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处长告诉玉株,她的事情办得非常顺利,手续基本上是齐备了。因为他们这个系统是双重的领导关系,地方的手续齐了,还需要上级盐业部门认可一下。处长的意思是这事儿他跟局长说不合适,要玉株自己给项阳打个电话,一是表示感谢,二是让局长再过问一下这件事情,给上面打个招呼。处长给了玉株一个电话号码。玉株当时想,什么时候见了项阳再说也不迟,可她等了大约有两个礼拜的时间,一直没有机会见项阳。其间处长又催了她一次。玉株咬了几次嘴唇,才下了决心拨了那一串号码。
玉株说:项局长,打搅您我非常不好意思,‘我工作的事情给您添麻烦了,可还得您……
玉株本来是想在电话里说下去的,项阳打断了她。项阳说:玉株,这一段时间局里调整干部,大家的情绪都不太稳定,搞得我几乎办不成公。这样吧,有些事情在电话里不好说,要不你来家里一趟吧。
玉株说:好吧。
玉株就是这样突然之间决定到项阳家里去的。
玉株是打的去的,她对司机重复了一遍项阳告诉她的小区地址。很顺利,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到了。
玉株敲开门,项阳正在接一个电话。利用他打电话的时间,玉株打量了一下项阳的家。玉株发现家里就他一个人的样子,她夫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当然,玉株对这个问题只会在心里想一想,她是不会愚蠢到真的去提问的,那成何体统!
玉株看见项阳挂了电话,就说:项局长,打搅您真不好意思。她刚刚上楼,出了一点小汗,皮肤白嫩白嫩的,说话的时候,脸粉得更像是三月盛开的的桃花。项阳也许就是那一刻动的心。项阳不忍心她就此走掉,项阳刚刚接了一个电话,有急事要到局里去。他本来是想对玉株说抱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他突然改了口。他说:玉株,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回局里一趟。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过一会儿就会回来,时间不会太长。
玉株说:你有事我就走吧,我又没有太多的事情要说。
项阳说:你还是等我一会儿吧,没有事也可以聊一聊嘛。
玉株说:好吧。玉株如果坚持走,项阳也就没有办法了。可玉株感觉到项阳的态度有一点非常亲近的味道。这种亲近模糊了她自己的判断。静静地等待一个人,多好。
似乎他们之间是有某种默契的。玉株心里一热就答应了。
项阳说:你随便看点什么。项阳说着就要去开电视。
玉株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屋子里出现任何声音。她说:我不想看。
项阳亲切地说:那你自己找本书看吧,家里就你一个人,你就不要客气了,喝水什么的就自己倒。项阳说完就带上门走了。
项阳走了,玉株很谨慎地坐着,在别人的家里她不想太随便。她坐了好大一阵子才站了起来,项阳好像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她就有了一点委屈。她站起来到书房看了看,没有她喜欢看的书。她又到卧室的门口站了一会儿。
她有点紧张,如果他家里人突然回来她该怎么办?可她又想,反正我没有办什么坏事,我本来就不是来办坏事的。
这样一想,她的心里又释然了。项阳床上的被子乱糟糟的,穿脏的衬衣搭在椅背上,地上凌乱地丢着内裤和袜子。好像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女人了。这种景象有些让玉株压抑。她很想替她收拾一下,做这些事情她是非常熟练的,换了任何一个人一个场合她顺手就会做了,但是在这里玉株没有做,她不想让项阳产生不好的想法,算什么事情呢?在她心里项阳和别的人也是不一样的。她虽然在这里等待项阳,可她的等待是纯洁的,她惟恐她不小心会破坏掉什么,让他们之间产生不洁的东西。她又重新坐了下来,沙发旁边的几上放着一本《国是论衡》,她拿起来翻了翻,这书她看不太懂。那一会儿她突然急躁起来,时间已经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她突然想任性一下,她想我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快点回来。她想,既然他让我等待就应该容许我撒娇。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玉株可不是这样的个性,她是不可能打这个电话的,只不过是她等待得无聊,胡思乱想一下罢了。
时间在玉株的等待里过得很慢,慢得让人难以忍受。
时间却又过得很快,快得让玉株心惊。转眼之间就要到下班的时间。玉株想,项阳你不能让我这样等待一个下午,只是说一句话就走吧?
项阳终于回来了,项阳是差不多五点整回来的,他看上去急匆匆的,大口地喘着气。玉株就有点惭愧起来,事实上她盼着他回来又能有什么事情呢。
玉株坐在沙发的一端,项阳坐在另一端。项阳给玉株倒了一杯水,项阳说:喝一点水,你这么坐了半天连一点水都没有喝呀?
