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伯伦全集(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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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下编 纪伯伦——玛丽·哈斯凯勒(3)

我来吧?玛丽,我来欣赏你的俊美容颜?我行动困难迟缓,明天夕阳西下之后再来如何?几周过去了,漫长而缓慢,我一直没能见到你……难道我不是人?一定要到夕阳西下时才来?

夏日里,尽管是夏天,我仍然是活跃的。我要重写《被折断的翅膀》;我要给之在火中洗礼,让之穿上一件新衣。假若出版商照我原希望的那样拿去出版发行,那该是多么糟糕。

我又画画,又写作。让我兴奋激动、急于寻觅突破口的事情多么多!我真想向你展示一下,简直有一千零一件事要做。我也真想让你知道一下那一千零一项计划。

玛丽,生活如旭日东升,黎明曙光已现。你相信吗?我开始热爱生活,因为生活中充满了该做的事情……问题接着问题,梦想连着梦想……我想见到你。你累吗?我心急火燎地期盼着通过电话听到你的声音。

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9月19日

我亲爱的:

我在船上度过了苏菲派信徒式的一夜。我没订到单人舱,床上散发着酒腥气,我只得与星辰和月亮相伴度夜……太阳终于升起来了……一轮红日发出万道光芒。

这样的一夜将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被寂静笼罩着的大海哼吟的乐曲……无可范围的被照亮的万物,从容不迫地遨游在宇宙,使我盘旋在宽阔无边的思想太空中。

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9月22日

我亲爱的:

我租赁了一个简陋的小房间,使之变成了相馆;它有一个阳台,那里光线充足,空气流通;其美不亚于我在巴黎住的那个房间。租金二十美元。你想呀……多便宜。

无疑,你希望我租一个宽敞的大房间。不过,我现在已知足,对一切顺利感到满意。一颗宽容的伟大灵魂将引导我走向真理,为我照亮道路,然后慷慨济助我,让我搬入你所喜欢的房间里去。

我两个星期内开始工作。

这是一座大都市。我将与这里工作的人们一道工作。这里的各种因素都在运动着,正像上帝的想像力一样在不停地动着。

我开始重访三个月之前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当我用两只眼睛看那些东西时,仿佛那些东西已与原来不同。你什么时候来这里,让我们用四之眼睛观看吧!

亲爱的,上帝与你同在。

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10月20日

我亲爱的玛丽:

艺术家认为,严厉、刻薄、粗俗的批评家误入了歧途,凯梓小姐并没有错。坦率地说,凯梓小姐紧紧把握着惯例,克守着原则。她是过去的奴隶,是过去的那种表现形式的奴隶;而奴性本身却是一种灾难。她与我分属两代人,之间隔着鸿沟;我们是从两个相互矛盾的观察面去看待艺术和生活的。

艺术的精美只能通过风格表现。我的风格接近新月,我将不遗余力地关照它,磨练它……我会像慈母照管自己的婴儿那样关照它,使之成为一种工具或者一种语言,通过我用绘画生成的阵阵微风,令之进入人们的心灵、头脑和想像力之中。也许人们会说:“艺术精美何在?”当他们厌恶风格时,他们会这样说的。

不过,称赞和厌恶只是一种倾向或感觉罢了。

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10月24日

玛丽:

我知道自己的缺点,我在毫不留情地改正这些缺点。凯梓小姐以为这无关紧要,仍然认为设计太差……即使我的设计完美无缺,她也不会给我的工作以应有的评价。因为她肉体上软弱无力,而精神上却是机敏无比的;这互相矛盾的二者决不可能融合在一切去观察新的形式与看待新的见解,更谈不上去传达了。

至于她对现代彩色的看法,那更是童子般的愚蠢见解。

她不画画。假若现代彩色像她说的那样拙劣,那么,使用那种彩色的艺术家们又该被放在什么位置上呢?那些想发表反驳见解的人又在何方呢?如若不然,那么,在现代法国、现代意大利、现代英国和现代美国,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

这位小姐说我的用光很好,而画中阴影则很差……这是第二个错误说法,不合逻辑,荒谬得很……一个人怎能在画中用光适当,而阴影却适当呢?好光正是来自好影的一种视觉想像。

也许她想说,这些人头位置不当,画得很不好,形式欠佳。心中的意向只有上帝知晓。

我想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10月28日

致我的心神:

工作不断,活动不止。我正在看《被折断的翅膀》[236]的最后校样。我将小画室整理了一番,让其变得美些,适合客人来访,充满欢快气氛。

这期间,我接待了一些叙利亚人,以便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意大利与土耳其之间的战争[237]既不是宗教之战,也不是小字军战争。

