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孟子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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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告子章句上(2)

当然,这些社会信息的微妙暗示本身并不带有恶意,但它们的确束缚了个人意识。从父母、兄弟姐妹、学校、教会和朋友那儿,儿童们学会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社会礼节——成年人之间所特有的社会礼节。除非为了取悦于大人,儿童们相互之间从不理会这些礼节。看看这些礼节吧:大人进来时要站起来;离开饭桌前要征得大人同意;容忍别人没完没了地拧脸蛋、拍头顶……其中的信息很明显:大人是重要的,小孩不算什么;别人是重要的,你自己是微不足道的。这样,首先产生的后果是“不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尔后便是随“礼貌”而来的许许多多的后果。这些所谓“礼貌”的清规戒律是你根据别人的评价来确定自我意识、降低自我价值的根源之一。毫不奇怪,这些自我怀疑和自我摒弃的定义会一直延续到你成年之后。而你会以“我是随着外界改变”为理由,殊不知这些改变全部源于你的内心。

[原文]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①。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②:‘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③。’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注释]

①才:指天生的资质。

②《诗》:此处诗名引自《诗·大雅·烝民》,这是首赞美周宣王的诗歌。

③懿:美。

[译文]

公都子说:“告子说:‘人性本没有善,没有不善。’有人说:‘人性可以使它变得善,也可以使它变得不善。所以,周文王和武王在位,百姓就崇尚善;周幽王和厉王在位,百姓就崇尚暴。’又有人说:‘有的人本性善,有的人本性不善,所以,尧这个圣人为君主,却出现象这个坏蛋;瞽瞍这样缺德的人为父,却生了大舜这个好儿子,纣这样暴虐的人作侄儿,而且作了君主,却同时有微子启、王子比干这样以仁德著称的叔父。’如今老师说人性本来就善良,那么他们说的都不对么?”

孟子说:“按人们本来的性情是都能够成为善的,这便是我所说的人性本善。至于有的人不干善事,不能责怪他的本性不好。同情之心人人都有,羞耻之心人人都有,恭敬之心人人都有,是非之心人人都有。同情之心属仁,羞耻之心属义,恭敬之心属礼,是非之心属智。仁义礼智的美德,不是由外面虚饰而成的,是我本身原来就有的,只是未曾自觉去领悟罢了。所以说,‘只要去求索就不难获得,一旦放弃就不免失去。’有的人相差一倍、五倍甚至无数倍,他们就是没有能充分发挥天生才性的缘故。《诗经》中说过:‘上天生育万民,事物都有法则。百姓把握常规,崇尚美好品德。’孔子说:‘作这篇诗的人,大概是懂得道理啊!世间有事物必然有法则;百姓能把握这天生常规,所以能崇尚那美好的德行。’”

[延伸阅读]

到底人性是如孟子的看法天生善良,还是如荀子的看法天生邪恶,或者如告子等人的看法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这是一个很难说得清的问题。即便是哲学思想进步发展到今天,对于这个古老的话题,学者们往往也莫衷一是,各执一端。因此,孟子的看法的确也只能代表一家之言。

值得我们在意的是,孟子在这里进一步提出了“求则得之,舍得失之”的问题。按照孟子的看法,不仅人性本善,人性本来有“四心”,就连仁、义、礼、智这四种品质道德,也都是“我固有之也”,只不过平时我们没有去想它因而不觉得罢了。所以,现在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要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本性之中去发现仁义礼智,“尽其才”,充分发挥自己的天生资质。这使人想到他在《公孙丑上》里面所说的,人有仁义礼智的四端,“尤其有四体也”。仁义礼智已经植根于我们的本性之中,就像手脚四肢已长在我们的身上一样,由于太自然、太习惯了,反倒使我们浑然不知,意识不到了。如果有一个人突然对我们说:“我发现手脚就长在我们的身上!”我们不认为他是个百分之百的白痴才怪。可今天突然有人对我们说:“我发现仁义礼智就在我们的本性之中!”我们认为他是白痴还是认为他发现了“新大陆”呢?

从古到今,东南西北,多少人在寻求仁义礼智、世间公道,却原来都是背着娃娃找娃娃。孟子向我们猛击一掌说:娃娃不就在你的身上吗?于是我们都反省自身,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本性中去寻求仁义礼智的善的根苗,加以培养,使之茁壮成长。

[原文]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①,播种而耰之②,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③,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

“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④。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⑤,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注释]

①麰(móu)麦:即大麦。

②耰(yōu):撒下种子后,耙土覆盖,以防鸟儿啄食。

③日至:此指夏至。

④易牙:春秋时人,相传他善于烹饪,齐桓公的宠臣。

⑤子都:古代著名的美男子,以后沿用为美男子的通称。

⑥刍(chú):吃草的家畜叫刍,如牛羊。豢(huàn):吃谷的家畜叫豢,如猪狗。

[译文]

