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存在·真理·语言(海德格尔美学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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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世界与“在世界之中存在”(1)

此在即在世界之中存在,离开了世界,此在既无居所,也无从得到规定,“‘在世界之中存在’这个复合名词的造词法就表示它意指一个统一的现象”。(SuZ,S.71)在世界之中存在是此在的一种基本建构,它之于认识是基础性的与规定性的,这是因为“海德格尔的‘In-der-Welt-sein’(在—世界中—存在)只出现在现象学还原的基础上”。此在的源始的生存论上之根据是时间性,时间性构成了此在的源始的存在意义。离开了时间性,此在的存在意义不可能存在,更无法追寻。此在之可能存在是整体性的,“在之中”体现出这一整体性。此在之存在是向死而存在,死作为不可能的可能性,相关于无性。烦构成了此在整体之含义。“在世界之中存在”的整体的本源性是什么呢?“此本源性却是走向死亡的存在。”在世界之中存在离不开语言,语言的生存论存在论的基础是话语,话语是此在的展开状态的生存论建构。在世界之中存在,也是在语言之中存在。在语言中,世界才能向此在敞开,此在与其他存在者才能遭遇。走向死亡的存在显现了无性,即存在作为虚无,对存在之追问也未可回避此归宿。此在的在世存在,不再是作为认识论意义上的审美主体而存在,存在之美在本性上关切于在世界之中存在。由此,关于艺术和美的形而上学得到了解构。

一、世界之为世界

要理解此在和“在世界之中存在”,必须澄清何谓“世界”。海德格尔把“世界”作为现象描述出来,描述是“让看,即显示在世界之中的‘存在者’”。(SuZ,S.85)为此,首先必须把那些东西罗列出来,如山川、河流、树木、房屋与星辰等。这些存在者的描述方式主要有:描绘外观,描述与这些存在者一同发生的各种事件等。但“这种描述还停留在存在者身上”。(SuZ,S.85)因而,这里描写的现象还不属于现象学意义上的,无关于现象学之根本。现象学把“现象”规定在存在及其结构方面。“根本上是现象学的世界概念构成了从胡塞尔到海德格尔的桥梁。”现象学的现象描述与世界的特定含义相关,而针对存在者的一般现象之描述无助于使世界之现象显现出来。

现象学的描写方式是显现的,即“把世界之内作为手前之物的存在者的存在显现出来,并从概念、范畴上确定下来”。(SuZ,S.85)世界之内的存在者包括物、自然物和各类价值物等。这些存在物之物性在这里是问题的关键。各类价值物的物性基于自然物性之上,因而自然物的存在以及自然作为自然,则是至关重要的。自然物的存在性质是一切物的基础。什么是自然物的存在性质呢?在西方形而上学的历史上,这种性质乃是实体性。当然,这种实体性并不是本源性的。海德格尔力图为这种实体性建立存在论的基础。那么,又是什么构成了这种实体性的存在论意义呢?

如果对自然物的存在的解说与基于数学的自然科学就存在者给出的那些基本命题相一致,则这种解说,既不切近世界现象之边,也无相关于存在论。因为“对世界之内的存在者,无论是从存在者层次上加以描述,还是从存在论上给予阐释,这样的作法无一能着‘世界’现象之边际”。(SuZ,S.86)这又是为什么呢?不能把“世界”作为存在者之规定吗?存在者就在世界之内,“我们可以通过列举在世界中的一切事物来获取初步的但也是非常浅显的答案。然而,毫无疑问,如果一个人想通过设想世界刚好是世界中一切存在者的总和这种方式来回答世界真正说来是什么,那是决计不会成功的”。因此,还得走出传统的与流俗的探讨方式。

这里的问题还在于,世界是此在的一种存在性质吗?此在能有它的世界吗?世界是主观的吗?我们能有一个都在其中的共同世界吗?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海德格尔提出了一系列令人难以回答,又不得不回答的重要问题。海德格尔给出了自己的解答,世界在这里,“既不是指共同的世界,也不是指主观的世界,而是指一般世界之为世界”。(SuZ,S.86)世界并不是各种存在者或事物之总和,而是事物可能存在的条件,世界是此在与存在者的总体在存在论上的关联。世界既不是笛卡儿的实体,也非维特根斯坦的事实的总和,世界是此在可能性的世界。

