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碎花地毯
19722000000034

第34章 玉株(3)

王哲:你要是喊徐慧就要再算上一个江亦帆。

玉株:说的全是女的再算一个男的江亦帆干什么?

王哲:不知道了吧,人家俩现在正热和着呢,已经跨入了同居时代。

玉株:那徐慧的老公呢?

王哲:这还不简单,离了呗。

玉株:江亦帆的呢?

王哲:听说是去了日本。你今天是怎么回事,问得这么细?快说喊还是不喊?

玉株:喊,我就是想听听他们说话。

对王哲下面说的话,她几乎没再听,她急于见到她们,看看她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一向以简单面对复杂的她,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也许真正的生活永远只在隔壁,只在那些俗不可耐的人的身边,她一脚陷进来,觉得是那样地不适宜。

她们相约的酒店叫“凯旋门”。是一家中档的贵族式酒店,说是中档价位绝对是不适合酒吧族的消费水准的。

所以王哲当时就说,请这几个毛人大可不必到这地方,同样的酒菜,价格却平白高出许多倍。玉株坚持,玉株说,要的就是气氛。其实这个地方玉株也只不过是来过一次,是他们开来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宴请税务部门。玉株喜欢这个地方,那从里到外完全法国味的装修格式让她痴迷沉醉,那些华美的绘画和雕塑,辉煌而复杂繁琐的装饰都让她疑心异域的真实存在。而那些以她所熟悉的名人命名的房间又把拉回到现实之中。雨果、巴尔扎克、罗曼罗兰、卢梭、蒙田、大仲马、小仲马……

上次他们使用的房间是“雨果”,玉株很小的时候就读过他的《悲惨世界》,这次小姐却把她带到了“蒙田”。

她和蒙田还有些陌生,她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却没有读过蒙田的书。迎门的墙上挂着蒙田的画像,这个一头卷发的清秀男人很深沉地注视着她,让她有一点心惊肉跳。画像的下边是一行小字:“生活即是思想”。对一个或一群通常的食客来说这未免太深刻了一点,严肃到只可以让人低声说话。倒是侧面墙上的一幅题为《塞那河的沉吟》的画更让玉株喜欢,不只是画面的恬静与舒缓让人安心,单是那“河水的沉吟”仿佛已经让她听到了河的诉说。她读不懂画,她只是凭着她的感觉去喜欢或者不喜欢一幅画。她还想,如果让她负责房问的装修,她就把这幅画挂到正面的墙上去,而且只要这一幅,她宁可把蒙田和他的格言丢在仓库里。

这时有人在身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王哲说:你一个人发什么呆呢?

玉株:我突然觉得以前的日子都是虚度的,除了儿子什么都是不真实的。

王哲:你也真是的,管它真实不真实的,我连个儿子都还没有生过,以你的意思不是白活了嘛!

玉株笑着说:你一个政府要员,整天女侠一样地潇洒,那里能体会到小民百姓的庸俗心态!

王小炎和姜明明被小姐领了进来。玉株一看见姜明明就笑起来,都十几年了还是学校时的那副德性,大大咧咧的,穿一件和她瘦骨嶙峋的身材极不相衬的吊带裙,趿拉一双拖鞋,用王哲的话讲一看就是个嫁不出去的主。王小炎却永远都是把自己装备得小巧可人的样子,不漂亮但是可爱,上中学时对于爱情的理论就是一套一套的。姜明明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玉株我可不是恭维你,你怎么越长越嫩乎了,你看看你和王哲坐在一起,她少说也要比你大五岁的样子。

王哲:你不要嘴巴太损好不好,我要是比玉株大五岁,你恐怕要管我喊大妈了。

玉株:别一见面就吵。点菜,点菜,我今天可是要大包大揽了。

姜明明:玉株你老实交代,你最近是发了什么大财?

