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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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名曜再振湖湘脉 默深趋登岳麓山(1)

话说罗典听了欧阳厚均所悟玄机之后,有如醍醐灌顶,顿时大悟起来,于是就了神仙的仙迹,对学子说了做人、做官、做学问的人生道理。因为罗典诚朴的为人,渊博的学问,使得岳麓书院再度风起云涌,舞袖成风了。罗典在做了二十七年的院长之后在他九十二岁的那一年客死任上。

再说大清王朝,自从经历了康乾盛世以后,国势就有如日薄西山,官场剧变层出不穷,其时和珅虽已死,但各省的贪官大多未换,那些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出巡则有站规,有门包,常时则有礼节,生日礼,按年则有帮费,升迁调补之私相馈谢者多如牛毛。”军队的情形更糟糕,其时有一首民谣:贼去兵无影,兵来贼无踪。

可怜兵和贼,何日得相逢。

总之,文官要钱,武官怕死,因此嘉庆一朝闹了白莲教,又闹天主教……闹个不停。

就在这国将不国之际,在湖南邵阳一个很是僻静的山乡,一个很有名的唤做魏家圾的地方,却传出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声。其时,天正下着大雨,乌云满布,雷电交加,狂风大作,大有天塌地裂之感。说来也怪,随着这婴儿的降世,居然风停雨住,继而有万道金光穿云而出,却把这大地照得金碧辉煌。尽管湘中的山区,天气有如娃娃的脸蛋,说变就变,然而像这样的变化却实是罕见。先是狂风骤雨的冲刷,似乎要将这尘世的污浊刷洗得干干净净,尔后又是万丈光芒,似乎要还这个世界一个辉煌似的。村民当然觉得很是有些奇怪,只是谁也没有去深究,谁也没有多少的闲功夫去理会了。只有主人魏帮鲁十分地清楚,心中暗暗地窃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魏家将以此子兴矣”。

这魏帮鲁乃儒生出身,乾隆时中了举人,其时正在江苏宝山等地做巡检。见小儿出生有了如此的征兆,认定此儿将是有些出息,于是替儿子取名,单名一个源字,亦即出生之时,有大雨下降,字远达,是寄宏图远达之意。转眼已是给小孩进行“沐浴”之时。“沐浴”即用艾叶汤洗了,小孩将来就无病痛,就易养成人,这又叫做“洗三”。接连又是弥月,筵开汤饼,祷设芙蓉,于是四方宾朋都来祝贺,争相逗玩这小娃儿。见他头角峥嵘,状貌魁梧,都交口称羡。当下各自取出金珠宝贝,持赠娃儿,五颜六色、七零八乱堆了一大床。

且说魏源,却真像其父所希望的一样,白幼就十分聪明,而且十分用功,尽管魏帮鲁在江苏一带做巡检之类的小官,薪俸很低,甚至难以维持家计,故生活十分的清苦。如此的家境,很小就在魏源的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所以后来魏源中了举人,以后中了进士,做地方的官吏,总是处处为民着想,这不能说不是这家庭教育的关系,这是后话。他七岁入私塾,时常咿晤达旦,父母担心其身体,也就替他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到时父母总是准时灭灯,令其入睡。这下可好,“父母之命岂敢有违”,于是他想了个法子,父母灭灯以后,他装着很是孝顺地依了父母的意志,佯装入睡,然而当父母离去,他又翻身起床,以被子挡住灯火的光线,继续苦读。由于他的聪颖及勤奋,因此学业大进。先生所点功课,只有他完成得最好,很小就有才名,九岁时应童子试,县令唱名时指着茶杯中的太极图,信口出题:“杯中含太极”让其续对,其时魏源的腹中正藏了两个烧饼,见县令口出“杯中含太极”,他用手摸了摸烧饼,竟暗自高兴,信口对来“腹内纳乾坤。”对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工整,口气如此之大,岂是一个九岁的童生所能为耶。县令大惊,继而大喜,即判为头名,这县令乃进士出身,曾与魏帮鲁有过交情,在他打听到魏源乃魏帮鲁公子的情况后,也就向魏帮鲁道贺:“令郎才智过人,实乃人中龙风,当聘名师,加以格物之教,定当大任”。