玉株说:我不渴。
项阳把水杯递到玉株手中,项阳说:这么热的天不渴也要喝:水的,喝一点。
玉株接过来喝了一口就端在手里不再喝了,它怕水会弄坏自己的口红。再者那盛水的杯子也让人怀疑,不知道有多少人用过又有多长时间没有清洗过了。项阳什么都不怕,项阳用另一只杯子一口气喝干了一杯,也把杯子端在手里。玉株就放下自己的杯子去给项阳重新倒了一杯,玉‘株递水时的样子怯生生的。项阳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项阳说:玉株你到我这里就随便一点,我们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了,我还不就像你大哥一样。项阳说话时坐得离玉株很近,他们一下子都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玉株说:我是有点怕。
项阳说:你不要怕,其实我和你一样怕。项阳还说:不相信你摸一摸我的心跳,说着就拿起玉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玉株不动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也许她是觉得这样很难受就又说了一句,我很害怕。玉株完全可以走开,可以走到外面去。外面有许多人在说话走动,外面有新鲜的空气和很好的夕阳,玉株只要一走出去就不用再继续紧张了。玉株的脚却像是扎了根一样,她只是一个劲地觉得,口渴得要命。项阳是在她说了第三句害怕之后抱住了她。
她好像又说了第四句第五句,项阳就把她抱到床上去了。
整个事件就是这样,没有人强迫玉株。但是,玉株也绝对不是提前预谋好的。玉株对发生的事情的确是没有预料,她应该预料到可她没有做这样的预料。玉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玉株成熟,有思想,有超越一般正常人的处事能力和经验。玉株以往的幸福都是她自己创造的。因此说,玉株对她的前进方向中将要出现的事物是应该有所准备的,即便是没有准备好最起码应该有所思想。问题就出在玉株确实是没有准备的,而且连起码的思想都没有。
有一种解释就是说玉株的神经系统出了故障,可种种迹相表明玉株的思维是正常的,近期内没有发过高烧,没有害过失忆症,没有受到过任何强烈的刺激,处理事情井井有条,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这就是玉株。如果我们必须对她在正常的状态下发生的非正常事件有所解释,我们不妨作以下几种假设:
第一种是事情发生得太突兀她来不及去想;第二种是她自己根本不愿意去想;第三种就是她的体内蕴藏着一种不自知的邪恶的东西,她渴望有一次突破。
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这几种假设的可能性,第一种首先应该予以否定,如果说在玉株答应去项阳家的那一时刻是没有准备好的,可中间项阳给她留出了足够思想的时间,在较为漫长的一个等待过程中,她什么都想到了惟独没有想到走。其实她完全可以利用许多方式走出去,以她的智商她可以想出一系列的办法既保全自己又不伤害项阳;第二种假设尚且有一点可靠,因为根据以往对玉株品格的认定,尽管她聪明,会很好地处理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但大家对她的认可正是基于她是一个极为单纯的人,她以她自己的单纯去印证她周围的人和事物。或许她的体内潜藏着一种浪漫的成分,她单纯地想象着获取一种单纯的男女之情,恰恰没有性的成分。所以很有可能,她根本就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她认为不好的东西;第三种假设应该是最合理的,她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左右着,她没有做好准备,惊慌失措,但事实上她承接得非常泰然。她是没有反抗的,整个过程他完全听任了对方的行动,甚至某种程度上是有些迎合着的。因为,她平淡地走进了婚姻里,而对于玉株这样优秀的女人而言,只有婚姻才是最不应该平淡的。
玉株把我们的假设全部给否定了,她给了自己一个答案,那就是她想明白了她是爱着项阳的,几年以来她一直暗暗地爱着他。除此之外她就想象不出任何的道理了。想不出一个恰当的道理,玉株会一直痛苦着,她不想让自己痛苦。
玉株是在事情发生的半个月后给项阳打的第一个电话。她不想打,她觉得他们之间还应该保持过去的距离,她觉得如果她现在打电话就等于承认了他们之间的不正常的关系。可是在一个深夜里,她服侍儿子撒完尿,听着丈夫流畅而满足的呼噜声,她突然清醒了一个事实,不管她自己是否承认,那种不正常的关系都已经是客观存在的了。她那时才决定要给项阳打一个电话。
玉株没有什么事情,玉株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她只是想打一个电话,仅仅是打一个电话罢了。如果玉株一直不动打电话这个心思,或许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是玉株却偏偏动了要打电话这个念头。于是玉株就真的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得很顺利,只响了两个通号音项阳就说了话。声音传过来,是那样的陌生又分明十分的熟悉,玉株心里一热,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
有那么一种情绪在她的心里倏忽之间就生根开花了,像五月疯长的藤萝,纤纤蔓蔓地缠绕了她的周身。她如痴如醉、热泪盈眶,她身体内的长期处于休眠状态的小颗粒们一下子全部活跃起来。它们对着她喊叫、对着她歌唱,它们是一群美丽非凡的精灵。它们的召唤令她惊喜,也令她恐惧。可她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它们的歌声而去。
项阳那边即便是看不见,也是能够听出声音里面的复杂和委屈的。
玉株说:是我。然后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项阳那边很客气地说:哦,你好!我现在正有事情,有时问再与你联系吧!
项阳的语气是亲切的,他的话语也很得体。玉株只是觉得不对劲,她突然想要再说点什么,哪怕是一两句话。
项阳却没有给她时间,他说完就挂断了。玉株呆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那一刻她只是觉得一个劲地委屈,说不出来原由的委屈,就像正做着一个好梦,被人无缘无故地推醒了。
玉株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三十多个年头了,认识玉株的人都知道玉株是一个很会说话但不是太爱说话的人。她不懂得倾诉,她和她的丈夫已经生活了六个年头了,她从来没有真正坐下来与他扯过闲话。这一段时间她却非常想说话,可是等到她想说话的时候,别的人已经习惯了她的不说话,更何况,她并不知道她的话该对谁诉说。玉株想到了她的中学同学,其实她很少和她们一起聚,那几个人喜欢玉株单纯却不喜欢玉株的纯洁。王哲总是开玩笑说和玉株在一起会衬托得自己很龌龊。玉株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和她们一起混,她们都有谈话的资本,玉株没有,玉株就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趣味,常常站在生活外边的人。
王哲接到玉株的电话很惊讶,她说:你怎么会想起请客的事情来?
玉株:我就是想见你们,和你们说说话。
王哲:玉株,该不会是西方出了个红日头有了什么情况吧?
玉株:你来不来吧?要来就负责给我召集人,不来就拉倒。别一开口先问那么多为什么。
王哲:好好好,几天不见这脾气也见长,你说都喊谁吧?
玉株:王小炎、姜明明还有徐慧,就这么几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