玉株:别瞎说,发什么财呀!我再怎么说干酒店行业这么多年了,请顿饭还是请得起的吧。

王小炎:不对,玉株。我看你是双目含笑,面带桃花,一定是中了爱情的埋伏。

王哲:我怎么也看着不对。

玉株也不否认,只是笑而不答。几个人就逼着她讲一讲。她哪里会讲!玉株嘴上说没有,心里想着,她和项阳之间的事情,项阳如果不说出去她是到死也不会说的。

玉株看看表说:这个徐慧,恐怕是不来了吧。

姜明明:那就干脆不用等她,我们先吃。别看俺老姜瘦,饿得可是快。

这酒店贵是贵了点,服务可也是真跟得上,十几分钟的样子,菜说上就上齐了。玉株也不愧是做服务行业的,那个菜点得也真叫水平。小葱拌豆腐、红油鳝丝、白灼基围虾、日式烤鳗鱼加番茄酱、卤味拼盘(里面有女孩子爱死了的鹅头、鹅掌、牛肚、鸡肠)、清炒荷兰豆、蒜茸木耳菜。青是青的,红是红的,白是白的,再加上菜的浓郁的香味儿把人都可以馋死了。玉株又叫了四扎冰镇啤酒,雪白的泡沫四散开去的沙沙的声音让她们凝神注目,片刻的安静恍如做了一回短暂的祷告。她们叹息,她们感动,她们感恩,她们快乐或者不快乐。她们的心情是不尽相同的,她们在不一样的心情里开始品尝同一样的人生滋味。

是江亦帆的到来打破了沉默,他说:你们真不够意思,客人还没到齐就开吃。

王哲:你算是哪根葱呀,我们请的可是徐慧。

江亦帆笑:管她徐慧不徐慧呢,我来了我就是客人。

一边说,一边抓起王哲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江亦帆的出现让玉株的眼睛一亮,过去那个脸色苍白,瘦得像豆芽一样的男孩已经完全被现在这个风度翩翩的大男人所取代。

玉株说:我还说当初江亦帆死乞白赖地追人家徐慧,人家可是死活不买账,今天怎么就回头了呢?敢情是现在的江亦帆已经不是过去的江亦帆,还光说女大十八变呢,看人江亦帆变的,整个一大帅哥。

江亦帆:话可不能这样说,现在她可是自投罗网。

王小炎:什么自投罗网?还不是你为了当年的遗憾设下圈套让人家往里跳!

姜明明:快说,徐慧怎么没有到?

姜亦帆:赌气呗,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些气,爱来不来。我老婆都没有这样。

王哲:江亦帆你说话可得凭良心,人家徐慧可是为了你连婚都离了的。

江亦帆:那又怎么样?我又没有说过要娶她。大家在一起就快乐一点,她以为她是谁呀?

玉株:你们准备怎么办?

江亦帆:什么怎么办,我老婆下个月就回来,我还急着当爹呢。吃菜,吃菜,你们怎么像是要审判我。

她以为她是谁?她以为她是准?玉株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句话,后来她就独自一个人笑起来,大家都不知道她笑什么,也没有人追问。大家说:喝酒喝酒。玉株就喝酒。

玉株也不管是谁举杯就跟着喝,她看着那瞬时兴起又瞬时破灭的泡沫,心里满是破坏的欲望。他妈的,我是谁啊!!

玉株坚决拒绝了江亦帆送她回去的要求。她说:我还有事情要办,要绕个弯儿。那几个人都说:都喝成这个样子了还绕什么弯儿。玉株说她没有醉风一吹就好了。她坚持不让她们管她,大家也都有一点醉,见她坚定的样子也只好任她走了。

玉株没有打车,她是顺着沿江的大道自西往东走的。

她一边走,一边看着远处环路上的车灯流水一样地从桥上划过。天上的月亮还差一点点就会圆满了。江面上的风吹过来了,她的感觉也越来越好了起来。这不是她回家所要走的路,可是她却任着自己一直往前走去。后来她就走到了那个江边的叫做阳光的住宅小区。项阳就住在这个地方,她已经看见了他楼上的一片灯海,因为是高层,她无法确定楼层的正确位置。她本来是想打个电话的,她后来想,我就这样直接走上去吧。她只是想告诉他一句话,她要告诉他:她没有以为她自己是谁,她还是她玉株。

