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毛泽东和他的父老乡亲(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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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二)

六、没有他,就没有我

1952年春,毛泽东在丰泽园住所设宴招待来自湖南家乡的客人。宴会前,他拉着一位面庞方正、戴金丝眼镜的老人,向江青、毛岸青、李敏、李讷等家人和工作人员介绍说:“这是我的九哥,是我的姨表兄。他家住在湘乡十四都。”接着又说:“没有他,就没有我。”

毛泽东说的这位“九哥”,就是他的姨表兄兼老师王季范先生。

王季范(1884—1972),又名王邦模,湘乡县十四都弦歌乡(今属湘乡市龙潭乡)人,出身小康家庭。父亲王文生,曾在东北任过小官吏,母亲王文氏,系湘乡大坪唐家圫(今棠佳阁)文芝仪的次女,行六,是毛泽东的母亲文七妹的亲姐姐,即毛泽东的二姨妈。她与王文生生有两个儿子,长子王星臣,次子王季范。王季范比毛泽东长9岁,在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九,后辈人称他为“九阿公”,毛泽东则一直叫他“九哥”。

王季范从小聪颖好学,领悟力强,深得老师器重。他考入长沙优级师范(即湖南大学前身)时,正值20世纪初,欧风东渐,新学兴起,湖南风气为之一新。王季范受到维新派人士的影响,接受了民主思想的启蒙教育,倾向进步。他在优级师范系统地学习了数学,并取得优异成绩。毕业后,他受聘到湖南第一师范担任数学教员。

毛泽东小时候常到唐家圫外婆家去,并拜七舅父文玉瑞为干爹。在这里,他认识了常来外婆家的姨表兄王季范,并常向他请教一些经书方面的知识。王季范很喜欢这位好学的姨表弟,每次总是耐心讲解,热情施教;有时还把他带到家里一起切磋,一起玩耍。当王季范在长沙一师担任教员时,毛泽东从东山高等小学堂毕业来到了湘乡驻省中学读书,后入湖南省立第一中学,其间多得到王季范的帮助和指点。此后,毛泽东通过半年多的自学,于1913年春以优异成绩考入湖南第四师范读书。1914年春,四师并入一师,毛泽东转入一师,被编入第八班,直接受教于王季范。从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加深了一层。

王季范不仅在学习上对毛泽东认真指点,谆谆教诲,而且对他的革命活动也尽力支持。毛泽东胸怀大志,为“改造中国与世界”而孜孜求学,勤勉进取,使王季范深为敬佩。在这一时期,毛泽东接触了许多进步思想,常与蔡和森等人一起商谈国事,探求真理,组织和领导革命活动。但也每每因此惹出一些麻烦来,常常是王季范先生出面斡旋,多方疏通,使毛泽东得以转危为安。

1915年上学期,湖南省议会公布了一项决定,从秋季开始,每个学生要缴纳101元的学杂费。身为湖南第一师范校长的张干,对此项决定衷心拥护,坚决执行。该校师生则议论纷纷,尤以家境贫寒的学生情绪激愤,纷纷反对张干的做法,并掀起了“驱张运动”。有同学写了一篇宣言,专谈校长私德如何不好,借以“驱张”。毛泽东见宣言没有击中要害,便重新起草了一份《驱张宣言》,历数校长办学无方,贻误青年,并连夜赶印《宣言》,在校内散发。张干得知此事,恼羞成怒,下令要将毛泽东等带头闹事的17个学生统统开除。

张干对毛泽东的处分决定,再次在校园内掀起轩然大波。当时作为一师学监和数学教员的王季范,十分焦急。他既怕毛泽东的学业受到影响,又为张干的独断专行而气愤,于是找到杨昌济、徐特立、方维夏等校内几位有威望的教员商量对策。杨昌济等人赏识毛泽东的才华,内心也十分反感张干的做法。他们召集了一个全校教职员会议,提出罢教,为学生鸣不平,对张干施加压力。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张干不得不收回成命,提出辞职。毛泽东方得以继续在一师读书,直至毕业。解放后,毛泽东在与周世钊、王季范等人的一次会面时,曾谈到此事。毛泽东说:“张干是个很有才干的人,才三十几岁就当上了一师校长……他要爬上去很容易,可他并没有爬上去,没有进入仕途,吃了一辈子的粉笔灰!”王季范解释说:“依我看,当年《驱张宣言》主要是触犯了张干的尊严,他的自尊心很强。说他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的,这倒并不见得。”毛泽东点了点头道:“九哥说得有道理。”他很赞成王季范的见解,并为表兄当年替他解“危”而感激。

