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胡塞尔与西方主体主义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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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近代主体主义哲学作为胡塞尔现象学思想的准备(6)

胡塞尔的先验自我基本上沿袭了康德先验自我的思路,只是胡塞尔的先验自我更超出了康德一般人类“我思”(欧洲成年白人的我思)意义上的“先验自我”的人类学局限,而更接近于一个宇宙精神的大我。胡塞尔再没有在这个先验自我之外容忍一个康德的物自体,康德“以自在之物为借口而迁就超越性,从而就毁了主观性的纯粹性……这种批判设置了理性的界限,根本没有扩大理性的范围,由于这个原因,胡塞尔觉得自己更接近于笛卡尔而不是康德”。主体主义哲学要实现彻底主观化,跳出唯我论的怪圈,克服部分吞食全体的逻辑悖论,必须使主体自我先验化,而这种先验化本身应意味着超越人身的无穷化。但康德未能在彻底的意义上做到这一点,他的认识主体是与其道德实践主体相分离的有限主体,而他的无限的道德实践主体又未能在认识论的意义上得到确证。所以胡塞尔批评康德“缺乏现象学的和现象学还原的概念,他不能完全摆脱心理主义和人本主义”。

二、康德哲学的局限性

康德的先验转向在主体主义哲学发展过程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是促使胡塞尔转向先验现象学的主要理论源头。但康德的先验转向是不彻底的,他无力达到彻底的主观性而容忍了“物自体”存在,因而破坏了主观性的纯粹性。他的先验主体仍然是人类学意义上的,无法彻底摆脱心理主义而达到纯粹的普遍必然性。由于他容忍了“物自体”的存在,将感觉材料的来源归于这个非我的物自体,因此其先验主体只保证了认识形式的主观性和先天性。康德哲学的局限性的另一方面表现在他没有把知识彻底地放置在自我明证性的基础上,在进行认识批判之前就认可了数学及自然科学的普遍必然性的可能,认为哲学的任务仅仅是从认识论上证明这种已经可能的普遍必然性是“如何可能”的。

主体主义哲学的两个基本标准,一是内在自我的明证性,二是要求在这种明证性的基础上达到普遍必然的确定性。如上所述,康德在这两方面都未达到彻底性。

内在性和明证性应该是主体主义哲学的逻辑起点。笛卡尔哲学中的自明性原则被经验主义所发展,从洛克到贝克莱到休谟,无不以内在于自我的明证性为其哲学的起点和目标,但经验主义为追求彻底的自明性而放弃了普遍必然的确定性追求。另一方面,笛卡尔思想中对确定性和普遍理性的追求被17~18世纪理性主义所继承,但他们由于彻底抛弃经验的自明性而坠入了独断论之中。康德哲学是以调和经验论和唯理论,兼容休谟与莱布尼茨为初衷的,但他兼容二者也相应地窒息了二者。他认为认识必须以经验为起点,认识不能超出现象范围,表明他尊重休谟,但却使莱布尼茨的理性的普遍必然性与无限性受到限制,从而被损害;他在对理性主义的典范学科———数学科学和逻辑表现出尊敬时,又毁坏了经验论彻底的自明性精神。康德在兼容了莱布尼茨和休谟的优点时,也难免自然地包容了双方的缺陷。康德哲学确实表现出种种妥协性和不彻底性。

康德没有自觉地把自明的“我思”作为其哲学的逻辑起点,而是以“批判”的名义否定了任何自明的东西,胡塞尔认为就这一点而言,他相对于笛卡尔和休谟是退步了。但康德虽然以反独断论开始,但他实际上自己也无批判地接受了逻辑(形式逻辑与先验逻辑)的先天必然性。“胡塞尔指责康德没有批判逻辑本身……正如数学需要一种哲学来建立其基本概念一样,形式逻辑也需要确证它用来进行运算的结构与范畴。”“这种把世界本身主观化了的最彻底的主观主义如何才是可理解的呢?这个世界的存有是通过主观的创造活动所产生出来的存有……是在最深刻和最根本的意义上的世界之谜。这个谜而且只有这个谜才是休谟的问题……然而,我们很容易看到,康德把很多预先假定当作不言自喻的。这些预先假定在休谟的意义上是包括在世界之谜中的,而康德从来没有深入这个谜的本身。因为康德的问题集是以从笛卡尔经莱布尼茨到沃尔夫的理性主义为基础的。”休谟虽然使康德察觉到独断论的缺陷,但并没有使康德真正彻底从独断论的迷梦中醒过来。而排除这种独断论乃是笛卡尔在其普遍怀疑的哲学开端处所要真正达到的目的,尽管笛卡尔的工作半途而废了。所以胡塞尔甚至批评“康德从来没有进入笛卡尔的基本研究的最深处”。这是康德迁就理性教条主义而损伤经验论内在自明性的一方面。