在即将来临的冬天里,我将少写东西,多画画,以便画出足够数量。

夜幕浓重,我看不清自己所写的东西。

我的爱似大洋宽阔无比,波澜起伏。我的心平静不下来。

我心潮起伏,神觉倦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10月30日

玛丽,我亲爱的玛丽,我见到了同胞们,白天是在他们中间度过的。我工作,思考,现在正写作。

时间已晚,一更天过去了,我仍在埋头写作。尽管如此,不向你道过晚安,我是不会上床的。你离我是多么近啊!你今天距我的心思和情感很近。你的最近一封来信是红火炭……是一只生着翅膀的圆球,又是从发出乐声的岛屿涌来的波浪。

这是充满幻想、声音和影象的日子。我的心中有一团火,我的手里有一团火。我在每一处看到的东西,都是那样模糊不清,朦朦胧胧。

你知道用火焚烧的意思吗?你明白你在火中意味着什么吗?你晓得你燃烧之时,就是从桎梏中获得解放的意思吗?

啊!莫非还有超过火的欢乐吗?

让我用发自我灵魂深处的所有声音呼喊:我爱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11月10日

阿拉伯歌曲里有句美妙歌词:

“安拉晓知我的心……和我”

今天,我读了你的信之后,高声喊道:

“上帝知晓我的心……及玛丽和我。”

或许我要取出我的心,将之捧在手里,以便让人们晓知。在我的心中,有一种要揭示的愿望。我们都希望我们的心从秘密中解脱出来。当第一位诗人的疯狂语句被洞中人讥笑时,他要遭受痛苦,那是毫不奇怪的。假若他要采摘果子,但必须献出他的弓、箭、狮子皮,献出自己手中的一切,以便使他的同伴感受到阳光在他的灵魂中创造的欢乐时,他也会毫不犹豫。

那种痛苦,难道不是苏菲式的痛苦,不是来自别人不了解你的痛苦,不正是造就艺术和艺术家的痛苦吗?值得开口高尚地说:

“为艺术而艺术!”

但是,更加高尚的不是让盲人睁开眼睛,以便与我们共度浸染着无声欢乐色彩的日日夜夜吗?

真正的艺术应该是实在的,它是通过艺术品的动人之美而表现出来的。我之所以说是“实在的”,因为使我们的视觉和洞察力增加对世界认识的任何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

画室很美,心满意足,自得其乐,我从未感到如此欣喜。

毫无疑问……我在工作。我完成了一幅小画,画的是十字架。

我们是实质的探索者,我们是将自己的孤独化作花园的自甘寂寞者。我们的生活中不是只有饥饿和干渴吗?难道我们的心神不是因为迷恋真理而对现实主义和种种意识感到厌烦吗?我们情愿去观看死亡之物的惨白容面吗?

我们当中谁有两颗灵魂,将其一寄在山上,把另一颗派往谷地?

想念你的

纪伯伦

致玛丽

1911年11月26日

玛丽,玛丽:

真正感谢的日子就要到来了!那是你来的日子,你赶往我这里的日子,我见你的日子,我见你的日子。

莎鲁特说你要来;我没敢问你,恐怕你说“不”。

星期四就要到来,我们衷心喜欢的一切将要到来。星期四不是远离未来的一部分,而是这个“现在”的桂冠。

这将使我忙一阵子:我要整理房间——这房间就是我的头脑……我要整理我的思绪……清除掉旧的灵魂、幻象和阴影。

欲得彻悟,我理应远离红尘。

最伟大的力量便是生命。你为了成为一名艺术家,你应该正视生命,观看真正生命内闪出的光芒;真正的生命是上帝……上帝就是一切。

每一分一秒,我都爱着你。我现在深深感到每礼拜的星期四、五的甜美。我们相互斟满爱情的杯盏,彼此交流思想情感;那思想跳跃着前进。人,只有远离之时才能看到大的东西。

喂,我有千思万想,想向你诉说。不过,星期四在即,星期四的乐趣已开始挑逗我的感官。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1月6日

星期二是个生辰纪念日,而不单单是“今天”。那有数时辰的实质是一座门,一座通往对欢乐有新的认识的门,一座通往对痛苦有新的理解的门,一座通向对生活有新的体验的门。我几次提笔想写信给你,而每次我都发现自己沉浸在奇异的寂静之中——那是深海的寂静,无名之地的寂静,漆黑地域的寂静……那是看不到、听不见的神的寂静!