大革命时期,毛泽东在湖南从事革命活动时,曾数次遇险,遭到反动派的追捕。王季范亦多次利用自己在教育界的声望和地位,掩护他脱险。

1928年2月至1936年7月,王季范任长沙长郡联立中学校长。1937年春,王季范任河南省教育厅秘书长。三个月后返湘,任长沙广益中学校长及育才学校代理校长。继之,致力于创办长沙衡粹女子职业学校。

王季范与毛泽东自1927年“马日事变”前在长沙分手,至1950年在北京会面,数十年间,他们彼此分离,但时常多方设法捎信问候,互相鼓励。

1949年6月,时值湖南和平解放前夕,王季范以湖南教育界知名人士的身份,在长沙参加了地下党领导的迎解活动。他通过长沙城市工委与湘潭城市工委取得联系,从湘潭向解放区和毛泽东发电报(当时因特务搜捕甚紧,在长沙发报易被敌人侦悉,故改在湘潭),报告“湖南和平起义可望促成”的胜利消息,并建议解放区迅速派人南下,接管湖南政权,做好筹粮支前,早日解放全中国。

1949年8月,程潜、陈明仁通电起义,湖南获得和平解放,党中央随即派出南下工作团到达湖南,接管湖南政权。此间,王季范连续三次致电毛泽东,对他领导的中国革命的胜利表示非常高兴和热烈祝贺,并提出“用贤才、立法制、崇道德”三个治国重点,供毛泽东参考。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派表侄女章淼洪(文静纯之女)从汉口到长沙迎接王季范和周世钊北上进京。然而,章抵湘后,王已先期北上。王季范进京后,成为毛泽东家的座上客,经常陪同毛泽东接见来自湖南家乡的父老乡亲和各界人士,如会见齐白石、章士钊、仇鳌、周世钊、毛宇居及文氏兄弟等。他们谈今论古,叙述旧情,好不欢畅。

1955年11月24日,王季范(拄手杖者)在韶山

1952年9月,毛泽东的老师、校长张干等应邀到北京,受到毛泽东的亲切接见。期间,王季范曾派专车陪同张干等四人游明十三陵和汤山。王还将张干等接到家里商谈湖南第一师范建校问题,并赞成张干提出的在长沙城南辟一公园,兴建毛主席纪念馆的建议。1955年11月,王季范率部分人大代表到湖南视察,在省委秘书长杨第甫的陪同下,前往韶山参观毛泽东旧居,王诗兴大发,当场赋诗一首:

一别珂乡五十年,重来如见海成田。

韶山放射光和热,照彻东方赤县天。

王季范还在故居前合影留念,并在照片上方题写了“瞻仰主席故居留影”几个字,表达对毛泽东深深的爱戴之情。

王季范满怀热情地参加新中国的建设,历任湖南行政学院副院长、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政务院参事,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在他晚年病重住院期间,毛泽东和周恩来分别请王季范的孙女王海容转致慰问。

1972年7月11日下午,王季范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88岁。在王季范先生的追悼会上,毛泽东敬献了花圈。花圈的飘带上写着:“九哥千古/毛泽东敬挽”。

七、搭信问候表兄刘霖生

1937年11月27日,毛泽东在致表兄文运昌的信中问道:“刘霖生先生还健在吗?请搭信慰问他老先生。”这位老先生究竟是谁呢?

