安静,所有人默默地看着远处列队的日本坦克和步兵,空中仍有黑色弹道划过,这次炮弹直接飞往忠武县城垣。一些兄弟部队仍在抵抗,他们据守在不同的高地上,互为犄角遥相呼应,只是指挥中枢已被占领,整个师摆出的防线又极度缺乏纵深。所以,这些高地被攻克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邓二奎:“呵,这叫啥子?个锤子!这就叫做,鸡公拉屎头截硬!叫唤得厉害噻,实际锤子的用也没得一个!”

凌云志听邓二奎如是说,眉头皱得更紧,不是为邓二奎难听的话语,而是为师部被占,全师即将崩溃,一上午不到,口袋阵即将被破!

凌云志最操心的是,凌连何去何从。

上峰给他们的命令,是坚守黑风河南渡口三天。与此相对应的,是全师在忠武县城之外的防线上坚守三天。三天后,依次序向忠武县城撤退,凭借城垣会同新军与日军周旋,直到上峰下达指令再择机让开道路让日军通过,同时于规定地点待命,随时做好出动截击日军的准备。

凌连,在这一系列动作中负责其中一个环节,防御黑风河南渡口,阻止日军经由此处迂回包抄本师和新军的后路。

现在的局面则是,后路没被抄,本师的指挥中枢却变成一片废墟,正有一队队坦克和步兵踏过废墟往忠武县城方向进发。耳朵好使的人,已能听出忠武县城方向传来的不仅有爆炸声,还有枪声,以及日军狂热的战斗口号。

凌云志咬牙切齿地:“娘希!这次算栽了!”

他以为他的声音很低,他不知道,他的话和咬牙切齿,逃不过士兵的耳朵和眼睛。全体还活着的凌连官兵,全部看向凌云志,啥话也没有,但几十张各不相同的面孔上无一例外像是写着相同的五个字:“团座怎么办?”

凌云志看看天,又看看怀表。开战才多久?远远不是命令中撤退的时间。可是留下,又能起什么作用?战局很明显,中国军队摆了个口袋阵,日本人冲进了口袋阵,然后撑破了口袋阵!正牌团座屈云峰和参座柳俊松,即便没以身殉国,怕是也早被卷进了不可阻挡的溃军大潮了。

兵败如山倒的大环境下,一个本来就不满编如今更是牺牲颇多的步兵连,能起到什么作用?

“板——哉——”

“板——哉——”

远处的,近处的,这声声的鬼呼,来自于骄横残暴的日军。

凌云志没再犹豫,命令:“苏崇文!”

抱着中正步枪瑟瑟发抖、还未从战事急转直下的震惊中缓解过来的书虫子,一时竟未能反应出团长在叫谁,实在因他自从穿了军皮就几乎无人唤过他的大名。直到邓二奎加了一嗓子:“锤子的苏崇文!”

书虫子才反应过来,他立刻应道:“有!团座?”

凌云志看也没看他,直勾勾盯着凌连阵地正面陷入狂热之中的日军,嘴上说:“苏少尉,从这一刻起,直到我再次与你会合,你是凌连最高战地长官,你要率领眼下幸存的弟兄撤往安全的地方。务必牢记撤退路线!出我们的阵地往西南走,有一片大面积山区叫‘盘龙岭’,我之前得到了盘龙岭地区的简易地图,现在交给你,你们利用这张地图,应该可以穿过盘龙岭天险。经由盘龙岭向西南转进,就会到达九战区纵深,进入战区纵深后,立即归建,继续开展抗日斗争!苏少尉,组织上交给你这个任务,是对你的充分信任,你不要辜负。明确没有?”

书虫子没反应,凌云志递给他地图他也没反应。凌云志紧皱眉头,但见书虫子又现出了那副天然呆的傻样儿。凌云志忍不住喝道:“明确没有?”

在部属面前一向以温和著称的凌云志,忽然用了比平时高八度的声音,表情也前所未有的狰狞,不光书虫子,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颤。平时总也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才真正吓人。

书虫子吞吞吐吐地:“明……明确……”他颤着手接过凌云志递过来的地图,小心翼翼地塞进随身的挎包里。

凌云志挥挥手:“走吧!鬼子眼看又要进攻了!你别忘了带上伤员!若是你丢失了任何一名还喘着气的弟兄,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而后,凌云志又大声命令:“注意!除少尉排长苏崇文之外,全连所有军官以及中士以上军衔者,留下阻击日军!为撤退的同志争取时间!自愿原则!不想留下的可以撤,现在我不拦着!”

