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19753000000042

第42章 南轩星陨江陵府 晦翁督学长沙城(3)

却说朱熹听了船夫之言,将信将疑的,离开船夫,回到精舍,只见丽娘倚扉而望,见了朱熹却是两脸绯红,宛若久别相逢的情侣,朱熹此刻真想……是啊,圣人也是人呀,只是此刻他想起那船夫的话,却不禁有些心悸,“但愿船夫所言谬矣”,他如此地安慰着。“夫子不信,可以一试也,若它疲倦之时,鼻子就会露出两支牙块来”,船夫的话在他的耳边同响着。是夜,朱熹没有休息,一直写着文稿,丽娘亦是整夜相陪,如此三天三夜,丽娘终于困了,就在朱熹身傍睡了起来,睡到酣时,果如船夫所言,丽娘的两个鼻孔居然长出了两块牙块来,朱熹大惊,他确实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于是他伸手轻轻地将这两个牙块拔了下来,只见丽娘没有了牙块,十分痛苦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顷刻间就变成了一条狐狸,睁着泪眼,朝朱熹汪汪地叫了几声,好像在向他诉说自己的悔恨,诉说自己千年的修行而今毁于一旦的:苦楚。朱熹惊呆了,看着狐狸夺门而去,却又无可奈何。朱熹呆立了一会,抬头却见窗外,那个船夫正冲他大笑,朱熹愤慨已极,此刻他不清楚,是谁给了他力量,只见他将手中的朱笔,猛地用力投出,有如箭矢,不偏不倚,正击船夫印堂,却听船夫“啊哟”一声,随机倒地,待朱熹外出,那船夫哪里还有个人影,只见一只硕大的乌龟,背着硬硬的甲壳,却流着悔懊的泪水,一步一步漫漫地朝九曲溪畔爬去……

朱熹拔了丽娘的牙块,毁了丽娘千年的修行,又投笔击出了船夫的乌龟原形,却感到十分惊悸与懊悔,他后悔听了乌龟之言,又后悔进行了试探,其实丽娘是人是妖,又有何妨,丽娘的美貌与聪慧,温柔与体贴,却是人所能及的么?他想到了人间的冷眼和险恶,他饱尝了寂寞和猜忌,勾心斗角,口诛笔伐,他倦了,他总算找到了丽娘这个避风的港湾,他得到了丽娘的抚慰,对他朱熹而言,该是如何一种莫大的慰藉,然而,这慰藉、这幸福,却在顷刻之间,让他毁败无遗啊。

没有丽娘的日子,他朱熹的一切都好像变得暗淡无光,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与寂寞。尽管每天弦歌不断,每天机械地读书、写文章,却总是有些魂不守舍,他的思维总是觉得有些迟钝,没有丽娘伴读时的敏捷了,他感到有些失常。然而,不久之后的又一件事,几乎将他击垮,让他蛰居武夷、潜心向学的心理定势失衡,那就是张械的不幸病故。当他听到张栻星陨江陵的噩耗时,他几乎昏厥了过去。痛失丽娘的伤口尚未愈合,却是张栻身亡的打击接踵而来,他终于崩溃了,“敬夫没,吾道孤矣”,他放声大哭。他哭张栻,其实也在哭自己。丽娘的逝去,他失去了生活的静港,敬夫的谢世,他失去了论辩的诤友啊。“人生无常,道亦无常乎”,他想起了与陈亮的论辩,也想起了与张栻的论辩,他鄙视陈亮,却崇尚张栻。痛哭之后,他备了时鲜花篮,做了祭文,竟是对着南方遥寄起张栻来。文日:……我昔求道,未获其友,敞莫于开,吝莫予剖,盖自从公而观予大业之规模,察彼群言之纷纠,于是相于切磋以究之,而又相厉以死守也。