走到项阳家的楼下,玉株的脚步却踌躇起来。她的身影久久地伫立在楼前的黑暗里。

一种莫名其妙的犯罪感撞击着她,让平时非常有主见的玉株失去了方向。那一刻,她不知道是该逃掉还是该走上去。

一个保安从她旁边走过,定定地看了她十几秒钟,然后又边走边回头看着她。玉株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向楼上走去。她不知道,在项阳家亮着的灯光后面,是怎样的生活场面。也许,他正和他的家人在愉快地看着电视,孩子偎在他的膝头。也许,只有他自己,正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呢!管它呢,先上去再说!她仗着酒力,一步一步地向楼上爬去,因为脚步太吃力,每走一步,都会在楼道里留下空洞的足音。

玉株扣响了项阳家的门。她只轻轻地敲了一下,她深怕会惊吓了自己。如果项阳打开了房门她会迎上去吻他。

她知道自己很笨,她的动作可能会做得非常不协调,可她要表达的是自己的心情。慢慢的就会好起来的,做什么事情都得有一个从生疏到熟悉的过程,总有一天她能够变得和王哲一样潇洒,和王小炎一样练达,和姜明明一样无所谓,甚至是和江亦帆一样脸皮厚重。

项阳家的房门并没有如玉株设想的那样打开。玉株又敲了两下,等一等又敲了三下,又等了一会儿又敲了六下。六六大顺,这下总该打开了吧。一切都像是死寂了一般的静。只有她自己的心在跳动,先是快后是慢,再后来就变得很沉着了,一下一下有力地搏击着。

玉株在项阳家的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她不断地看自己的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分。敲门的结果表明项阳不在家,而且是肯定式的,她敲了那么长时间,声音也是越来越响亮,里面根本就没有一点动静。玉株没有泄气,她是可以等待的。第一次是他要她等待,第二次是她自己要等待的。玉株感到有意思,她就在黑暗中偷偷地笑了一笑。玉株想,不管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肯定是要回来睡觉的。玉株决定等待,她觉得直接站在房门口等人好像不是太合适,她于是就又往上边走了几个台阶。后来她就干脆在楼梯的转弯处坐了下来。上下楼的人都是走电梯,玉株在这里就比较安心。她把姿势放得很舒展,这样舒展的姿势足够她支撑上两个小时的。楼梯的灯是声音控制的,玉株坐在黑暗之中等待。楼上的门突然打开了,玉株能看得见从房子里面出来了一个喜气的老太太,老太太却没有发现玉株,她是出来倒垃圾的,她却被坐在楼梯口的玉株吓了一跳。她说:是谁?

玉株说:大妈,别怕,我是在这里等人的。

老太太:你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坐在黑影里。

玉株说:这样挺好的。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反身往回走。走了两个台阶又转过头来问玉株:姑娘,你是等哪一家的人?

玉株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就是你们下面这家人,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老太太:我吃晚饭的时候好像见过他的。

玉株:谢谢你,大妈。

老太太回屋去了,楼梯重新回复成黑暗,玉株松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汗水竟然湿透了她的前胸后背。反正是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就索性再等待一阵子。玉株对自己说:我现在开始查数,我查到一千个数的时候也许项阳就会回来的。玉株总共是查了一千零二十七个,楼上的门又开了。那个老太太又走了出来。她说:姑娘,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坏人,要不然你就到我们家去等一会儿吧。我们家里就我和小孙女两个人,反正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玉株苦笑了一下,玉株说:谢谢你了大妈,我再稍等上一会儿。如果再不回我就不等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转了回去,却让她的小孙女送出来一把小木椅子,小姑娘也不说话,放下椅子就跑。门关上了,玉株没有坐那把椅子,玉株只是用手在黑暗中抚摩着它,很深情。门突然间又开了,玉株想,又有什么事情呀?玉株往上看了一眼,却突然发现是下面的门开了。下面的门!’项阳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玉株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她看到竟然从里面出来一个女人!还没等她看清楚那个女人的面目,就听见项阳在里面小声嘟囔了一声:再见!门就合住了,像是一只巨大的鳄鱼的嘴巴,一下子就把玉株面前所有的光明吞灭了。玉株想喊,玉株的嘴巴张得极大,可是玉株拼命地控制着自己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