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社戏
风急天高,已届暮秋时节了。在这当儿,故乡各地正热闹地演唱着社戏呢。
在我们那南海之滨的故乡,自然社会上的风俗、习惯,不少还是属于中古时代的。其实,在我们这古老的国度里,除了少数的地域,受了欧化的洗礼,略有些变动外,大部分不仍是如此吗?那一年一度的演唱社戏,便是古代风尚的遗留了。
每年到了凉秋9月,各乡村、各市镇的善男信女,便欢天喜地,提议唱戏,以酬神愿,一一其实,不少的民众,已没有什么娱神的观念,不过藉此种玩乐,以洗涤他们一年中劳苦困倦的精神罢了。
我们故乡的土剧有三种,日西秦、日正字、日白字,而它们当中,以白字为最平民的。不但价钱不高,便是他们的演唱,除小部分外,大概都是取材近事,采用土话的。所以在这9月的社戏的演唱,率以白字为多。高雅的西秦和正字,是不大为我们多数民众尤其是那些农夫村妇所喜好的。白字戏的价钱很便宜,每台约数两或十余两不等。剧员多为年纪很轻的子弟。他们的出目不多,而每处初开台那天,必演唱一出吕蒙正抛绣球。所以在这演唱的头一天,人家是不大喜欢去看的,城市人是如此彳在不多看戏的村人,却不同了。他们一逢到唱戏,就禁不住手舞足蹈,好像得了什么珍宝似的,哪里舍得这市镇人所鄙为俗熟的“吕蒙正抛绣球”而不看呢?
我现在的家庭,虽在市镇里,但故居却在一个很幽僻的乡下。忆幼年时,每届乡中做社戏之际,便同家人回去观看。乡村中的一切,都使住在市镇的我感到兴味。田沟里游泳着的小鱼,丛林中自生着的野花,山涧上涌喷的流水……
无一不使我对之而不喜爱。而且有许多新的同伴的接触,使我有时玩的忘记了饮食。更何况还有社戏看呢?
几年以前,在故乡读书时候,也还有看社戏的机会。每到那时,同学和朋友,便加倍亲热起来,夜里或白昼,我们成群结队的,穿街过巷,落乡下村,玩的确也很有味儿。
年来是不多看社戏了‘,尤其是现在此刻,为了学问,为了口腹,来到这去家千里的大都会的一块幽静之地居住着,在笔墨和书本的下面,打发着这一页一页的秋光。但在记忆里,故乡的旧事却不时地浮现着。这时,就仿佛某街某村的社戏之锣鼓声,丁当地在我耳畔响动起来呢……
1926年10月25日,于岭南大学,西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