1980年12月26日《人民日报》在发表毛泽东致文运昌这封信时,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对“刘霖生”作了如下注释:“刘霖生,文运昌同乡,已故。”信发表后,编辑部收到群众来信,以为毛泽东所指并非湘乡文运昌的同乡刘霖生,而是指近代著名爱国志士、曾与黄兴一起创办华兴会的辛亥革命老人刘霖生(即刘揆一)。不久,《长沙日报》、《北京晚报》等报刊纷纷以这位辛亥革命老人为题发表文章,说这封信中所提的刘霖生即刘揆一。

1983年10月,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在编辑出版《毛泽东书信选集》时,对这个问题反复进行了调查核实。由于收信人文运昌已于1961年去世,原注关于刘霖生的情况是由湖南省委提供的,调查材料说明刘霖生是毛泽东外婆家唐家圫附近的人,但不能说明他不是辛亥革命老人刘揆一。于是他们来到湘潭、湘乡进行调查,方知这里有两个姓名相同的刘霖生,一个是湘潭的辛亥革命老人刘揆一,另一个是与毛泽东有亲戚关系的湘乡秀才刘新澍。二人的字均叫霖生,且皆以字名世。中央文献研究室的同志分别走访了二人的亲属,最后证实他们原先的注释没有错,只是由于湘潭、湘乡有两位刘霖生,恰恰都与毛泽东有过不同寻常的关系,以致引起误解。为此,当他们将这封信收入《毛泽东书信选集》时,特地将刘霖生的注释改为:“刘霖生,毛泽东和文运昌的表兄。”使其含意更加明确。

刘霖生,派名新澍,湘乡县南薰乡祝赞桥(解放后划归韶山,即今韶山市大坪乡竹赞村黄强湾)人,系清代长沙府学生员。辛亥革命后,当过湘乡团岸榷运局统计科科长、湘乡县女子职业学校校长、湘乡县参议会议员、县临时参议会会长。他为人刚毅正直,爱好诗词、文赋、对联,有秀才之称。早年崇奉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对《中山全书》手不释卷。大革命时期,刘霖生先生对中国共产党寄予很大的同情,曾说过:“孟夫子讲,要使耕者有其田,中山先生也是这样主张,但他并未能实现,只有共产党才有决心将其付诸现实。”他积极鼓励和支持自己的子侄刘朝佑等参加农民运动。“马日事变”后,他一直隐居乡村,直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刘霖生为人乐观、豪爽。他擅长诗文、联语,文思敏捷,时常边饮酒边吟诗作联。他记忆力好,作品朗朗上口,且多不留底稿,故其诗联流传的为数不多。

刘霖生生性刚毅耿直,不畏权势,好打抱不平,在乡民中颇孚众望。军阀赵恒惕当湖南省长时,有一年春节,他以“敬老尊贤”为名,向湘省一些有名望的人赠送一份礼物,如腊肉、鱼等,刘霖生也得到一份。但刘霖生看穿了赵恒惕的意图,拒绝收买,并上书赵恒惕:敬老尊贤乃民族美德,须要发扬,但不能停留在形式上,一份鱼肉是不能表示诚意的。要真正做到敬老尊贤、勤政爱民,只有深入民众,体察民情……赵恒惕对此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

1927年5月21日,反动军阀许克祥在长沙发动了“马日事变”。刘霖生当时担任湘乡县临时参议会议长,对许克祥的倒行逆施及残酷镇压革命群众的暴行非常愤恨。不久,许克祥率部开抵老家湘乡县城,欲动用县民赖以救灾维生的积谷。刘霖生即以议长身份发表通电,声讨许克祥,电文中有“擅动积谷,民心惶惶”二句,一时舆论哗然。许克祥恼羞成怒,欲逮捕刘霖生。刘匆匆逃出县城,避难他乡。

刘霖生与毛泽东家往来密切。1920年1月,毛泽东的父亲毛顺生去世时,毛泽民在家为父亲操办丧事,到十几里外的大坪请表兄刘霖生做礼生。这位知书识礼的秀才竭心尽力,协助毛泽民把丧事办得井井有条,十分隆重而简朴,深得毛氏家属称道。

1927年1月,毛泽东到韶山、湘乡等地考察农民运动。刘霖生曾听他演讲,并作《奇世自度曲》:“洞庭映南岳,蛟龙驾韶山。头藏滴水洞,尾尪大坪村。龙虎相居聚灵杰,龙鲤相依涌神泉。灵杰问世乾坤转,神泉潇洒九州安。”既是赞美神奇的韶山,更表达了对未来的憧憬。

1937年4月2日,文运昌的母亲,毛泽东、毛泽民、毛泽覃兄弟的八舅母文赵氏逝世。因毛氏兄弟在外从事革命活动,毛泽民的妻子王淑兰便委托刘霖生代写挽联。刘霖生遂代撰挽联一副:

诲教我夫婿觅封,忘身救国,举世反以为非,慧眼独垂青,颖脱囊中,望成宅相;

谁唤起自由勃发,亚雨欧风,新潮日见其涨,狂澜资力挽,机存阃内,冀嗣徽音。

联中表达了对死者的怀念和对毛泽民的赞美。联中的“夫婿”和“宅相”均指毛泽民,“慧眼垂青”和“机存阃内”均指文赵氏。对仗工整,用词贴切,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刘霖生还代毛泽东写过一副挽联。联中有“问到旧载桃李,已成大树将军”之句,寓意深刻。

1937年,文运昌在长沙长郡中学任庶务时,该校学生莫立本(即方克)去延安投奔革命,文运昌将自己的父母(文玉钦1929年5月去世)去世的消息以及刘霖生帮助料理丧事的情况,写在信中,托莫立本转给毛泽东。毛泽东接信后,即于同年11月给文运昌回信,在信中除悼念八舅八舅母去世外,还问候了年届72岁的刘霖生先生。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不久,刘霖生因病逝于湘乡老家。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十分怀念这位颇有才华又为人正直的堂表兄,曾多次和表兄王季范谈到他,对刘霖生的辞世深表惋惜。

八、重提佑生二叔旧事

在韶山,毛泽东除了毛菊生、毛梅生、毛蔚生三位嫡堂叔外,还有几位远房叔父。毛佑生就是其中一位。

毛佑生(1875—1940),派名毛贻谷,行二,住韶山冲东茅塘,生于清光绪元年(1875)十月。他是毛恩霖的儿子,与毛泽东的父亲毛顺生共高祖父,是五服内的堂兄弟。因此,他在韶山毛氏家族中,算是与毛泽东比较亲的一个。毛泽东称他为“佑生二叔”。

毛佑生幼读经书,粗通文墨,能写会算,加上为人精明,善于经营,持家有方,在毛氏家族中颇有些名望。毛泽东的父亲毛顺生当时在韶山也是很有声望的,与毛佑生意气相投,情如手足。毛顺生家有什么事情,即请毛佑生前去打点、料理。1919年至1920年毛顺生夫妇相继去世后,毛佑生仍经常去上屋场,帮毛泽东家照看房屋家什。

毛泽东在外从事革命活动,家中剩下两个弟弟毛泽民、毛泽覃及大弟媳王淑兰等。毛泽民在家作田,操持家政,为治理好家庭,常去东茅塘向堂叔毛佑生请教。毛佑生很赏识毛泽民的理财能力,尽力支持他。叔侄二人关系甚好,感情笃厚。

1921年春,毛泽民、毛泽覃等在毛泽东教育下相继离开家乡,外出干革命,家里无人居住,便委托堂叔毛佑生看管。毛佑生精明能干,为毛泽东兄弟一家料理家务,尽心尽力,把毛泽东家里里外外料理得井井有条。

大革命失败后,毛泽东的亲属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或被捕入狱,或东奔西走。毛家的产业被反动派没收。为毛泽东兄弟管家的毛佑生自然也难逃厄运,当地的土豪劣绅抓过他,国民党反动派也抓过他。对他进行拷打,逼他交出毛泽东亲属的下落,但他始终缄口不语。家里人通过种种办法,疏通关系,才将他保释回家。为了毛泽东家的事情,毛佑生可谓吃尽了苦头。

毛佑生一生奔波、劳累,他非常同情毛泽东领导的中国革命,渴望穷人早日过上幸福日子。但由于忧愤交加,积劳成疾,不幸于1940年正月就去世了,享年65岁。

对于这位曾对毛泽东家给予过帮助并为之吃过许多苦头的堂叔,毛泽东一直深深地怀念着他。早在延安时期,他就曾向从家乡去的几位乡亲打听过毛佑生的情况。解放后,毛泽东又多次与进京的乡亲们谈及这位堂叔,当得知毛佑生已去世时,他深表惋惜,并问及他家人的情况,嘱咐乡亲们转达对他们的问候。