因县令的嘉奖,魏源也就闻名全县,他所续对之联,一时全县传颂而为美谈。十四岁中秀才,县内名儒皆相与/,A游,竞无人与之匹敌。他所攻乃阳明心学,兼治史学,然而清朝所重75程、朱理学,对于魏源的另辟蹊径,独树一帜,当然是很难容许的。所以他第一次参加乡试,却终因观点难与主考一致名落孙山。

却说魏源本来对于科举的考试,却并不太在意,特别是对于清廷所推行的八股文取士制度尤其深恶痛绝。但他清楚,要真正做到“腹内纳乾坤”而实现自己的济世之志,科举的考试,是目前惟一的一条途径。因为作为一个普通的秀才,就算你是一条蛟龙,身居山窝,会有作为么。中了秀才以后,为了家计,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他设蒙馆于乡里,招了数十名童子施以教育,向这些童子传授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学术,受到了乡人的敬重。然而这毕竟只是燕雀作为,岂是鸿鹄之志耶!

四面的崇山峻岭,四面的闭塞,到底天有好阔,地有多厚,对于一个山窝里长成的读书人,是多么渴望有所见识。他通读了中国的历史,对历史的掌故亦是了如指掌,十里八乡的藏书,他几乎读遍,因为借书,读书,抄书,他结识了许多的藏书者。其时有乡人黄公公,此人酷爱读书,因读书极杂,而不成体系,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通人文,散曲小说无所不读,却是散乱无章。年四十,却连秀才也没中上,自认命中注定与文无缘。于是走出邵阳,来到长沙,改弦易辙。做起红茶生意来。

且说这黄公公,读书没命,然而做生意却是高手,他用了《孙子兵法》中的有关计谋,综合《三国演义》中孔明的策略,居然把红茶生意做得得心应手,不出两年大发特发,而成了邵阳小有名气的富翁。发了财,却终究忘不了读书,只是旧习难改,依旧读得极杂,但此刻他已经不为功名二字所困了,只是买书,读书,藏书,声称是要为子孙积一笔无形的财富。他见魏源小小年纪有如此大志,如此学问,极为叹服,除了将自家的藏书向他开放外,更是向他提供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长沙有一个岳麓书院,名流大儒主讲其间,甚是有名。”

听了黄公公之语,魏源高兴得一夜难以入眠,也就决定前往求学,他把自己的想法,向母亲陈夫人说了,想征求母亲的意见。听了儿子的陈述,陈夫人终是难以决定。

却说这陈夫人,虽非名门闺秀,却也知书达理。她清楚,儿子此去,将是数百里之遥的省城,人生地疏,而且儿子只十七八岁,尚未成年,万分地舍不得。听了儿子的想法以后,她夜不能寐,辗转难眠,儿子毕竟是母亲的心头肉啊。她哭了,几乎哭肿了双眼,泪zk.流湿了枕头。但她更清楚,是燕雀无论怎样,终究飞不出屋檐,是鸿鹄,终归要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的。她哭了一夜,想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她清理了儿子的衣物,将衣服的破洞一针一针密密地缝补了以后,一件一件地折叠得清清楚楚,装进一个用柳条编织的箱内,将柜内仅有的三两碎银包了,放进一个小小的荷包之内。

“去吧,是龙终须是要归大海的。”母亲平静地说。

见母亲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看了母亲红肿的双眼,魏源不禁觉得热血直窜头顶,周心热遍,两眼发酸。

“是啊,人生最惧别离呀,有哪一个母亲,不愿意天天看到自己的儿子,这就是人生的天伦之乐!”

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要不是为了实现“腹内纳乾坤”之志,他魏源用得着如此抛亲之苦么?终日里教教书,读读书,带了这些蒙童,做做游戏,春天来了,到郊外的草地,捉捉迷藏,有了兴致,带着这些孩子爬爬山,采了山上的野蘑菇,麻竹笋子,一锅子清水的煮了大吃了起来,无拘无束,无须管他刮风下雨,无须管他血流成河,亦无须管他国是何物,家是何样,几多潇洒,几多安逸。天天睡在原处,吃在原处,过着教书吃饭,读书,睡觉,四点一线的生活,天天看着生他育他的母亲,人生如此,岂不是一快事呀!但他魏源不能,他清楚:他不能作一老儒,他要奋斗,要拼搏,他要济世救国,因为他是龙,而不是蛇,是龙终归需要大海,于是他双膝跪在母亲的面前,他强忍了泪水,母亲抚摸着他的头,一字一句地叮嘱:人身在外,应该怎样……

最后母亲将那带了体温的三两碎银,用针一线一线的缝到了魏源贴身的口袋里。拜别母亲以后,他依了黄公公所指的路线,沿了石板路一步一步地离去。母亲依了荆门相送,直到见不着儿子的背影,才依依而归,入得家来,却终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呢!