孟子说:“丰收年景,子弟多半懒惰;灾荒年岁,子弟多半横暴,这并非天生的资质如此不同,是由于外在的因素损害了他们的内心才变得这样的。例如种大麦,播下种子把地耙平,如果土地相同,栽种的时节也相同,便蓬勃地生长,到了夏至时节都成熟了。即使有所不同,就是因为土地有肥有瘠,雨露的多寡和人下工夫的好坏有所不同的缘故。所以,凡是同类的东西大体相同,为什么唯独对于人却要怀疑呢?圣人与我们是同类,所以龙子说:‘不知道脚的大小形状去编草鞋,但我知道决不会编成盛土的筐子。’草鞋样式相似,说明普天下人的脚形是相同的。人们的口对于滋味有相同的嗜好。烹调师易牙掌握了我们口味的嗜好,所以他烹调的菜为人们所喜爱。假使人们的口味,生来就与别人不同,像狗和马与我们不同一样,那么,天下的人为什么都喜欢随从易牙的口味呢?讲到口味,天下的人都期望尝到易牙烹调的口味,可见天下人的口味是相似的。耳朵也是如此,讲到声音,天下的人就期望听到音乐家师旷演奏的乐曲,可见天下人的听力是相似的。眼睛也是如此,讲到子都,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他很漂亮的,不能鉴别子都漂亮的,那是没长眼睛的人。所以说,口对于滋味有相同的嗜好,耳对于声音有相同的听觉,眼对于容貌有相同的美感。讲到内心(思想),唯独就没有相同之处吗?内心的相同之处是什么呢?是理,是义。圣人不过是早先得知了我们内心相同的东西,因此理和义使我们的内心喜乐,就如同牛羊狗猪的肉使我们觉得美味是一样的。”

[延伸阅读]

物质享受是这样,精神同样也是这样。我们都有共同的人性。说到底,还是“人之初,性本善”观点的发挥。

孟子这段话,成为二十世纪中叶理论界讨论“共同人性”、“共同美”的主要根据之一。这恐怕是孟子本人也不会想到的吧。孟子本人则只知道刍豢悦口,理义悦心,说得亲切生动,有滋有味,令人真想亲口尝一尝那理义到底是什么味道。

当然,说他有所疏忽,并不说明他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了道理。事实上,只要不推到极端,不说得那么绝对,共同的人性也罢,共同的审美感觉也罢,的确是存在的。至于说共同的口味、共同的听觉、共同的对于美人的欣赏和喜爱,那更是人之常情,无可辩驳的了。关键是我们在承认这些共同性的同时,也要承认个体的差异,承认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在没有退路的被动位置上,把有道理的说法都变成没有道理的了。

然而,美苦众生,凡夫俗子又有几人真能像圣人那样亲切体味到理义之乐如口福之乐一样呢?

因为,理义之乐与口福之乐的确是有所不一样的。“理义之悦我心”所涉及的实际上是道德判断的方面,是精神满足的问题;而“刍豢之悦我”所涉及的,实际上是感官知觉的方面,是物欲满足的问题。前者是抽象的、精神的,后者是具体的、物质的,是两个不同领域的问题,不能混为一谈。这大概正是孟子所忽略的地方吧。

[原文]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①,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②,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注释]

①牛山:山名,在今山东临淄县之南。

②濯濯:形容山上光秃秃的。

[译文]

孟子说:“牛山上的树木曾经长得很茂盛,因为靠近大都市,经常被刀斧所砍伐,能保持茂盛吗?虽然它日夜生长,雨露也在滋润,并非没有新芽和旁枝长出来,牛羊接着又在山上放牧糟蹋它,所以牛山变成那样光秃秃的了。人们见它光秃秃的,便误以为它不曾生长过树木,这难道是山的本来面目(本性)吗?类比在人的身上,难道没有仁义之心吗?他之所以丢失了原有的善心,也好像刀斧对于牛山上的树木一般,天天去砍伐它,它还能保持原有的茂盛吗?尽管他日夜息养善心,接触清晨的清明之气,促成了他与别人相接近的好恶。可他第二天的所作所为,又来搅乱他,使他丢失了刚产生的与别人相接近的好恶。这样反复遭到搅乱,那么清晨之气就不足以存留其善心,善心不足以存留一点儿,就和禽兽相差不远了。人们见他沦为禽兽,便以为他不曾有过好的资质,这难道是人的本来面目吗?因此,如果得到应有的培育,没有什么事物不生长的,如果失去了应有的培育,没有什么事物不消亡的。孔子说:‘把握它就存留,放弃它就消失,出和入没有定时,也不知它的去向。’这就是指人心而言的吧!”

[延伸阅读]

人性虽然本来善良,然而不加以滋养,而是放任良心失去,那就会像用斧头天天去砍伐树木一样,即便是再茂盛的森林也会被砍成光秃秃的。而一旦良心失去,心灵失去把持,大家只会以为良心原本就不存在。

心灵的故乡在哪里呢?

当代社会,人人都惶惑不安,不就是因为人们正在到处寻找精神的家园、灵魂的故乡吗?

问圣人,圣人也只是回答“操则存,舍则亡”,至于它什么时候出入,故乡在哪里,圣人也“莫知其乡”。

事实上,按照孟子翻来覆去的阐述,精神的家园或故乡根本就无它处可寻,而就在我们自己的身上,就在我们自己的本性之中。

因此,关键是自我把持,自我滋养,加以发扬光大,而不要到身外去寻求。

[原文]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①。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②,思援弓缴而射之③,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注释]

①或:同“惑”。

②鸿鹄:天鹅。

③缴(zhuó):朱熹《集注》云:“以绳系矢而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