1949年10月,毛泽东在北京接见堂弟毛泽连时,几次问到毛佑生家人的情况,言辞中对这位堂叔流露出深深的怀念之情。

1950年5月,毛泽东派长子毛岸英回乡省亲,临行时,特地嘱咐岸英去看望毛佑生的家人。岸英到韶山后,便去东茅塘探望了毛佑生的遗属,送给毛佑生之子毛维薪一个脸盆和一盒茶叶。

毛佑生一生经历过种种磨难,他中年丧妻。1924年,他的妻子许氏就去世了。那时,他49岁,许氏38岁。妻子死后,毛佑生与儿子毛维藩、毛维薪相依为命,过着清苦的日子。

然而,毛佑生又是幸运的。有一个女人始终在爱着他,直到他寿终正寝。那个女人姓陈,是他的一个堂婶,年龄与他相仿。陈氏的丈夫,名叫毛恩覃,号禹臣,行十三,是毛佑生的房叔,1921年去世。陈氏带着两个女儿(后来还收养了一个儿子),孤苦无依,艰难度日。

毛佑生见房婶年轻守寡,特别可怜,出于同情心和做侄子的责任感,常去她家帮忙做事,农忙时节帮助插田扮禾,农闲时节帮助挖土种菜等等,有时还把儿子维藩、维薪也带去一起帮助干活。陈氏十分感激毛佑生的好意。为了回报他,她时常主动去他家帮助做些家务,缝补浆洗,做饭炒菜,样样都干。由于二人同“病”相怜,天长日久便产生了感情。

毛佑生与陈氏的暧昧关系,自然引起冲里人的风言风语。这在当时风气闭塞的韶山可说是乱伦乱纲,大逆不道!到了1925年闹农会时,冲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打土豪、斗地主,有人借题发挥,把毛佑生也当土豪劣绅抓了起来。当时的毛氏族长说:“毛佑生与陈氏犯了‘族规’,要把他押到祠堂,批斗他、处罚他,打他几十大板。”

当时,毛泽东正在韶山开展农民运动。听说族人要惩办毛佑生,便前往毛震公祠找族里人劝解。他说:“佑生二叔和他的房婶陈氏关系暧昧,虽然‘反’了班辈,犯了‘族规’,但毕竟是两相情愿,真心相爱。这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什么‘族规’,都是陈规陋习,它代表的是封建阶级的意志。我们今天要移风易俗,革除那些旧习……”

族长被镇住了,族人们则窃窃私语。

毛泽东接着说:“他们是出于自愿的,谁也没有勉强谁。这就叫有感情的结合!至于禹臣十三阿婆,她丈夫死了,改嫁不改嫁,由她自己做主,别人不应当干涉。”

毛泽东打了个比方:“时代不同,我们要提倡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打破封建贞操观念。女人也好,寡妇也好,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嫁给你做堂客,也可以嫁给我做堂客,听其自由。”

毛泽东又强调:“我们不能按封建家规来处罚佑生二叔,更不能要求禹臣十三阿婆守节。我们要打破封建的贞操观念,把妇女从旧婚姻的锁链中解放出来!”

与此同时,毛泽东亲自组织和发动起来的农会,也支持毛泽东的意见,赞成毛佑生同陈氏继续来往。在毛泽东和农会的帮助下,毛佑生才免除了一场皮肉之苦。

毛佑生对毛泽东和农会十分感激。在毛泽东离开韶山后,他仍常去毛禹臣家,继续帮助陈氏干活。后来,两人干脆一起公开食宿,难舍难分。

陈氏也很感激毛佑生,一直把他视为自己的亲人。在毛佑生病逝前的一年多时间里,她主动到毛佑生家料理家务,服侍因病卧床不起的毛佑生,送汤喂药,尽一个家庭主妇的责任,一直到毛佑生仙去蓬莱。

毛佑生与陈氏结合的故事,至今仍在韶山冲流传,成为老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对此褒贬不一,但不管是非如何,有一点是应当肯定的:毛佑生在当时的环境下敢于冲破家法族规的束缚,同陈氏真情结合,表现了他敢于打破陈规陋习的勇气。这在今天来看,仍然是难能可贵的。

毛泽东对这段往事记忆颇深,曾多次与进京的亲友谈及。1956年12月,毛泽东在中南海接见堂侄毛远耀、毛远翔兄弟时,曾谈到毛佑生,说:“佑生二叔和禹臣十三阿婆的暧昧关系,当时冲里人人皆知,众说纷纭,其实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他风趣地讲起了这对男女相亲相爱的故事,并说:“佑生二叔是一位婚姻自由和个性解放的追求者。他和禹臣十三阿婆相好,那才叫真正的爱情。”

对于陈氏,毛泽东也记忆犹新。

1959年6月毛泽东回乡,去韶山水库游泳回来,在毛震公祠附近遇上了一位老太婆。老太婆此时年已64岁,见到毛泽东,连忙欣喜地喊道:“主席,你回来了!”