单说魏源挥泪别母,踏上直往省城的道路,一路孤独,一路辛酸,来到长沙。从山窝窝里走了出来,立在长沙的街头,眼前的一切,几乎让他眼花缭乱。以前在古书里所读到的繁华,所读到的流光溢彩,车水马龙,所读到的民丰物阜、商贾云集终究不知是何种场面。以前魏源让思绪的野马狂奔,作过许多的联想却终究没有理出过头绪来,如此一见,竟是眼界大开。他来到朱张渡。其时学使汤金钊捐款修了个渡亭于洲中,刻了岳麓士子李家骏的诗于亭内:一楫苍江渡,千秋胜迹留。

潮添湘水合,沙拥橘洲浮。

道岸先登涉,文津共溯游。

英英三楚地,事业企前修。

从心底里产生出许多的敬意来。在此登了船,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岳麓山脚,有彬彬学子,上上下下,出出进进,沿了石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只听鸟鸣林中,溪流两侧,一股又一股蓊郁的清香,随了一阵又一阵的微风飘送鼻孔,他只觉得如临圣地,如登仙境,长途的劳顿所遗下的疲乏,竟是销匿得无影无踪了。

岳麓书院罗典客死任上后,巡抚聘湖南宁乡人的王坦修做了院长。这王坦修,字中履,号正亭,进士出身,为人却是十分耿直,不慕名利,作侍讲,留讲各王宫。因学识渊博,辛丑会试被委任同考官,至任惟才是举,考生无论贫富,皆一视同仁。其时,有一试卷,在他看来,字字珠玑,所作策论,立意高远,切中时弊,引经据典,并无纰漏,于是将此卷批了个上等,向总裁推荐,但总裁却认为平平并不予以重视,驳回重阅,王坦修又依了总裁的意思,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细读,用典找了有关典籍核对,并无差错,于是再次推荐,总裁再次驳回,王坦修火了,竟是执了此卷,直接找到总裁为此讲理。其实王坦修根本不清楚,所谓的礼部会试,尽管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做到公平、公开,绝对禁止徇私舞弊,采取了许多的封闭措施,但终究弯弯路是难以杜绝的,举子想尽了千方百计的办法,向总裁、主考、同考行贿,在试卷上做了暗号。

这总裁虽是一代鸿儒,却终究难灭人欲,他接受了许多举子所送的金银元宝后,交代这些举子在试卷的右上角涂了一个很小的墨点,因此,只要见到右上角有小墨点的试卷,他就不论好坏一律通过。见坦修所推荐的试卷,右上角并无小墨点,因此他肯定这份试卷不是自己所暗地操作之卷,故意刁难。王坦修当然不知内情,只是凭了自己的学识,秉了一腔的耿直如此而为,见王坦修如此死死地抱住此卷不放,而且不惜破面与总裁争取。众同考很是疑惑不解,认为此卷与坦修有关系,是王坦修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亦或是王坦修受了其金银贿赂什么的,因此把疑惑的异样的目光盯向他。王坦修当然清楚同僚目光的含意,但他身正,更无所畏惧,据理力争以后,将此卷让同考传阅,传阅后当众启封,试卷署名清安泰,与王坦修竟是毫无瓜葛。总裁暗地派人到清安泰家乡调查,这清安泰上有七旬老母,双眼失明,寄居于窑洞,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哪有什么金银行贿于考官。总裁的调查人员回到京城,向总裁作了如实的汇报,向同考进行了报告,王坦修受贿的嫌疑终T排除。

由于王坦修的力争,同考认为此卷确系上乘,总裁无法,录取了清安泰。后来清安泰做官非常的廉正,做到浙江巡抚,很有口碑,不过这是题外之言,姑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