“世界之为世界”是一个存在论概念,是一个生存论环节,在世是此在的生存论规定,而世界是此在本身的一种性质。“的确,在海德格尔对范畴的解释的否弃中,世界不能被设想为实体,而是被当做此在与之有始源亲缘的东西,在这一意义的领域中,实体能在其存在中被遭遇。”这种作为实体的根基必定是生存论的,在这样的基础中,实体方能在其存在中关切。也就是说,这里的“世界之为世界”既不能理解为认识对象,也不能把握为与一般本体论相关的实体。

“世界”一词含义甚多,如作为存在者层次上的概念;作为存在者的存在;此在生活于其中的东西;世界作为世界的存在论生存论上的概念。第一种含义,海德格尔偶尔使用,指存在者整体。一般在第三种含义上使用“世界”一词。在第三种含义中,世界具有一种先于存在论的生存上的含义。“根据可能的烦忧方向,世界表现为周围世界(Umwelt)、共同世界(Mitwelt)和自身世界(Selbst-welt)。”这三个世界又有何关系呢?“方法上首先和直接出现的(给出的)总是感性世界,是周围世界。”(FS,S.155)共在世界表明此在与其他存在者,在世界中是一种共同存在的关系。相对于这两个世界,自身世界是本源性的。

因此,“世界的”指此在的一种存在方式,而不是指世界“之内”的手前之物或现成存在者的存在方式,世界之内的手前之物或现成存在者称为属于世界的或世界之内的。自然是可能处在世界之内的存在者的存在之极限情况,而“此在只有在它的在世界中存在的一定样式中才能揭示这种意义上的作为自然的存在者”。(SuZ,S.88)此在是揭示自然存在者的重要通道,但这种揭示有赖于此在在世的一定样式。也只有从此在的分析中,才能在存在论上把握“自然”概念。无论是在存在者层次上,还是在流传下来的存在论层次上,都越过了世界之为世界的现象。“相反,按照海德格尔,包括在此在的日常世界中被遭遇的存在的决定,总要回到作为‘存在于世界之中’的此在。”这表明了向世界之本源性的回归。

此在被抛并沉沦于世,是无法逃避的。平均的日常状态,作为此在最切近的存在方式,日常此在的最切近的世界是周围世界,从周围世界内的存在者寻找周围世界的世界性质,即周围世界作为周围世界。空间性质隶属于周围世界,从世界之为世界的结构才能说清楚空间性质。在海德格尔看来,笛卡儿哲学由于通过把“世界”解释为res extensa(广延物)而走到了“世界”存在论之极端,它与rescogitans(思之事)相对应。当然,这里的思是受理性规定的。笛卡儿的广延性属于空间性,由于未回到更本源的周围世界,更不用说回到世界自身了,遂成二元论思想的开端,因此也规定了近现代的美学和形而上学。

日常在世的存在,就是在世界中与世界内的存在者打交道,存在者就是在操劳于周围世界之际显现的东西,它不是对“世界”的理论认识的对象,虽被映入了“认识”,而这认识在现象学上却基于存在。现象学不是认识存在者,而是确定存在者的存在结构。追问存在者的存在,必定遇到物性和实在,“存在论解释可以一步步找到像实体性、物质性、广延性、并存之类的存在性质”。(SuZ,S.91)这也从一个角度表明,人类在存在论上不断地滑脱。此在的世界是共同的世界,此在的日常在世就是与他人共同存在,常人在本性上是平均状态的存在,常人以其日常生活的存在方式影响着此在,日常生活中的此在就是常人自己。

古希腊遮蔽了实用性而使“物”成为“纯粹的物”,海德格尔把那在操劳中的遭遇的存在者称为器具(Zeug),“器具在本性上是‘为了作……的东西’”。(SuZ,S.92)器具的使用方式有有益、合用、方便等,而这些诸多方式组成了器具的整体性。“在这种‘为了作’的结构中有着从某种东西指向某种东西的指引(Verweisung).”(SuZ,S.92)而器具的整体性先于个别器具而被揭示出来.指引基于器具的存在结构,这种存在结构相关于对某物的有效,也即器具之为器具的存在论规定。

