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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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名曜再振湖湘脉 默深趋登岳麓山(2)

却说王坦修自从作了同考,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举子而不惜开罪于顶头上司,很是受到同僚的敬仰。这~段故事后来传到乾隆的耳里,乾隆觉得十分的有趣,于是信手写了“鲠臣”二字相赠,并于便殿单独召见。可是官运亨通之时,他却因与时不合,看不惯世事,厌倦于仕途了,竟是作了辞呈,向皇上辞了职,回归了故里。王坦修的回归,湖湘的士子,可算盼到了一代名师,争向他问学,以名德推重,可惜事与愿违,本想回到故乡,好好地做一番学问,与岳麓的士子共同研究一番湖湘正学。岂奈竟是疾病缠身,出任院长未及一年,竟是病逝于任上。王坦修的去世,再一次让岳麓书院院长的子虚空了。

时任湖南巡抚的景安,见岳麓书院院长虚位,十分担心。

这景安乃进士出身,亦是大儒。他巡抚湖南,对岳麓书院所传授的湖湘学十分推崇,对这座古老的学府十分关心。他亲自登坛做了几次演讲,却终究政务太多而难以分身。其时已作侍讲的袁名曜,因为其母病故,依例丁忧在家。听了这个消息,几乎让景安高兴得跳了起来。袁名曜,景安是十分熟悉的,同做京官之时,他就与袁名曜十分相契。袁名曜的学问人品,一直为景安景仰,甚至以师礼相待。有了如此一节,景安趋庭拜晤了老友,开门见山,请袁名曜出山而任书院院长袁名曜,字道南,号见冈,湖南宁乡人氏,进士出身,入翰林院作庶吉士,后授散馆修编,奉命独撰乾隆《高宗实录》。他以翔实的史料,生动的文笔,以及流畅的文言,很是得到朝廷的重视。《高宗实录》始成,呈嘉庆御览,龙颜大悦。而得到嘉庆帝珍物的赏赐。因为编撰《高宗实录》而显示了治史之才,嘉庆除了开恩、赏赐以外,更让他兼了国史馆、功臣馆的纂修。以后多次受到嘉庆的赏赐而一再擢迁,累官至侍讲,转侍读。正当他春风得意、官运日炽之季,家境发生了不幸,年及七旬的老母,在走完了自己风雨历程之后,溘然长逝,依制他向嘉庆请了三年长假,而回籍丁忧。

大清传到嘉庆之时,确实外患内忧麇集,千孔百疮了。首当其冲是国内教乱四起,白莲教首领刘松在河南鹿邑县传教,借持斋治斋的名目,伪造经咒,诳骗钱财。

嘉庆帝闻报大惊,忙报太上皇:“如何定夺?”太上皇当即传旨:“命西安将军恒瑞率兵趋湖北当阳剿林之华,都统永葆,侍卫舒高、鄂辉、姚之富及其王氏”等。诸将奉诏并进,自正月至四月,先后奏报杀教徒数万。

光阴迅速,转眼便是嘉庆十六年,又闹起天理教来,皇帝在宫中闲着无事,方要举行巡狩典礼,不料西北角上忽然出现一颗彗星,钦天监奏言:“星象主失,必预先防备。”

嘉庆帝闻之大惊,忽问:“星象应何时?”

经钦天监细细查核后说:“在八年闰八月中,应将十八年闰八月,移改作十九年闰二月,便可消除星变”。

嘉应帝准奏,又诏百官修省。这般官员多是麻木不仁,今朝一晃,明朝没事就行了。

教主林清、李诚捏造了两句语:“二八中秋,黄花落地。

清朝最怕闰八月,天数难逃,移改也无益。”这几句话儿,轰动愚民,很是容易,又加上直隶旱灾,流民杂杳,聚数成群。林清就势召集,并费了几万两银子买通内监刘金、高广福等作为内应,先派二百人潜入宫内,杀了个爽快,准备嘉庆皇帝巡视回来,暗杀皇帝,嘉庆帝闻之大惊,忙命各省肃清教乱,所有宗教一律禁止。经过几年清洗,嘉庆帝见内外升平,心内渐渐舒畅起来。

谁知好景不长,忽南吏报称西洋的英吉利发兵入寇,从此一场兵祸遂弄得海氛迭起。这时道光帝继承了皇位,使得道光皇帝惶惶不可终日。见国事如此,袁名曜有些心灰意冷,竟是对自己后半生的前途和命运担忧起来,丁忧期满无意回京复命谢恩,作了辞呈向嘉庆辞了职。