一位排长吼道:“团座!什么话?武汉会战我就跟着你了,我啥时候怂过?弟兄们,又有哪一个怂过?”

赵驴儿、三道疤倒是不怕死,可他俩都是下士,军衔没达标,只能跟着撤。老兵油子羊蝎子,更不用提了,打了多少年的仗才混个上等兵,开战前才刚提拔成下士副班长,凌云志有令,羊蝎子不想走也得走,凌云志对下属温和,但命令从来也是说一不二的。

反倒是葛螃蟹这么一个青瓜蛋子二等兵,死活不撤,用军令来压也不好使。究其原因,他说:“我是忠武县人,阵地丢了,老家让小东洋占了,我也没得脸跑路!这就与阵地共存亡!”

他不顾别人劝阻,硬是用一条不知从哪里寻摸来的链子锁把自己和二四式捆在了一起,将链子锁的钥匙,奋力扔出了好远,眨巴眼的工夫那钥匙便落在阵地的角落中再也寻不到了。

一群受命撤退的官兵,确切地说,除了书虫子这一位军官外全是大头兵,围拢在书虫子身边。冷不防当了主心骨的书虫子现下彻底没了主意,该撤退时却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盯着以凌云志为首的留守官兵,凌云志正在做最后部署,没工夫搭理他。周立业冲他笑了笑,说:“娘希!走吧!书虫子不要让我们失望!”

书虫子抹了把湿润的眼睛,说:“参座,你们保重。还有,我那些书都让炮弹炸没了,我没书可看了,以后大家还是叫我大名吧。”

周立业没再说什么,冲这帮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马上走。已有零星的日本造子弹往阵地上飞了,那是日军的斥候和冷枪手在进行试探性射击,意味着最后一锤子买卖马上开做,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书虫子带着以羊蝎子、赵驴儿、三道疤为首一群兵,将重伤员的担架护在垓心,全算上有四十几号人,快步奔下阵地朝后方更险峻的盘龙岭山区转进。

短暂忙活了一番的凌云志终于回头看了看那群跑远了的士兵,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知道,以后都不会有凌连这个番号了,1937年淞沪会战至1941年末,他的团,他的连,终于在漫天炮火中湮灭于无形。而他放跑的这群兵,会不会活下去呢?乱世中生存不易,这些兵最好不过被别的部队收编。但愿,新部队的长官不要像他凌云志这样不会做官,导致保家卫国的兵竟在前线战壕除了伤病和死亡啥都不缺,白白便宜的倒是那帮吃空额空饷的腐败分子!

邓二奎递过一根烟来,劝道:“团座,莫要再看咯,那帮龟儿子命硬得很,不再参与这绝户仗,他们个个长命百岁,日后这班青皮娃儿也会有儿孙绕膝的时候,到时他们咧出一口烂牙给更多的青皮娃儿讲团座对他们的恩情。团座,您这道命令足让他们感激您下半辈子了。”

凌云志用阵地上燃着的碎木点燃了劣质烟,深吸一口后,哑着嗓子说:“二奎,我不要他们感激我,他们别后悔跟我穿一回军皮,我死也是笑着死了。”他又看看留在阵地上的官兵,苦笑道:“放跑的人,留下的人,又有哪个是我舍得让他去死的?可是,留下的人死了,换回的是更多的兄弟活下去。二奎啊……”

邓二奎没再说什么,他倒像个团座像个大哥,拍着黯然神伤的凌云志的肩膀以示安慰。他跟凌云志一起看远去士兵的身影,那些身影在远处群山的衬托下越来越微小,这些兵越跑越远了。

当书虫子他们的身影消失于远处的群山之后,凌连阵地再次为炮火所覆盖,日军各种口径的火炮向一把锋利的爬犁,反复翻动着凌连阵地表面那坚硬无比的石灰岩,直到最坚硬的石灰岩表层变为厚厚的一层夹杂碎肉和鲜血的黏糊糊的粉末。炮火向后延伸的同时,再次炸上凌连阵地的,是无数的手炮弹。

