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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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施仁政降蒲来矢 兴岳麓杀刘霸天(1)

话说北宋王朝,传到徽宗、钦宗之时,已是糜烂不堪,千孔百疮了。其时北边的金国,却正勃发着野心,据说大宋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那该是怎样的一派秀丽风光,更是垂涎三尺,羡慕得要死。于是派兵在大宋的边疆搅了几同,见大宋皇帝还无反应,就把胆子放到了十足的大了。钦宗靖康元年正月,金兵一路烽烟,终于渡过了黄河,直把马鞭指向汴京,八百里战报急送京城,把钦宗皇帝吓得几乎不成人相了。于是又割地,又是赔款,总算把金兵打发了。如此轻轻的一个动作,金国就得了数百万两的黄金和白银,还有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二十个州的土地,岂不让金人举国欢庆,高呼万岁。如此平静了几个月后,金兵终于又耐不住寂寞了,到十一月又举兵南下,把汴京围了个严严实实,毫不客气地把大宋的两个皇帝、皇子皇孙,一股脑儿俘虏了回去,却疏忽了一个正在外地做兵马大元帅的皇子赵构。这赵构见皇父、皇兄,一个个做了俘虏,确实悲哀了一阵子,不过,不久他就振奋了,带了一些文武官员,灰溜溜地来到了南方的临安,在临安称孤道寡做起皇帝来,是为高宗皇帝。

其实呢,这赵构做皇帝,真是有些无奈,有些不好受,金人无休止地索取,国内难民的不断起义,他既要保太子,又要保娘娘,如此折腾了好几年,赵构终于受不住了,却以“淡泊养志”做了藉口,把南宋这烂摊子交给了孝宗,自己却做起清闲的太上皇来。这孝宗做了几年皇帝后,也清楚这烂摊不好收拾,就捡起老子的现样来,把皇位传给了光宗。

却说光宗年间,湖北有一个唤做蒲来矢的瑶民,此人长得牛高马大,浓眉大眼的,本来家境很是富有,读过几年的圣贤之书,亦是略通文墨,因为朝廷无休止的盘剥,使得本来富有的家境一下子一贫如洗了,于是感到绝望。便邀了几个朋友,举起了起义的大旗。这些瑶民都很穷,对官府也就恨之入骨,所以经蒲来矢这么一煽动,居然有成千上万的人参加,一路逢州打州,过府打府,轰轰烈烈,如火如荼。蒲来矢的起义,很快就震惊了朝野,弄得光宗坐立不安,于是光宗降旨,令湖北安抚使王蔺和提刑陈谦全力剿杀,又令湖南鼎力配合。义军在辰州遭到陈谦的围剿后,绍熙四年进入湖南邵邑,又遭到湖南驻潭州第八副将黄俊的阻击,元气大伤而败入山洞。这些瑶民本来就居住在山谷溪洞,湖南二路九郡都接溪洞,南部从衡州、常宁沿桂阳及郴、连、贺、韶四州绵亘一千余里,都散居着瑶人,西部武冈州同广西接壤,有溪洞八百多个,所以尽管蒲来矢败入溪洞,却并没有剿灭,不久又拉起了一支五万余人的队伍,同官兵打起游击战来,打得官兵焦头烂额,进退维谷。

到湖南,正是绍熙五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接风洗尘不久,却听门子来报:“启禀大人,外有邵邑通判蔡咸求见。”忙碌了一整天,已是十分的疲惫了,朱熹正准备休息。他在大厅踱了几步,本想拒见,却又觉得不妥,门子见状,正要作揖退出,朱熹却止步正色吩咐门子:“传,快快有请!”

蔡咸跟了门子进来,行过大礼,尚未入座,朱熹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蔡通判从绍邑来,前线战事如何?”