理论上的观察缺乏对手上之物的理解,不能揭示手上之物,只能把握作为认识对象的手前之物。手上之物根本不能从理论上来把握,手上之物首先也不能在寻视上形成专题。

切适的手上之物在上手状态中仿佛抽身而去,恰为本真的上手。也就是说,在上手状态中手上之物不再孤单,并非单独的存在。人们没有看到自然作为手上之物所具有的存在方式,而是把它规定为手前或现存状态去揭示。手上之物是此在在近处的存在者,它具有切近的性质,它熟悉而不触目。

此在的空间性在存在者层次上,让手上之物在其周围世界的空间中来遭遇。世界本身不是世内存在者,操劳的样式包含在在世的日常状态中。此在在上手状态来使用器具如一把锤子时,器具的物性或存在本身才被揭示出来,此在与世界关联于存在论。“作为器具的手上之物,其存在结构是由指引来规定的。”(SuZ,S.100)但世界并非由手上之物组成的。

“在把世界的概念从客体总和的概念中分离出来的努力中,我们当然见到了海德格尔哲学的一个最为重要的发现。”这相关于世界的非对象性,且具有整体性,此整体性并非由部分构成。海德格尔还提出了“标志”(Zeichen)这个词,但何谓标志呢?“但标志首先是器具自身,它特有的器具性质在于显示。”(SuZ,S.103)真正的体验是在不为人关注的可靠性中遭遇器具事物的,这相关于世界自身显现的非课题性。标志大量存在着,如路标、航标、界石、旗帜与信号等。

标志与指引又是处于何种关系中的呢?指引是一种关系,可分为标志、象征、表达与含义等,“标志可以被规定为指引的一个‘种类’”。(SuZ,S.103)然而,这却无关于逻辑上的种属之关系。指引作为关系,在这里,“关系是一种形式上的规定”。(SuZ,S.103)一切指引都是关系,但并非一切关系都是指引。

同样,一切显示都是指引,但并非一切指引都是显示。

这蕴涵着,一切显示都是关系,但并非一切关系都是显示。当然,指引也是不为人所关注的。器具是一种工具行动中的手段,“这些工具行动的手段是可靠的,因为我们知道,我们能够使用这些手段,同时无须去考虑这些手段本身”。作为显示,指引奠基于器具的存在结构,基于使某东西有效,但效用并不使存在者成为标志。

标志的设置不一定要尚未上手的东西,也可把手上之物设为标志,“标志在日常交往中上到手头”。(SuZ,S.108)人们为了各种目的,用各种方法使之触目。

标志可以显示许多事情,显示的越多,对它的理解与使用越牢靠,标志大多只对设置者是手上的。具有可靠性的器具始终不被关注,只有当器具不合手,不好使用或根本不能使用,也即丧失了可靠性时,才会受到注意。只有克服了工具性与目的性的一般关联,此在才能在工具行动中遭遇器具本身。作为器具,标志特有的器具性在于显示。标志关涉所指之物,其本身就是所指之物,标志是存在者层次上的手上之物。

在日常交往中,标志只对“设置者”成为手上之物。在一切手上之物中,世界总已在“此”。存在者被指引向某种东西,存在者正是在这个方向上才得到揭示。“手上之物的存在性质就是因缘。”(SuZ,S.112)因缘乃是世内存在者的存在,存在者作为存在者向来就有因缘。何所用不再有因缘,重要的在于为何之故。近代的实体的存在,无需其他存在者的存在。笛卡儿回避了实体的存在论问题,其实体的实体性是无法通达的,由此越过了世界现象。

笛卡儿把自然物性作为首先可通达的世内存在者。然而,世界这一生存论环节,却是不可超越的。“这就是说,世界是一种特定的领会方式,是一个生存论环节,是此在的一个根本规定;它使此在能够在周围世界的存在者的特有器具性中把握和熟悉存在者,但这不是理论上的把握。”

在基础存在论的意义上,海德格尔的世界(性)是一切科学的基础与前提。作为前科学的世界,胡塞尔的生活世界也是科学世界的基础,但他们关于世界的含义却有不小的差别。海德格尔的世界相关于此在的可能性,而胡塞尔的生活世界则是先验性的,他把纯粹生活世界的先验性作为一切先验科学的普遍的先验性的前提。同时,胡塞尔的世界是无限性的。而在海德格尔那里,世界则是有限性的。世界之为世界,既不是手前之物的总和,也不是手上之物的总和,世界具有一种先于存在论的生存上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