在另一方面康德又受休谟不可知论的影响和制约,要求将知识严格限制在经验现象之内,“康德献给休谟的贡物就是严格地划分本体世界与现象世界,前者可以被想象而只有后者才可以被认识”。康德的这种二元论思想也是受后世批评最多的。胡塞尔认为康德在这点上有些如同休谟一样缺乏哲人的伟大气魄,因为他们都不敢撇开人(或人类)的自明性来谈论真理本身的自明性。劳尔认为这是胡塞尔与康德的一个重要区别。“康德说过,人的最终关怀是上帝、自由和灵魂不朽,但‘纯粹思辨理性’不能进行这样的关怀。胡塞尔甚至没有进入人的至高关怀就要自己研究哲学的至高关怀,他觉得,这些就是哲学可以用绝对的无需论证的确定性认识到的东西。如果上帝、自由和灵魂不朽不能够这样被认识,那么它们就不是哲学的对象。”胡塞尔认为,“必须批判地澄清康德的科学态度的风格和认清在他的哲学研究中缺乏彻底性。缺乏彻底性正是我们所力图克服的”。关于人的认知理性是否能够达到无限的终极存在问题,康德哲学至少是容忍了一种独断论的设定的思维方式。主体主义哲学要求从完全自明的“我思”出发,讨论在这种明晰的“我思”范围之内所得以呈现的东西。在胡塞尔看来,一切对象性的存在,都是先验主体的意向性构成物,无论是康德所谓可认识的现象还是只能设想的本体。康德说终极本体只能被设想而不能被认识,是在主体主义明证性思维方式之外使用了一种独断论的思维方式,如费希特所质问的,既然不可认识,如何能断定其存在?

除此之外,即使在现象范围之内,康德也没有彻底贯彻先验主体性原则。康德的先验主体所保证的只是先验主体自身的先天认识形式,这些形式尽管规范统摄了认识内容,但认识内容却最终来源于主体之外的物自体。胡塞尔批评康德放弃认识内容,未将经验本身理性化。“康德要达到普遍性的理性尝试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他没有把经验理性化。”“胡塞尔为自己保持的理性知识的理想要求他超出康德,并且把前科学的经验理性化。”在胡塞尔看来,一切意识现象———形式与内容、一般与特殊都是先验主体能动的意向性构造,都是同样地被给予被建构的。彻底的哲学精神使胡塞尔不容许一个非主体自我的物自体存在,他要在现象中直观到实在性的全部本质内容,因此他必须使认识内容如同它所服从的形式一样被先天化、主观化。在自我主体中容纳进了感性经验并不等于胡塞尔从康德的先验主体退回到了笛卡尔的经验的自我主体。理解这点的关键在于明白笛卡尔和康德的感性经验是由外物刺激感官所引起的,是作为非我的外在物而进入自我之中的,而在胡塞尔彻底地悬置了外在实体世界之后,现象学所关注的是纯粹意识的体验,这些纯粹意识的体验是由先验主体通过自由想象的变更而构造出来的,所以现象学所关注的是一个通过想象所获得的可能世界,而不关注一个经验论者通过感觉所获得的事实性世界。胡塞尔认为耳闻目睹的事实性世界仅仅是作为无限的可能世界的特例而存在的。康德的现象世界仍是可能世界(先验的)和事实世界(经验的)交织物,所以其先验性不可能是彻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