毛泽东诧异地问道:“你是哪一位?”

“我姓陈,我是禹臣十三老娘(韶山方言:阿婆的意思)。”

毛泽东笑道:“啊!你是我的叔娭毑!”说完,上前热情地握着陈氏的手。

陈氏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我有两个女儿,都出嫁了;抱(即收养)了一个儿子,叫毛贻炳,早几年病死了,媳妇也改了嫁。”

“那你家还有别的人吧?”

“儿子死了,孙子在外工作。我生活困难,走又走不得,动又动不得,日子不好过呀!”陈氏有些悲戚地说。

毛泽东听了,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安慰说:“禹臣娭毑,你有困难,找当地政府吧,他们会帮你解决的。我手里暂时没带钱,等我回去后,再给你寄钱来。”

“谢谢主席!”陈氏感激地说。

毛泽东又对她说:“你老了,不要着急,有人民政府,你的生活就能过下去。你安心过好你的晚年吧!”

以后,韶山公社解决了禹臣十三阿婆的“五保户”口粮问题,当地青年团员也常去她家做义务劳动,照顾她的生活,让她幸福地度过了晚年。

九、“儒”亦我所欲也

在韶山市如意乡,曾经有一位被毛泽东称作“儒医”的老农兼中医,他就是前文提到的杨舜琴。杨舜琴生于1886年,住韶山市如意乡如意村杨家庄,曾一度迁居杨林乡炉门前。他长毛泽东十余岁,幼年时读过一些经书,平时喜读医书,靠自学,能通诗词、中医,一生务农,兼做中医,乡亲们都尊敬地称他为“舜二阿公”。

如意亭距韶山约12华里,是个小平原。前面有条小河,过河有一座苍莽雄劲的山峰,叫狮子山,形如狮子,坐卧东南,丛林掩映,一片葱翠。旁边有座球山,犹如狮子滚绣球,形象十分逼真。杨家庄是如意亭集镇上的一栋茅草屋。杨舜琴幼读诗书,攻医学,对古文、诗词造诣较深,对祖传中医如《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以及药物学、小儿科等亦有深入研究。解放前曾在复兴中学应聘为校医兼国文教员,教授古典文学。

1925年2月至8月,毛泽东回韶山开展农民运动,建立了韶山第一个党支部,接着分乡成立了“雪耻会”。如意乡在共产党员李耿侯、庞叔侃、贺尔康、郭咏泉等人的组织下成立了“雪耻会”和农会。杨舜琴与他们往来密切,也参加了雪耻会和农会活动。他的妹夫杨明坤,他的儿子杨子嘉、杨子寿都先后参加了雪耻会,投入打土豪分田地和反帝反封建斗争。他们组织了工农自卫军,配合毛泽东在韶山领导革命斗争。

在此时期,毛泽东常到如意开展农运活动。有时在杨舜琴家吃饭、住宿,召开座谈会,与杨舜琴商量工作。

毛泽东在这一带的活动,引起土豪劣绅的惊恐,他们密告反动派,连夜派人到韶山追捕毛泽东,幸得乡亲们及时通风报信,使毛泽东安全脱险。毛泽东由韶山赶到如意,躲到杨舜琴家草屋楼上。杨舜琴派人在屋外放哨掩护,自己到草屋楼上给毛泽东送菜送饭。国民党枪兵追到杨家庄,毛泽东化装逃脱。杨舜琴亲送毛泽东至宁乡,再到江西九江,然后一同乘船抵达湖北汉口。