剧烈爆炸形成的恐怖风暴将各种零碎的物件卷向天空,缩在工事中好多人嘴里发甜,啐出来的不是唾沫而是血液,脸庞也湿漉漉黏糊糊的——他们的五脏六腑和耳膜都在猛烈的炮击中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害。

当炮轰结束后,狂热的怒吼声伴着纷沓的脚步声,凌连留守官兵们看到一个个土黄色的身影冲破滚滚硝烟猛蹿向他们的阵地。

没有人喊打喊杀,凌连留守官兵已没有力气呐喊。与机枪捆绑在一起的葛螃蟹扣动扳机,二四式泼洒出成片成片的弹药,日军的第一道散兵线立时出现一个大大的断裂带。随着二四式的这一通扫射,凌连留守官兵也纷纷开火,中正式、汉阳造、单打一、三八大盖,形形色色的步枪点射,加上如雨点般纷至砸下的手榴弹。日军的第一道散兵线和第二道散兵线在各种口径子弹和无数杀伤破片的包裹中变得破碎不堪。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散兵线却像是没看见前方同僚的惨状,随着日本军官那雪亮的指挥刀一挥一扬,日军士兵的冲击步伐沉稳而坚定。

凌连阵地上,以二四式重机枪为首的阻击火力仍在演奏死神的乐章。只是在日军掷弹筒和轻重机枪交织成网的反击中,这乐章很快变得微弱不堪。

凌连阵地上,一些身负重伤、基本丧失战斗力的老兵抱着成捆的手榴弹滚出掩体,借助地势以极快的速度滚入日军兵群。日军兵群中接连不断腾起黑烟、火光,夹杂着血雾、残肢断臂、武器残骸和碎布条等。暂时还能战斗的老兵,据枪死守他们的战壕,当重伤战友以生命为代价将日军那一条条威力巨大又无懈可击的进攻散兵线炸得凌乱不堪时,他们用步枪、机枪、冲锋枪打出一个个异常精准的点射,将日军本已凌乱不堪的进攻散兵线彻底瓦解。

日军不断发起冲锋,由班组规模上升到小队规模,最后是中队规模的集团冲锋。日军自信到自负的程度,以为中国军统统是不堪一击的,发动中队级别的冲锋,已然是自己失了面子。因为,在多数情况下,一个中队的日军完全有可能在中国军驻扎重兵的区域内横行霸道。

日军想不到的是,据守黑风河南渡口那座高地的中国部队,其战斗组成源自淞沪会战后中央军德械部队仅存的精华和一些久经战阵的地方系军阀部队老兵。这些中国官兵,他们历经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武汉会战、39年春季反攻、枣宜会战中的一部分,以及两次长沙保卫战。可以说,他们之所以能活到今天,靠的就是他们在血与火中积累并熟练掌握的战斗技能和经验。抗战打到1941年时,这些老兵的单兵战斗力,是远超日军基层战斗员的。也是如此的老兵,在生死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经历太多生离死别,早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了。都说武士道厉害,问题是,要碰上比武士道更不惜命更流氓也更野蛮的打法呢?那武士道就只能算个屁!

如果给这些老兵配备更先进的武器,为这些老兵提供更良好的战前培训,外加后勤补给供应充足,他们的战斗力还会更强!

中国老兵就是凭着一股狠劲和多年血雨腥风中养成的战斗素养,在经过几轮一命换几命的血拼后,让日军的尸体铺满了凌连阵地;而日军,始终未能彻底占领这座中国人几乎快死光了的阵地。

日军步兵再次退却,与日军步兵群反其道行之的是成片的手炮弹——日军是真发狂了。

持着花机关扫射日军的周立业,身体忽然被一股小风暴卷起的沙尘包围了。那是日军发射的无数手炮弹中的一颗。

那时周立业附近已没有活着的凌连士兵,沙尘消散后,据守在稍高处的凌连士兵看到,他们参座的上半身已不知去向,留在散兵坑中的下半身仍保持蹲踞的标准姿势……

不知是惨烈的战斗让武士道精神武装头脑的日军也感到胆寒,还是日军真的已精疲力竭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次发起攻势。日军这次干脆退到了南渡口周围,之前占据凌连阵地的两道战壕也放弃了。但见那些日军只是忙于构筑简易工事、救治伤员。看样子,他们在等待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