直至此时此刻,当我写信之时,我感觉到生活中的至恶因素便是寂静无声。暴风到来之前的那些时辰和大喜或大悲过后的那些日子,本来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那样寂静,无声,深沉,张开的翅膀不住地拍击,凝固的火焰不停闪动。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1月7日

我们聚餐一顿,我和雷哈尼都参加了……雷哈尼和莎鲁特被命运摆弄来摆弄去,终于将二人分开,中断了联系。二人观察世界的目光意义、基点各不相同,各自独立,而且借助的光也各不相同。

雷哈尼说,他将拒绝看她……不过,他将去看她……

莎鲁特说,她的门永远对他敞开着,他什么时候想去都行,什么时候想逗留都可以。她说这话时是认真的!

来自无名处的一种声音说:

这两个人是自我的织物,

二人之间的联系必增强。

我同意这个说法——二人天生一对,地就一双。

我向你致以入睡的问候——我亲吻你,然后说:“闭上眼睛,安心入睡吧!”之后,我开启门,带着一颗满盈的心和一颗饥饿的灵魂上路。但是,我还会回来亲吻你,并且道一声:

“晚安!”

我继之打开门,带着一颗满盈的心和一颗饥饿的灵魂上路。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2年X月X日

我的亲爱的手,亲爱的眼,亲爱的思想,亲爱的火焰……

感谢二十九年来你的母亲给予你的神灵般的关怀。正是那种关怀使我们彼此接近、相爱,并为我们放下了平安的帷幕。

一滴泪水带着最高尚的灵魂洒散在无声的墙壁上……我没去摸它,以防它触到手指。哈利勒,我们在泪水中共度过的时光是值得尊崇、赞美和奉为神圣的。

你和你那力量非凡、文如泉涌才思以及引发它的那种激情,令整个世界一解干渴!想你是多么容易,给你写信是多么困难啊……我是被迫开口说话的。心灵不允许我沉默不语!我要大声说:

“哈利勒,使心平静的人!”

当我留心聆听过去的回音,回顾已经过去的年月时,我发现那恰是表现这种感受的一幅图画,而其中起变化的和被替代的,只有本身的不断深化和升华!

爱你的

致玛丽

1912年1月21日

沉静、无声的时刻仍然在占上风。我在这小小画室里,殷勤接待穿行在地狱与天堂之间的阴影和幻象。我现在并不像以前那样生活着。白日充满烈火般的见解,黑夜沉浸在梦海之中。日末与夜初之间的那一时辰,被七层幔帐包裹着!

穿着痛苦外衣的欢乐何其多啊!甜蜜的痛苦何其多呀!

你亲爱的哈利勒无可选择,只能沉入欢乐与痛苦的深渊,以便发掘人生意义,并将之注入自己的绘画和文章里!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1月26日

我所爱的玛丽:

《被遮断的翅膀》一书终于出版了。送给你一本阿拉伯文版本,你现在读它还是不容易的。谁能知道?有那么一天,你也许会读它,也许会喜欢它,因为它是吉庆的1911年的忠实表达。

玛丽,你问究竟是什么占去了我的时间吗?

我在孤独中工作……工作,工作,还是工作。宁静为我戴上枷锁,沉默包裹着我的工作。

玛丽,你问我心中激荡着什么?

你要问什么使我为之震颤?

也许不是……我要说:

“那是钟爱!”

上帝使我得到了所求。

我很少去见人——与他人在一起,我感到烦恼,即使他们都是忠实挚友。当一颗心转向一个小天地时,便要求孤独,仿佛上帝只把孤独赐予了它,而没有给别人。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1日

我用炽燃的手,埋头工作了数小时,画得一幅肖像,很美,我很满意,很高兴。

为我当模特儿的姑娘,就像金子一样,但她不会再来。她要求在办公室做一份工作,作为当模特儿的补偿。

我思想活跃,浮想联翩……有许多关于死后生命的见解。我不会谈这些的,但我现在感觉着并将感觉着,“我”是不会消亡的,也不会沉入被我们称为“上帝”的大海里。

玛丽,有那么一天,你会饥饿难耐,急于去找食物,但找不到可食之物吗?这正是“你的哈利勒”现在的处境。我找食物,但找不到……一口东西没吃……蜷曲着熬过了一天!不过,我喜欢坚强的人!难道你不喜欢像农夫辛苦劳作之后那样,饿得挣扎不止,几将瘫倒?

我和你说话,如同与我的心交谈。你和我的命运形影不离,密不可分……二合为一,总分不开。

关于命运,人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2年2月X日

与时间和死亡搏斗的人:

莎鲁特从华盛顿寄给我一明信片,告诉我说,你因病卧床。因此,我的心急切地要去看你。你离不开我的心,就像镯子不离我的手腕。我一周后来纽约。

如果希望能实现,我给你带些画框或能够携带的什么东西?

《秋》那幅画有了框子,《三位女子》有框子了吗?

担心的

玛丽

致纪伯伦

1912年2月X日

哈利勒,你照直说,告诉我你喜欢让我带些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