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倒霉的事偏让丁大雷给碰上了。就在他推着李大脚往病房走的时候,一个身穿短褂子、脚上打着绑腿的伪军吊着膀子,咧着嘴走进候诊室。丁大雷并没有注意他,可当他抬起眼睛,四目相对的时候,丁大雷忽然觉着对方眼神熟悉,而且看他时充满恐惧。
就在梳理记忆、整理思绪的空当,这个叫王二的侦缉队队副已经认出丁大雷来。冤家路窄啊,丁大雷也想起来了,在上次战斗中,丁大雷把这小子堵在一个鸡窝前面,差点把这家伙的狗头砍下来,当时这小子痛哭流涕,说家有老母,下有小妹,恳求饶了他的狗命。丁大雷还要砍,这小子就当着他的面,用刀子刺死了一个在地上折腾的日本伤兵,丁大雷动了恻隐之心,就放走了他,岂料种下祸根。
王二大叫一声,那声音简直尖利得让人毛骨悚然:“土匪头子!他是大土匪,抓人啊!”
王二的声音在候诊室里传开,几个看病的日本兵都惊异地瞧着丁大雷,虽然没听懂王二喊什么,但肯定有情况。日本军人都操起拐杖,准备死拼。
“妈的,坏了!被人认出来啦。”丁大雷喊了几句,连忙背起李大脚,拽起黄腾达就向医院外面跑。丁大雷一边跑着,一边琢磨,这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刚出来就被认出来,倒霉啊!不知道郎山妮那边怎么样了,希望那边能够顺利偷得药品。
王二的叫嚷像平地炸弹,在人群中爆炸,引得很多人都向候诊室这边望过。丁大雷在逃走之前,一连推倒好几个日本瘸子兵,造成一场小小的混乱。
王二这小子今天非要立大功不可,从医院里出来,跑得比兔子都快,他想去报告。此刻,他正遇到皇协军团长陶志飞,这家伙原本是国民党军队的少校,跟着主子庞军长投降日本人后,他的团经过扩编,就一直盘踞在蒙城这一带,虽然官职一直不高,但人五人六,在此地说一不二。此人三十五六,仪表堂堂,怎奈常年嫖女人、吸鸦片,搞得面孔阴森、胯下走路无根。他叼着烟卷,披着将校呢大衣,身后是几个警卫兵,刚从妓院出来,就见王二丢了魂似的跑过来,一大脚过去,踹得王二当时就岔气了。
“妈个巴子,你咋呼啥?”陶志飞副官掏出枪,过去给他一个嘴巴。
“哎呀,是团座,快,快抓……”
“快抓你个娘,谁啊!”王二被踹得岔气,说不出来话,只比画远处。陶志飞明白,“仁爱医院”出事了,他立即带着警卫向前面追,一边追一边大声喊:“给我戒严,抓八路!”
王二这才追过来,叫苦不迭地嚷嚷:“团座,不是八路,是土匪,别让他们跑了。”
“是‘小狼队’土匪?你他妈不早说,给我追啊,抓到有赏。”陶团长开始鸣枪,县城的街道顿时大乱。
医院附近发生骚乱,惊了外面扮作乞丐等候的徐十法和张九胜,他们连忙从对面小巷子里跑出来,正好看到丁大雷背着李大脚,拉着黄腾达向东面胡同跑,便闪过身让丁大雷他们过去,拦在追来的人面前。“哎,老爷给点东西吧。”徐十法故意装瘸,被飞跑过来的王二撞倒在地。他极不情愿地爬起来,满脸委屈的样子:“我的天,疼死我了。不给钱,还撞人?”
“你妈个巴子的,瞎了眼了!”王二狠抽了徐十法两个耳光,询问道,“有没有看到刚才三个人过去?”
“我没看见啊!”
“给我滚开!”王二喘着粗气,失去目标,顿时气势汹汹,使劲儿朝徐十法的裤裆踹一脚,“滚开,妨碍老子的事儿,我宰了你!”