到汉口后,杨舜琴要求与毛泽东一同参加武汉国民政府工作。毛泽东考虑他年纪大了,且家里有拖累,便劝说道:“行医、搞宣传,也是革命,你回老家去,同样可以从事革命工作。”杨舜琴遂提出将两个儿子交给毛泽东。毛泽东答应介绍杨子嘉、杨子寿参加革命。后来,杨子嘉、杨子寿到广州参加了毛泽东主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

杨舜琴由武汉回到老家不久,即遭到国民党的逮捕,后由人保释出来。此后,他一直在家种田,间或行医治病。他与妻子谢氏相依为命,过着清贫的生活,直至迎来翻身解放。

杨舜琴的长子杨子嘉,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入黄埔军校学习。毕业后参加国民革命军,曾任旅长,1927年被蒋介石禁闭于虎门要塞司令部。不久,由共产党营救脱险。大革命失败后,在广州一带从事革命活动,参加过广东海陆丰起义。1927年12月参加广州暴动,不幸牺牲。

杨舜琴的次子杨子寿,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9月与庞叔侃、贺尔康同去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年底返湘,任湘潭县农运特派员,领导农运工作。1927年3月,任湘潭县第八区区乡自治特派员。“马日事变”后,仍坚持斗争。1939年病逝于如意杨家庄。

1944年,日寇犯湘,韶山沦陷。杨舜琴当时避居杨林炉门前,曾思念昔日战友及在外参加革命的儿子杨子嘉、杨子寿,遂作七律《怀匊中、季全两友》一首:

不是愁中即雨中,冷秋弥漫到山林。

菊残满圃仍留干,莲苦全身只在心。

鼓角四方声壮烈,湖湘一带气萧森。

风吹荷叶沧浪水,可有清光报好音。

真是好诗!情真意挚,用典贴切,对仗工整。诗中的匊中即汤匊中,住宁乡沧浪坪,地下工作者;季全即庞季全,住韶山荷叶塘。杨舜琴希望从两位好友那里得到两个儿子的好消息,故末句云:“可有清光报好音。”

1949年,杨舜琴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他满怀敬仰和喜悦之情向毛泽东写信表示祝贺,祝贺毛泽东当选为共和国主席,并寄去对联一副:

“儒医”杨舜琴写的“杨子嘉、杨子寿烈士革命事略”

肉眼终于不识毛,应知天与人归,扫除国贼新开国;

痴心何若犹思蒋,已到山穷水尽,坐在台湾待垮台。

信中还询问了长子杨子嘉参加革命后的情况。

接着,在韶山地区举行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大会上,杨舜琴又挥笔写下了会场对联:

有谁是人类救星,毛主席北辙南辕,坚持共产,解放军东征西剿,爱好和平,一致奠中原,豪劣贪官齐丧胆;

真算得世界回头,蒋政权朝三暮四,早失灵魂,杜鲁门阴施阳违,都成梦幻,大的归正统,工农贫弱尽翻身。

毛泽东知道杨子嘉与陶铸是黄埔军校同班同学,便将信转陶铸。陶铸很快将杨子嘉加入中国共产党,自黄埔军校毕业后参加国共合作国民革命军,在革命斗争中壮烈牺牲等情况函告杨舜琴。不久,杨子嘉被追认为革命烈士,毛泽东指示地方政府按政策发放优抚金以示慰问。1958年12月,陶铸派人从湖南把杨舜琴接到广东,住在省委招待所里达一个多月。期间,杨舜琴参加了黄埔军校学员牺牲烈士亲属代表会,受到了陶铸书记的亲切接见与款待。省委办公厅还派员陪同他游览了广州的风景名胜。然后,杨舜琴愉快返湘。

1952年后,杨舜琴一度担任湘潭县卫生协会主任。1953年,他荣获中央人民政府卫生部“中字13416号”中医师证书。

毛泽东对杨舜琴的生活十分关心,曾数次托中央办公厅秘书室用自己的稿费接济杨的生活,前后共汇出四百元。杨舜琴将毛泽东的赠款全部用来购买医药书籍达数十卷计两大柜。毛泽东还给杨舜琴寄来《辞源》及诗词、医药等书籍,供其研究之用。杨十分感慨,多次写信反映情况,表达谢意。毛泽东日理万机,百忙中无暇给杨舜琴复信,曾指示中央办公室秘书室给杨写信,代为致意。1957年3月21日,中央办公厅秘书室给杨舜琴及家住杨林的毛泽嵘复信:

杨舜琴、毛泽嵘先生:

你们2月下旬给毛主席寄来的信收了。我们已照主席的指示,把你们的信转给湖南省委研究处理……

毛泽嵘先生要求到北京来,我们已请示主席,主席工作很忙,他说请你不要来。谨为转告。

此复,顺致

敬礼

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室

一九五七年三月二十一日

1959的6月27日,一辆小车从韶山冲开来,直驱杨林炉门前,把杨舜琴接到韶山毛泽东下榻的寓所。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当天中午,毛泽东即将离开韶山去长沙,在松山设宴向各位父老乡亲告别,并与大家交谈乡间情况。

午宴前,毛泽东询问了杨舜琴一家的生活情况。杨告诉他,两个儿子已死,有一个养孙女在衡阳工作。他和老伴两口子都已年老体衰,生活比较困难。

毛泽东关切地说:“舜老,你要好好休息,安心养老,有困难可找政府解决。”

席间,毛泽东和乡亲们一边用餐,一边谈论过去往事和目前情况。大家毫无拘束,侃侃而谈,向毛泽东反映家乡生产和生活中存在的问题,诉说“大跃进”中所出现的浮夸风、虚报产量、体罚群众、强迫拆屋等。毛泽东听了脸色变得严峻起来,说:“你们谈得好,这些事我在北京是不易听到的,不过这些问题中央已在研究设法解决。”

一会儿,毛泽东给他幼年私塾老师、堂兄毛宇居斟酒,毛宇居忙起身用手掩住酒杯,连声说:“要主席敬酒,岂敢,岂敢。”主席忙说:“给老师敬酒,应该,应该。”毛泽东又起身向对面敬酒夹菜,一时难把酒菜送到对方,于是用文言道:“虽鞭之长,不及马腹。”杨舜琴听后,见大家难以理解此语的含义,便解释道:“主席的意思是赶马的鞭子虽长,但仍然达不到马的肚子边;夹菜的筷子太短,无法送到你们那里。”

当时湖南省委书记周小舟也在旁席就座。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笑了。毛泽东见了,连忙招呼道:“小舟,你过来一下。”又转身指着周小舟对杨舜琴说:“你有什么事情,找小舟,他是你们的省委书记,叫周小舟,是一条大船哩!”

这时,毛泽东夹了一块清蒸鱼,恭敬地送到杨舜琴碗里,说:“舜老,舜老,你是儒医。”

杨连忙用碗接过鱼块,回答说:“主席过奖了!我是愚蠢之愚。”

“是儒雅之儒!”毛泽东又夹了一块鱼放到自己的碗里,并借用孟子的话说:“鱼我所欲也,儒亦我所欲也。”

杨舜琴十分钦佩毛泽东知识的渊博,更感念他对年长者的尊重。

回到家后,杨舜琴十分兴奋,当即写信告知远在衡阳读书的孙子杨厚淳,让孙子分享这份喜悦。他还赋诗三首,诗前有小序写道:“毛主席回韶山,接见乡老,敞开言路,洞悉民情,并称琴是‘儒医’。言虽出自心中,誉已传于座外……”诗云:

韶山郁郁更巍巍,孕育奇才破独裁。

三十二年还故里,百千万类赖汝栽。

乡亲侃侃谈无倦,座主融融乐不猜。

宴罢华堂同摄影,高歌一曲胜蓬莱。

五千年史人文萃,六亿群伦我性痴。

赠款赠书叨厚爱,留餐留影表深知。

儒医面誉为声价,名义心惭应退思。

湘雨蓟云开眼望,惠风珠露满身滋。

产无稻麦耕依法,医有华洋理互通。

临症不离三部脉,处方相应一壶春。

既惭业绍仁中术,更愧儒称席上珍。

陋室不求图补壁,但求留影伴高峰。

诗中表达了他对毛泽东的无限感激之情。

1960年,杨舜琴身患重病,曾致函毛泽东,反映家庭生活情况,毛泽东给他寄钱治病。1961年,杨舜琴当选为上海乐天诗社理事。同年10月,杨舜琴因病到衡阳养孙女处居住。同年12月,杨在衡阳逝世,享年7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