袁名曜辞了职本想闭门谢客,两眼不观窗外事,一心读书养花为乐,做一老儒以终余生。无奈湖南巡抚景安,见岳麓书院院长王坦修客死任上,竟是当年周文王寻访姜子牙一般,将他聘请到岳麓书院。

魏源入读书院之时,正是前任院长王坦修谢世不久,袁名曜接任之际。对袁名曜的为人学问,魏源早在同窗好友新化人邓显鹤的口里听说过。邓显鹤的父亲乃进士出身,与袁名曜同登恩科,以后同入翰林院。对袁名曜的为人与学问极为赞誉,认为袁名曜乃“楚南第一流人物”。其治史之功,国朝有名,特别是在对待八股文的问题上,袁是以无畏的胆识,提出过不同凡响的意见。曾撰文指出:“国之渐衰,故与夷之入侵,内窃搅乱有关,更与八股的取士制度不无相干。因为八股,文式死板,规格死板,钳制了学人的思想,朝廷制定一些范文,让士子熟读,更无所发展……士子为了通过独木桥,却是死读范本,其结果书越读越死,人越读越呆。”

作翰林院庶吉时,他曾与一个唤做基米的外国传教士接触过,这个基米曾送他许多的夷人的书籍,当时他并不觉得怎样,后来仔细地读了,对夷人的科技,竟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作了折子向嘉庆帝建议,要求改革科举,甚至要将夷人的所谓科技,而列入科举的范围。嘉庆帝尽管对于夷人的这些所谓科技有些兴趣,却终究难以放下大国的架子,而不愿意遗弃传统的科考,就把袁名曜的折子搁了起来,并不作任何的批示。

却说袁名曜主讲岳麓书院,邓显鹤之父邓翰林,千里迢迢遣了儿子回到故乡,而且作长书以嘱,定请袁名曜收纳为徒。

这邓显鹤认识了魏源,亦为魏源好学的精神所感动。魏源在家乡之时,曾对治史十分地有兴趣,因此历史掌故、历史大事几乎倒背如流,而且对于一些被史界认定的历史事件,竟敢提出异议。在听了袁名曜几次讲演以后,他对袁名曜的叛逆精神十分崇拜。袁名曜反对八股,认为八股取士,钳制思想,魏源更是认为:“自乾隆中叶后,海内士大夫兴汉学,而大江南北九盛……争治训诂音声,爪剖折。”也就开始形成叛逆意识,抱了相信一切,却又怀疑一切的态度去对待这些他曾经热衷的历史。他作文指出《毛传》这部被经学界认为是对《诗经》诠释的权威之作乃系伪作,马融、郑玄之学,都是出于伪作的杜林《书》。甚至对古文《尚书》的是否存在尚有疑问,这种敢于怀疑一切的学风,却正与袁名曜的叛逆不谋而合。因此入读岳麓书院得到袁名曜器重。邓显鹤,早年就是一个极不安分的人,见魏源如此,十分的钦佩而引为无所不言的契友。其时邓显鹤家裕,而魏源却是家贫,邓显鹤每每出资以助。二人同侍袁名曜,邓显鹤更以师兄之礼待魏源。魏源生性内向,不善言辞,不爱乱讲,但每每出言,却语惊四座。因袁名曜对他器重,认为他德性深醇,文章乃有静气,往往将他所作文章,在士子当中传阅,如此引起了有些学子的嫉妒。其时有学子严正基,乃溆浦布政使严如煜之子,因严如煜极其佩服袁名曜的学问为人,不远数百里之遥护送其子而拜倒在袁名曜门下,希望儿子能学到袁名曜的真传。但这严正基却没有理会其父的苦心,到了岳麓山却并不十分好学,因为有的是银子花,却摆出了花花公子的派头。同了一个叫陈本钦和一个唤做郑亮的学子,与魏源和邓显鹤对立起来。一日众生侍师同游而至吹香亭,相挤而坐,袁名曜讲了《六经》的一些章节,接着众生谈感想,严正基依照朝廷的范本,谈了一些看法,袁名曜觉得并无新意,并不作声,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支持,却把目光投向魏源。其时魏源正静坐一角,与邓显鹤紧挨相拥,见严正基等所讲,皆为他人牙慧,乃冷笑,小声附于魏源耳根而语:“此乃禄蠹耳!”

见魏源不言,又见邓显鹤冷笑,严正基也就怒视,继而出言相逼:“《六经》实乃深奥之学,岂非庸庸之辈能懂耶?

读《三字经》之士,终究只能去蒙馆去教稚稚之子耳!”