“干嘛踢人啊你!你怎么可以踢人啊?”徐十法装作无辜的样子,抱住他的大腿就不松开了。王二顾不上咧嘴,更顾不上吊膀子了,使劲踹了徐十法的脑袋一脚,一心想抓到丁大雷三人,立大功才是正事。
“一个人没看见?”王二问张九胜。
“好像有几个,朝那边跑了。”张九胜指着丁大雷三人逃跑的反方向说。还不待张九胜说完话,王二就指挥几个侦缉队的人向徐十法手指方向追去,另外一些人向另外一个方向追。有土匪冒充日本人混进医院看病的事,很快通过日本警备队的电话,被留守县城的上原枫得知。他命令封锁城门,命令守城士兵对进出城门的人严加盘问,尤其是男人,一定要查出“小狼队”的动向。很快,街上到处是日本兵和伪军,警备队和侦缉队全体出动,弄得乌烟瘴气。
郎山妮一直在暗中隐藏,丁大雷被人认出来,王二带人追赶,对她不是坏事。她趁乱潜进日军医院药房内。虽然有几个日本护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地在病房内外跑来跑去,可对郎山妮来说,还算有惊无险。
药房里的药品不算多,都是西药,很多都是日文说明,看得郎山妮头疼。她仔细对照黄腾达给她的小纸条,一排一排药品地看着,终于找到了和小纸条一样名字的药品。郎山妮十分高兴,抓起三盒药品藏在怀里就溜出了药房。一路上她尽量避着行人小跑,在日军封锁城门前出了城,来到城外一处约好的地点,打算等待丁大雷几人一起回秦望山。
郎山妮眼瞧着太阳一点点西沉,西边天空蒙上了一层雾霭,也不见丁大雷几人回来。她过一会儿就去路边看看,不知道张望了多少次,才看到黄腾达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怎么就你?”郎山妮有些着急地问。
“他们被侦缉队的人追,我们就失散了。”黄腾达解开了衣服扣子,他跑了一路,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热。
“丁大雷和李大脚呢?”
“我们起初在一起,后来遇到鬼子摩托队,就溜进老百姓堆里,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李大脚走不动路,恐怕要遭殃了。”郎山妮担忧地念叨,但眼下毫无办法。
“看见徐十法和老张了吗?”她问。
“看见了,没他俩就都挂了。”黄腾达说,“别担心,李大脚得了病,没人敢碰他。”
“那就好,估计这三头倔驴又闯祸了。”
“哎?山妮姐,药品整到手没?”
“到手了,你看看,是不是奎宁!”郎山妮赶紧从内怀里掏出手帕,打开后抖落出三盒药给黄腾达看。黄腾达露出笑容,佩服地看着郎山妮。
“就是这个,您真了不起!”
“我也是瞎蒙,鬼子药房东西不少呢,真想都整出来。”
“等以后得手,咱们都给他一锅端!”
郎山妮和黄腾达在城外通往秦望山区的隘口等丁大雷等人,直到暮色深沉,也不见人影,只好先回秦望山。
丁大雷从医院逃跑的时候,没有忘记从护士手上抢走治疗疟疾的药,因为王二呼叫时,大夫就已经从药局开了药,护士惊呼着逃命去了,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药物,所以丁大雷也总算得手了。和黄腾达跑散后,他搀扶李大脚隐藏到城东一条偏僻的小巷,这里原来是寿衣店和棺材铺,虽然日本人来了,生意受了影响,但这地方日本人不怎么管,所以得以保存。
丁大雷在一堆腐烂的棺木板子后面喘口气,摸出药,扶着李大脚在地上坐好,从瓶子里倒出三片奎宁,放在李大脚手心里。李大脚喘着粗气,紧紧地握住丁大雷的手,看看手里的药片,一仰头把药片塞进喉咙里。
“大哥,谢谢你没丢了兄弟喂狗!”
“你他娘说的是人话吗?快吃药!不会死的,即使死也要死在一起。”
李大脚感激地流泪,赶紧将药片咽了下去。此刻,侦缉队和伪军大队的搜查越来越近,他们只能躲进寿衣店家的柴火垛里。就这样,他们在里面躲了半天的光景,天就黑了,两人的心踏实多了。由于疲惫,丁大雷在柴火垛里睡着了,李大脚也迷迷糊糊睡去,直到天亮也没出什么事故。
鬼子和伪军折腾了一整夜,也没找到丁大雷他们,只能收场。日上三竿,丁大雷才醒,看李大脚的脸色慢慢好转,他觉得心里亮堂了许多,心情也好起来。兄弟患难情深,丁大雷摸出半块馍,给李大脚吃了。见兄弟能从柴火垛里摇晃着站起来,丁大雷觉得看到了希望。他把李大脚搀扶出来,朝后面的树林走,一轮慢慢初升的暖暖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李大脚恍如隔世,满以为活不成了,如今这药还真管用,他心里也暖暖的!
“大哥,咱怎么出去啊?”
“别急,找找徐十法他们。敌人不认得咱,没事,怎么都能混出去。”丁大雷胸有成竹地说。
就待他们想要返回的当口,一群侦缉队的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寿衣店。他们搜查了一圈后,没有看到什么闲杂人,就收队回去复命。丁大雷和李大脚从林子里出来,又回到寿衣店的后巷,从柴火堆里抓起几条褂子和长袍掖进怀里,两人出来,摸到十字街小巷入口。这时,巷口传来声音,丁大雷连忙把李大脚安置在角落,自己则隐藏在小巷入口的地方倾听。
他听到徐十法轻轻呼唤:“营长,营长,你们在吗?”
“妈的,是你们啊!”丁大雷跳出,原来是徐十法和张九胜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