蔡咸毕恭毕敬的站立着,却有些难于启齿的样子,朱熹有些不解,静静地看了一回,却突然大笑起来:“看,真是太急,坐,通判请坐。”

蔡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禀大人,前线战事……”蔡咸落座,却是若言若止的。

“到底怎么样?”

“实实不容乐观矣!”

“不是有黄俊阻击乎?”

“大人所言极是,黄将军苦战过几回,只是……,据传匪徒又风起云涌,有五万余众矣,下官前几日查看‘狼牙谷’

兵营,但闻溪洞咒骂连天,声震山谷,很是有些气势。”

“咒骂,都咒骂何人?”

“咒骂何人!禀大人,下官不敢述陈”“但说无妨。”

五月的初夏,还不十分的炎热,但此刻的蔡咸却是汗流浃背了,他看了朱熹那一脸的威严,一脸的忧虑,充满迷茫的目光,真是有些身不由己,他清楚他要是把蒲来矢他们的那些咒语陈述了出来,这可是欺君的弥天大罪呢,他不清楚他的这位顶头上司到底是怎样的人品。尽管他已说“但说无妨”,到时候真的“无妨”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会掉头的呀!

“通判不用担心,但说无妨!”朱熹又一次催促。

“此乃匪言也,大人不必为怀。”接着蔡咸陈述了蒲来矢的咒骂,骂官府如狼似虎,骂朝廷昏庸无能,更有甚者,把高宗、孝宗、光宗祖宗三代骂了个痛快,蔡咸战战兢兢说完,抬头看看朱熹,只见他脸色铁青,两目圆睁,似要喷火,吓得蔡咸浑身发抖,双膝跪地,不住地叩头:“此荒谬之言,乃下官所闻,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见蔡咸如此战颤,朱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了,自己的威严吓着了蔡咸,于是满脸堆笑,十分和蔼地搀扶起蔡咸。

“通判请起,通判无罪,是啊,普天众生,谁愿落草为匪耶?”听了蔡咸之言,朱熹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他站了起来,反剪着双手,不停地来回踱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朱熹不禁谓然长叹:“面对恨不得一网打尽,却又越打越众,愈剿愈旺,战事何时才能了结耶?”

送走蔡咸,已是夜深,辗转于床榻,却又不能入眠,他清楚,作为一个孔教的信徒,他必须以忠孝仁义为宗,然而怎样才算“忠”,怎样才算“仁”耶。子日:“仁,心也”,然而他必须“忠”,他必须忠于朝廷,忠于光宗,为“忠”他必须弃“仁”,他必须派兵镇压。他清楚,蒲来矢已困雪峰山,内外隔绝,只需派兵驻守,十天半个月,匪兵粮草即净,不战自亡,然而这样“仁”么?是夜,朱熹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迷迷糊糊的他好像看到了血流成河,血肉横飞的惨剧,他好像听到了那鬼哭狼嚎的凄厉之声,是啊,人都是父母所生,乃血肉之躯,残酷的镇压,战事何时了结?

他不愿意看到战火。

苦苦的思索了一夜,朱熹终于得了一良策。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早晨起来,却急招蔡咸来见,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蔡咸。

“大人,要诱降吗?这恐怕……”

“通判有异议乎?”

“不……不……只是这瑶民凶悍异常,未及教化,会懂大人之良苦用心么?再则湖北陈谦大人,不是讲要斩尽杀绝么?”

听了蔡咸之言,朱熹沉吟了片刻,即刻斩钉截铁地说:“通判毋须多言,吾计已决!”接着却令蔡咸寻找与蒲来矢关系密切之人。

蔡咸领了将令,丝毫不敢怠慢,赶回邵邑,却是马不停蹄,不久却有人荐举了一个唤做田异的军校,据说这个田昇谙熟瑶情,与蒲来矢极善,蔡咸不敢疏忽,即刻就领田昇拜见了朱熹。见田昇才貌双全,机智敏敢,朱熹又问了田舁有关瑶洞的情形,田异对答如流,朱熹大喜,当即任命田异为招安大使,系了朱熹亲笔墨宝,前往招安。又令蔡咸将兵勇二千,往山前呐喊助捕,探听实情。调遣已毕,朱熹紧悬之心总算落了下来。

