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行止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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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王船山尚志观与留守少年立志教育(2)

船山是在体用的哲学框架下提出力行的观点的。他说:“佛老皆立体而废用。用既废,而体亦无实。终致行起解灭(释氏)、寓诸庸(庄子)。君子不废用而立体,则致曲有诚。逮其用也,左右逢源而皆其真体。故知先行后之说,非所敢信也。”(《思问录》)

船山论行,在“曲能有诚”、“一以贯之”(意即百折不挠、持之以恒),尤其强调“百物不废,惧以终始”。他告诫道:“于物有废,偷安而小息,亦为之欣然,学者之大害也。惧以终始,故愤;百物不废,故乐。愤乐互行,阴阳之才各尽,则和,和而后与道合体。”孔子曾自谓“有志于学”以来,“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船山从哲学本原上进行了解读:愤,神阳之发动也;乐,气阴之静运也。阴阳和而人得道,人得道而与天地合一,乾健坤顺,于是人方在“有志”的轨道正常运转,不知老之将至。船山在论君子不器与持之以恒时用了两组比喻,镜与衡,日与水。对前者肯定其精确客观后予以否定:镜不能藏往、衡心中无重,故皆无恒;对后者则肯定欣赏,认为是圣人君子之心的写照:日明照四方,水履险如平,而且日能继往,水能任重,故皆恒。镜衡体现了形而下的器,而日水展示了形而上的道。

船山在阐述何为“力行”时强调“乾坤并继,尽其健顺”。他先指出:“乾称父,坤称母。父母者,乾坤之大德,所以继吾善也”。“乾以易知,惟其健也;坤以简能,惟其顺也。健则可大;顺则可久。可大则贤人之德;可久则贤人之业。易简之道,天地之道,非人之能也。”(《思问录》)天之道本“易知”,地法天,人法地,“简从”即无所不能。他接着论述:立人之道,在仁与义。人道必需与天道结合,天人合一有两种方式:一是由仁义行,以人道率天道也;一是行仁义,则待天机之动而后行。船山认为后者不足以体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因为天道不遗于禽兽,而人道则为人之独。人禽之别,唯志而已;人禽之辨,义利而已。可见船山主张的力行,乃由仁义行,即一切从仁义出发。船山还尖锐地批判老子对仁的曲解,说道,“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非天地之以此刍狗万物,万物自效其刍狗尔。”接着精辟立论:“天使人甘食悦色,天之仁也。”紧接着,辨证思维炉火纯青运用自如的船山还不忘顺势为自己先前的“人之道”加固门户:“天之仁,非人之仁也。天有以仁人,人亦有以仁天、仁万物。恃天之仁而违其仁,去禽兽不远矣。”此论真可谓天人之言,震古烁今!我对此的理解是,王船山不仅给出了力行的高标:以人仁天,还给出了力行仁义不可进入的雷区的底线:以天害仁。

力行从另一角度来说,就是惜时,时间观念强。当代著名文艺评论家、我的老师兼朋友雷达先生有一句名言:“强者的含义也许有一千条,我确信的只有一条:强者,必须是能主宰自己那份时间的人”。船山先生无论苟全性命于乱世,还是生死当前于病榻,无不惜时如金,读写不辍,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仍然读书破万卷,撰著千万言,集传统文化之大成,他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如果还要找出第三个角度,从行为主体来讲,力行的标尺便是独立特行,也就是陈寅恪所谓“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王船山履木屐、撑纸伞,誓与清廷不共戴天,昂首行走于天地之间,这独步天下的行为岂是艺术一词可以形容?“南阳凭羽翼,恩泽放山林”“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这些铁骨铮铮之豪言岂是纯文人的日常赋诗那般轻松,“几许兴亡,凭谁料理,血痕一缕留青史,从来白刃杀英雄,恹恹儿女丛中死!”王船山实可谓继文天祥之后光耀青史的一颗天地丹心,这首踏莎行无疑是属于南明忠臣更属于华夏英雄的正气歌。船山赞李泌诗中还有一句动人心弦的大名句:“千年欲识丈夫心,独上危峰揽苍翠”。为了达成志向——揽“苍翠”之道,李泌、王夫之义无反顾,独上危峰,这才是平常人一千年也无法识得的伟丈夫之心。

好学是立志的第三步。孔子说:“好学近乎智”。船山说:“学易而好难”,又说“用智不如好学”(《思问录》)。孔子还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乐是好的更高层次,好还停留在正志之后为创业而引发强烈的求知欲层面,或者客体引发好奇心的兴趣层面,乐则将二者有机统一起来,达到了由志而趣的境界。如孔子最喜欢的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处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因此曾一再情不自禁感叹:“贤哉,回也!”孔子曾在回答鲁哀公的提问“弟子孰为好学”时,脱口而出“颜回”,并以“不迁怒、不贰过”论证,可见孔子所说的好学,指的是学习做人的道理并落实到行为上。好学者,离乐学的境界也就不会远了。这到达的标尺或者说联结点是什么呢?我认为只是四个字,就看学习者是否立定了“学为圣贤”之志。曾国藩说“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非守定此志则非好学之至,亦即非达到做学问的道的境界。钱财使人富贵,学问使人高贵。“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杜甫)”“邺候晚节知前非,岳顶读书云满衣”(船山赞唐代名相李泌的诗作),学问不可以是富贵的跳板,实乃人的最高层级生命的内涵。立志的第三阶段可以称为定志或守志,守志方能成就大学问。王夫之说:“志定而学乃益,未闻无志而以学为志也”,又一再强调“志在学先”。古代修身的纲领性读物“四书”之一的《大学》开篇明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有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孔明说:“才需学也,学需静也”。志定心才静,宁静安好是修道的最佳氛围。凡学习目的为追求“止于至善”的圣贤境界,其志则自然可守。

归根溯源,船山尚志观乃其哲学思想的具体延伸。很显然,一生主张经世致用的船山在体用道器关系上,更重视实践的“用”与物质的“器”,体在用中,道在器中。不离用而言体,不离器而言道。这对于我们正处于人生立志阶段的留守少年启发甚大。留守少年往往独立意识强,而自主能力差,往往时而能热血沸腾、发愤图强,时而任意任性、随波逐流,导致“无志之人常立志”。以上船山尚志论,从晓之以理的志的剖析,到动之以情的耻的启迪,再到导之以行、持之以恒的学与行的实践功夫,为我们铺就了一条“有志之人立长志”的康庄大道,足以令我们莘莘学子景行行止。

自古有论,能有“三不朽”者方曰完善之人生:立德、立功、立言。我认为以上立志之三步即可致三不朽之“三立”。

立德,知耻正志,趋时更新,可矣;

立功,力行酬志,本仁守义,可矣;

立言,好学守志,学为圣贤,可矣。

“三立”,通俗地讲,就是做人、做事、做学问。正气做人,锐气做事,大气做学问。“三立”可以通向孔子所谓的君子“三达德”:勇、仁、智。我对“三达德”的当代诠释:有勇气做符合道义的事,此谓“勇”;有胸怀悲悯但坚决反对不符合道义的事,此谓“仁”;有智慧区别上述两类事,此谓“智”。智者必有言。言以载道,有得于心,录之,以启来者;有憾于志,亦录之,亦以警后人。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德者,天命之明德之性;功者,地率之新民之道;言者,人修之知耻之教。

如是,生,行荣止耻,俯仰天地,无所愧怍;死,全归于天,此心光明,夫复何求?

2013年2月14日上午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