……忴公家传忠孝,学造精微,外为军民之所瞩望,内为学者之所依归,治民以宽,治君以敬,正大光明,表里辉映。

……惟公闳达之资,闻道最早,发挥事业,达于家帮,中岁闲居益求其志,鹤呜子和,朋簪四来,我时自闽,亦云戾止,更互切磨,群疑乃亡。

他回忆了当年岳麓的会讲,南岳的互唱,其言之真,其情之切,感人肺腑,动人心弦。他清楚,湖湘之地,自张枝死后,学界将会群龙无首,特别是岳麓书院那一方净土,那一座圣坛,此乃其他学派觊觎的宝地啊!他听说过,陈亮、陈傅良的事功学派,已经渗透到岳麓的圣坛,在湖湘的大地亦有些许的市场,这可是万万不能的啊!他清楚,这是对张栻的打击,是对张枝的污辱,也是对他朱熹的打击,对他朱熹的污辱。他不能容忍那些非道学的东西去玷污了张栻的祭坛,去玷污了湖湘的祭坛。他要拔正,他要继续张栻的未竟之业,于是他蛰伏着,准备着。

却说朱熹立志要继续张杖未竟之业,好像是天遂人愿,张栻过世数载,朝廷给朱熹提供了一个机会——委任他做了潭州知州兼湖南路安抚使。

朱熹主政潭州,本来就抱了个“学兼岳麓”的思想而来,所以他在处理了蒲来矢少数民族起义和其他一些政务以后,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振兴岳麓书院了。他亲自抄了白鹿洞书院的学规,命人勒石立于书院,并亲自作了跋语,为书院聘了讲学与学录,自己做了“名誉山长”。朱熹当“名誉山长”不像其他“领导”作“顾问”那样,“顾而不问”。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楫舟渡江,亲临书院,或与学子儒生会讲论道,或是抽考学子学业。他亲自为学子制定“课程表”,规定学子所读科目。朱熹认为,儒经典籍很多,其旨却在《四书》。

《大学》乃儒学的政治纲领,《中庸》是儒学的哲学核心,《论语》则儒学之基本原理,《孟子》即儒学之思想体系。

因此,他要求所有学子谨读《四书》,乃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明确一个为谁而读书的纲领。其次读《论语》以言其根本,再读《孟子》以观其发,以后才读《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处。规定了学子所读科目后,乃亲自抽考,督查学子的学习效果。他采取了随机抽样的办法,每天从数百学子中随机抽出八斋,又每斋抽出一名学子出讲《大学》一章,而且形成规律。朱熹采取如此抽样督查办法而考学子学业,使得书院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严肃。然而,也就在此时出现了一个“邹晓书学案”。

邹晓书乃潭州籍人氏,本不是一个读书做学问的料子,天生的迟钝。其父乃潭州一知名乡绅,家财万贯。邹晓书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其父没有读多少书,脑瓜子却是异常的灵活,早些年替财主当伙计,后来当账房先生。他利用改账和收入不做账的办法,把财主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卷入了自己的腰包。这财主亦是一个十足的“马大哈”,又是个“花花公子”哥儿,于是把整个家产交了邹先生管理。几年后这邹先生竟是大发特发,回到乡下,又是买田,又是置土,不久成了家有良田百顷、富甲一方的富豪。这邹先生本来是极羡慕那些读书做学问之人的,因自己早年赤贫,错过了机会,就想在儿子的身上做点补偿。尽管他富甲一方,却终究没有一职半官,很是少了些风光与体面,便把为官作宰的希望全押在儿子邹晓书身上,希望儿子将来中个举人、进士什么的以光宗耀祖。邹晓书本来是没有资格进岳麓书院的,他在第一轮县学的考试中就被刷了下来。邹先生于是破了财,花了大把的银子“孝敬”知县,知县保荐,请人捉笔,在第二轮的州试中邹晓书居然名列前茅,于是入了岳麓书院。因散漫惯了,见书院如此严肃、紧张,邹晓书有些不太适应。先生登坛讲学,他无动于衷,整日里想入非非,一门心思总念着有鸿鹄将至。一日,朱熹抽考,邹晓书命该倒霉,却让朱熹抽了个正着,让他出讲《大学》一章。半个时辰过去,邹晓书讲不出几句,而且所讲大有风马牛不相及的味道。朱熹听了讲学大怒:“如此之学,与痴痴横目之氓何异?”于是召集讲学与学录,开了个紧急会议:“前人兴建书院,本以待四方士友相与讲学,非止为科举计也!”“书院本是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之所,岂有固而留之之理?南轩之基业,岂有毁于我手之理?”