且说田舁系了朱熹的招安文告,领了数十骑兵马,一路行来,不久就到达雪峰山脚,沿着陡峭山路一路慢行,只见风景如画,碧绿幽深,那一道道俨如刀劈斧削的崖壁,巍然屹立在山路的两侧,有如高耸的门槛,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尽管田舁深谙瑶情,与蒲来矢又是生死之交,却终究丝毫不敢大意。马到两峰夹立的幽谷处,田异紧勒马缰,十分地警惕起来,仰望两侧峭立千仞的陡壁,蓦然见云雾缭绕之中,有一个巨大的岩洞,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连接着洞口。田异不敢大意,即命随从就地休息,不得随意走动,自己却取出纸笔,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大字,将纸团系在箭头,然后张弓用力向一个很大的山洞射去,随从瞪着大眼,眼睁睁地看着田昇,一个个惊异得目瞪口呆,天啦,这是怎样的见客之礼呀?

却说那守在洞口的将士,见一流矢,不偏不倚射入门洞的石缝,猛吃一惊,急奔上去,拔下箭头,见一纸团,于是取下恭恭敬敬呈送蒲来矢。蒲来矢接过一看,乃知是义弟田舁求见,十分高兴,随即下令“打开洞门,列队恭迎”。只见命令一下,却又马上反悔起来,只唤了几个心腹小校,咬着耳朵“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番。几个小校领了将令,打开门洞来到田异跟前,不由分说,一条黑纱将田异双眼蒙住,然后左右挟持,将田异架了起来。进得洞来,蒲来矢在暗处看了看,见果真是义弟田昇,乃令除去黑纱,请田舁入座。

“据小校来报,贤弟求见,愚兄不敢相信,故出此下策,委屈贤弟了。”除了黑纱之后,蒲来矢道歉着说道,“贤弟何处营生?”

“本想早来拜晤,有恐仁兄威名,终究有些胆怯,愚弟躬耕沃野,偶尔做些买卖,今途经于此,特来拜晤。”如此一问一答,无半点破绽,蒲来矢终于落心下来。茶后领田舁参观了自己的洞府,只见大洞小洞无数,一洞扣一洞,纵横交错,就好像当年诸葛孔明所摆八卦阵一般,田舁看了,心中不禁暗暗惊诧,如此天时,地利,莫怪官兵束手无策。他们进入了中间一个宽广的大洞,里面灯火辉煌,碟碗杯盘,满满地摆了一席。“水晶蹄子”、“鸽子雏儿”、“油炙金虾”、“邵州烧蛋”、“武冈铜鹅”、“白炸猪肉”、“爆炒腰花”几乎都是邵州、武冈一带佳肴名菜。携手入座,酒过三巡,话匣子打开,田异就讲些外面的见闻:“仁兄饱读圣贤,满腹经纶,却过如此暗无天日的生活,蜗居洞内,终无出头之日,实是可惜。”

蒲来矢听了田昇之言,不禁心沉,却又十分无奈,停顿了一会,无奈而言:“是啊,有谁愿落草为匪耶,此乃朝廷、官吏所迫耳,贤弟不闻官逼民反么?”

“仁兄,听说过朱夫子乎?”

“说实在的,愚兄蜗居山洞近十年,哪知世事沧桑,来,干杯,管他猪夫子,牛夫子的!”蒲来矢端起那大碗的包谷烧一咕噜喝了个碗底朝天,那豪爽之概让田昇惊骇。“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像如此猛将,该效忠疆场啊!”田昇不禁暗叹,却正色而言:“朱夫子,朱熹也,仁兄以前不是与愚弟常提欤?”