众人大笑,在这些士子中,其时只有魏源家境最贫,只有他曾干过蒙馆,授过童生。严正基的挖苦,却正是刺着了魏源的心窝,但他不怒不悲,他并不认为开蒙馆是丑事,只是他为这些花花公子感到痛心,他相信了邓显鹤之言。

“此乃禄蠹耳!”

但他又相信,可能又会正是这样的“禄蠹”会中举人,会中进士。因为他对朝廷钦点范本几乎倒背如流,在八股取士的今天,正有可能录取这样一些无为之辈。见恩师投来了期待,信赖的目光,魏源正了正身,清了清嗓子正色而言:“严兄刚才所言《六经》乃治世之经典,万古不变之教条,其实不然,《六经》只不过是网罗得失,纂述旧闻,以诏代为宪章,而临二代之文献,却并不像严兄所言那么深奥,那么的有价值了。既上古三代与后世的天地人物都不同,法令和制度也随之发生了变化,那么不能泥守古法,则必须改矣,把《六经》视为世之典,实乃禄蠹耳!”魏源言毕,邓显鹤也就带头鼓起掌来,袁名曜听了这番议论,欣欣然点额而赞。见自己并没得到多少好处,虽然刺了魏源的心窝,却并没有让他激动,让他羞愧,反而又让他占了上风,受取了恩师的点额称赞,自己反而被他骂成了禄蠹,严正基满脸通红,心里产生了报复的意识,潜入了他的内心。

这邓显鹤在读书与学问方面,与魏源比较起来,可能稍逊一点,然而在观察人物、看待问题矛盾方面,却比魏源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魏源谈了自己对《六经》的看法以后,心底坦荡,心无芥蒂,本想就事论事,并无旁及,根本没有注意其他众生的态度。倒是邓显鹤注意到,魏源议论结束时,严正基那仇视的目光,不竟心头紧缩,而为魏源操起心来,想提醒魏源。其实邓显鹤尚不清楚,严正基他们所仇视的又岂止他魏源一人,当然也就包括他邓显鹤在内。好在邓显鹤乃新化人,在尚未学文之前,也就修炼过梅山的武功,掌脚功夫也算了得,就是三五几个男子汉,还终难近其身呢。

正如邓显鹤所预测的一样,他们吹香亭辩道以后,就不断有些麻烦向他们寻来。先是严正基他们的怒目而视,继而就有长沙街头的一些地痞流氓寻衅而来。这些地痞流氓,貌似凶煞,实际却是一些银头蜡样的枪杆,有些么子功夫?魏源和邓显鹤,本想息事宁人,魏源更是以当年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为例,开导邓显鹤,但这些地痞流氓在敲诈了他们之后,认为他们是一块软豆腐可欺,更是动手动脚起来。魏源实乃文弱书生,又怎经得起这些痞子的乱拳,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几乎不成人相。邓显鹤于是露起一路梅山拳舞了过去,替魏源讨了公道。

据说这些痞子几乎个个受了内伤,有几个居然因此丧生,作了冤枉之鬼。收拾了这些地痞流氓之后,邓显鹤捏了拳头找到了严正基,严厉地提出了警告,严正基他们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邓显鹤,竟是如此的文韬武略,身怀绝技,也就只好拱手称臣,大有向他们靠拢的意思。

魏源在岳麓山依了邓显鹤的帮助,跟袁名曜读了三年,三年后参加乡试。拔贡座师乃湖南学政汤金钊,这汤金钊亦是一个十分开明的进士,思想激进。他见了魏源的试卷,虽然不合八股之制,却是行文如流水,呼号若黄钟,对时局的分析及朝廷应采取的态度,皆有独到见解,自与其他考生有别,十分的激动,旋即判了个优等。魏源终于成了贡生,带着成功的喜悦,拜别恩师,他回到了邵阳。早在他离乡之时,遵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找了亲事,姑娘乃同邑原扬州府通判严安儒老先生的孙女,中举回乡,奉命成亲岂不是应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幸事。

魏源拔贡成功,由一个“秀才”而做了“贡生”终于衣锦还乡而奉了父母媒妁之言,享受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人生欢娱。岂知就在魏源离去不久,他的恩师袁名曜,旧时所患眼疾却在此刻复发了,眼前茫然一片,袁名曜自知,自己所留恋的这方圣地终于到了割舍的时候。他总不能爬着与学子儒生传经讲道吧,于是作了辞呈,递给了巡抚,却在学生的护送下,依依而别山斋。

袁名曜离开了岳麓书院,这一方儒林圣地,将5L会谁来主沉浮耶?

正是:

犹报春晖别慈亲,只因腹内纳乾坤。

心装社稷斥禄蠹,眼观宇内图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