于是朱熹建议将邹晓书开除,退同原籍。通过调查,朱熹发现,原来这邹晓书却不是真正的“晓书”,而是由县令受贿,通过暗箱操作,硬是塞了进来的。顺着邹晓书一案继续深挖,朱熹追查了县令。这县令姓张,名汝愚,举人出身,读书之人。初入仕途,很有廉名,只是慢慢地发现,那些不洁不廉之吏,一个个因为送“银子”买了政绩,步步升高,张汝愚慢慢地由看不惯,到动了“私欲”。只要做了官,就会有轿坐,就不愁没有银子。于是他开始留心于一些有钱的“大款”,这些大款因为有钱,恨不得能够巴结于他。如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张汝愚就大大地受起贿来,心安理得地接受起这些大款的“包装”。如此这般的快乐,张汝愚似乎才真正意识到手中权力的妙处。当然,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官吏,一旦掉入了这么一个泥潭,就是自己再想拔腿也非常之难了,而且张汝愚根本不想拔腿。他没想到却倒在朱熹的手里,而且只是一个小小的学案做了引信。在张汝愚被罢免、充军了后,朱熹对潭州所有官吏进行廉政考核,罢免了许多官吏,也提拔重用了许多县丞、主簿,采取了许多廉政措施。比如,设立廉政公署啦,设立行贿受贿举报箱啦,而且规定县州官吏通通申报家庭财产,年终由廉政公署进行核查。朱熹如此作为,并不排除自己,而是把自己的一切曝光于天下,把一切政务公开于天下。作为一方帅守,一州之行政长官,巴结他的人自然十分多,登门拜访、讨教之士接连不断,知其为人者君子之交淡如水,空手而来,空手而去;不知其为人者,提了乡土特产登门拜访。这确实使朱熹为难了。说是来者行贿么?根本谈不上;要是行贿好说,将行贿者送往廉政公署,狠狠地一顿皮肉之苦就解决问题。但登门拜访者仅仅是出于友谊,出于礼节。于是朱熹受了,却并不打开去看所提礼物是些什么东西,而是原封不动摆着,两三天或是半个月后,再提了该礼回拜,以示礼尚往来。如此久了,那些登rJ拜访之人也就清楚朱熹的为人,乃实实的一个君子也。=f是拜访朱熹时就不再携礼,只是两手空空。朱熹如此一招,使得潭州的吏风来了个转折,还了潭州一个歌舞升平的盛世。

却说朱熹因为抽考,发现了邹晓书乃舞弊而入书院,因此对书院学子录取的办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并且在湘江:之两新建了湘西岳麓书院,作为岳麓书院的二级机构。也就是说,从县州之学而录取的学子必须先入湘西岳麓书院学习,只有经过湘两岳麓书院学习,并通过考试,成绩优秀者才能入岳麓书院,来岳麓精舍深造。如此这般,保证了岳麓书院学子的纯洁性,剔除了书院学子鱼目混珠的现象。因朱熹如此呕心沥血经营,岳麓书院有如旭日升天,光彩夺目了。四方士子或结伴而至,或孤身而来,一时岳麓山巅人来人往,弦歌不断,蔚然壮观。由于学子的空前增多,原有的斋舍显然紧张起来。

于是朱熹心中一个庞大的更建扩容计划形成。他请了廷老、陈士直对书院进行了重新设计与规划,拿出了施工方案。

却说这廷老与陈士直,都是朱熹的学生,而且都对《易经》极有研究,对地舆之学亦有深究。他们从南岳的衡山启程,步行数百里找龙脉,数尽七十二峰。二人都认定,南岳龙脉归结于岳麓,只是具体的设计很难达成一致意见,公说公有理,婆说理也长,于是各自画了设计图交付朱熹。

正是:

风雨人生五十秋,却为儒师亦作守。

终生尽力忠君事,可惜身死志未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