“朱熹,朱熹安在啦?”听田昇提起朱熹,似乎勾起了蒲来矢对儒事的记忆,他放下了碗筷,双手托腮,似有无限的思念。

田异见自己所言终于勾起了蒲来矢的回忆,唤起了他对仁义的思索,也就顺水推舟,将朱熹手书招安文书,恭恭敬敬呈给蒲来矢。“实不相瞒,小弟正随朱夫子做事,有幸聆听夫子之言,实在大幸,夫子极重仁兄之才,仁兄满腹经纶,仁义重于泰山,故命小弟前来,拜晤仁兄。嘱仁兄念及天下苍生,放下武器与朝廷为善,夫子仁爱,不想妄动干戈,殃及无辜,不知仁兄以为然否?”

看了朱熹的招安书,又听了田异之词,蒲来矢的心里真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俱齐,他笃信儒术,深得仁义,但此乃无奈呀。“将军蜗居山洞,粮草短缺,进退维谷,若不听吾言,他日大军一到,可将尔等踏成肉饼,望将军三思……”朱熹的招安好像全知他蒲来矢的底细,粮草短缺,进退维谷,不是一言中的,击中了他的要害了么?蒲来矢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启禀将军,探子来报,大队官兵距寨十里扎营!”蒲来矢正在沉思,却有门子前来报告。且说蔡咸奉了朱熹的将令率兵二千余人,依朱熹吩咐佯攻山洞,以助田异军威。

蒲来矢正在无计可使之际,却见田异,弃杯于地,猛地跪在蒲来矢跟前:“仁兄不依朱夫子所言,仁兄就斩杀了田异耶!”

田昇如此一跪,大出蒲来矢所料,他慌忙丢了酒杯,连忙搀扶起田昇:“贤弟请起,贤弟请起,愚兄依了便是!”

扶起田异,重归于座,蒲来矢不禁长叹“天意,天意哉!”

离开山洞,不久蒲来矢却自缚家人,同田舁来到长沙。

蒲来矢拜见了朱熹,朱熹亲自为他松绑,让他大受感动,他早闻夫子大名,却未谋其面,今日一见,如见天神,让蒲来矢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像当年的孟获佩服崇拜诸葛武侯一般。

“罪身承蒙夫子不杀之恩,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也!”

蒲来矢长久跪拜不起,却是两行热泪如雨倾盆。

“将军亦是饱学儒术,迷途知返,功莫大焉,只要尔等忠心朝廷,克己复礼,朝廷既往不咎。”朱熹十分的慈祥,十分的仁爱,双手扶起蒲来矢,让他侧坐在自己的身边。朝廷为患多年的瑶民起义,终于在他朱熹的手中完全彻底的解决,所以他很自负,也很自信。

再说朱熹招安了蒲来矢,解散了数以万计的瑶民义军,而且当了蒲来矢的面传达了当今圣上的旨意“一切既往不咎,”而赦免了蒲来矢等一干人丁,本来无可厚非,然而却引起了湖北提刑陈谦的嫉妒,陈谦苦心力剿了近十年,挨了圣上多少训斥,自己损兵折将,却是一点功劳全无,因此内心及不平衡,见朱熹赦免了蒲来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纸奏章上达朝廷,坚决请求将蒲来矢斩首示众。官司打到光宗跟前,却让光宗左右为难。一天,朱熹打听到内宫消息,陈谦力请斩杀蒲来欠,十分着急,于是连夜起草了奏章大讲仁义之道:“为官者,必具仁爱之心也,必心度大方,以仁而化庶民,此乃为政之本也,蒲来矢虽十恶不赦,然则质本忠纯,饱读圣贤,今迷途知返,熹谨遵圣命据情以处,望圣上毋失大信也。”作了奏章,又疾书一封拜托当朝宰相赵汝愚,请他从中周全,如此作罢。光宗终于依了朱熹之言“毋失大信”,赦免了蒲来矢的罪责,活活地让陈谦气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