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伯伦全集(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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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下编 纪伯伦——玛丽·哈斯凯勒(4)

当我说,你生命脉搏的每一搏动,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之时,我的心回应道:“傻瓜!你要说我对你来说是珍贵的,你的话包含着距离和疏远,你应该说:‘脉搏和心跳相伴共生。’”

写罢给你的信,留在我心上的是一片阴影。燃烧着,因而我伸出双手取暖!

玛丽

致纪伯伦

1912年2月6日

假若我在这个世界上发现了一件什么东西,我不急于找它,不管它,但它不可避免地会到来。就连我给你写信之前给别人写信也一样,其结果是我很少想到你。

为了你,我不会忽视任何一件事,更不会放下,而应该对你特加款待。我为整顿思想花费了多大力气呀!是啊,那是引诱逃脱的思想……亲爱的,玛丽应该迅速行动,把分散的牲畜在晨光初照时分赶到纪伯伦的牧场去。

《被折断的翅膀》中给我的“献词”,我将之作为宝贝珍藏在我的无声世界里。还有,你送的另一件礼物——我以前从未向你提过——即《秋》那幅画上那个含有我的名字字母的小环,也在珍藏之列。

我爱那两件礼品,胜过我珍惜爱情!那两件礼物就像看天的瞳孔。那两件礼物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心底里……那两件礼物就像一句新的话语,没有人知道,虽然那如此,但我明白……那两件礼物是两本无言的书,我正在读着;虽然如此,但我说不出我读了什么。那两件礼物是珍贵的,你是珍贵的。

再见。上帝将心借给了我,让我爱你……当我发现我的微小的心容不上什么时,我百般祈求上帝赐予我心。

我的二目期待着看到新的画作。

玛丽

致玛丽

1912年2月7日

玛丽女士:

今天,在我的心灵深处浮现出一片奇异、宁静、晴朗的阴影……

今天,耶稣出现在我的面前:容光灿烂,乌亮的双目闪现着安详的光,两脚蒙着征尘,粗糙的斗篷,曲柄长手杖,旧灵魂——那个按照自己的品性,把目光投向生活中无名深渊者的灵魂。

玛丽呀,究竟是什么东西阻碍我在每夜梦中看到耶稣呢?为什么我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像他那样善良、友好、慈悲和高贵的人呢?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8日

亲爱的:

米开朗琪罗的诗,其力量取自美酒佳酿……那是遨游在云天的诗歌。

亲爱的,他的诗震撼着我的情感,同时情感又不为之颤动。把一个人同他的作品分开,这是多么困难哪!他身上最伟大的成分是无声的、静止的。

他带着心中的无声力量走入了坟墓,而他本人并不理会这种力量,也许他对此的不解增加了他的剧烈痛苦。

他是痛苦的。他的诗证明了这一点,他的画表露了这一点。

他绘画,作诗,创造。

他用百腿站立,用百足行路。

无可比的天才、艺术与光荣。

画笔及其主人多么娴熟!

假若他描绘你,进行夸张,

假若他赋诗赞美你,语入疯狂,

定会使你永恒,也使他自己垂世,

定会使你变成半个神仙,

因为他就是神仙。

思绪纷繁,如同因困倦而不住地打盹儿,但我睡不着觉。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9日

玛丽:

这个国家里的阿拉伯文报刊正提及《被折断的翅膀》,并对之进行评论。《群众报》用整版篇幅,将其内容与许多大家的作品进行比较;要知道,每当提到那些作家的名字,我的双唇都会感到发烫。

这本书尚未传到阿拉伯世界。假如一个月或更长、更短一些时间传到那里,你则将看到有人对之进行解剖和伤击。他们将用铁舌痛骂我,特别是某些人,将不会对我付出的辛苦说一句赞扬的话。

我所珍视的只是冠于扉页的那三个字母——即你的名字的缩写字母。

我正全神贯注绘制一幅肖像,力求色彩亮丽,色度适当,意味突出。

我要外出……去吃第一顿饭……来呀,玛丽,快来吧!

陪着我共饮一杯吧!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2年2月10日

哈利勒·纪伯伦:

这突然袭击来得多么猛烈,可我没有说它多么可怕。

拿着帽子的女人向我报告了消息,只见她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进去时便留心看,走过之后感到惊慌失措,之后四下张望,重新观看,近看复远看……突然发现,原来是你!

凭上帝起誓,这星期一之前由天而降的访问,我是完全没有料到的。

“喜在内心”……外人对我说。

“我父亲精神健旺”……天在至高处,海在至深处……我就在那里。

我衷心支持你!

我收到了自打今年初不曾看见过的照片……美极了!

火人哪,我们见面之前,火是烧不着你的!

假若你一定要燃烧,火烟直上云天,那就让你的烟伴随着大风向我这里飘吧。

崇拜者!

玛丽

致纪伯伦

1912年2月15日

忐忑不安不是我的习性——既非我的缺点,也不是我的长处。

我不知为何忐忑不安,但今天我却忐忑不安起来——生病的可能性给了我以残酷可怕的打击!

因此,我想说明事实:

1)假若我生病了,你要知道:你就是我的宝库;你的宿身之处,也便是你的心所在之地。

2)假若你的病有什么结果,最好我能知道,给我寄一张明信片来,这里的人谁也看不见,我能直接收到……其余的,也是最重要的,则是我相信守护你的人他对你的爱决不能与我对你的爱等量齐观!

灾难降临时,你要有理智,忍受灾难。你的朋友很多,他们应该关心你。他们的忠实、可靠和友情是不会消失的。

就让上帝从他们之间或从自己那里给你派去天使吧!

为你祈祷的

玛丽

致纪伯伦

1912年2月16日

哈利勒:

每当我患病卧床时,就像我母亲到我这里来那样,我盼望我去你那里。也正像你母亲将要做的那样,带着甘甜纯净水似的温情而来。

我母亲对我怜悯备至。每当她到来时,我的心上便鸣起平安钟声,一切疑心退去,一切恐惧消失。

母亲和我一道度过的时间,如同一级阶梯,我坐上它,便可到达痛饮幸福甘露的地方。在母亲的身边,我便可畅饮安心甘醇。

我愿意把这种平安带给你,上帝给你派去了一只手和一颗心,我甚至亲眼看到了上帝给你的温情。

祈祷是危难之时的理想意志,也是发自内心的意愿,坚信上帝不会弃离而去。

愿你经常呼吸新鲜空气!

不要烦恼,不要惊慌!我之所以这样说,因为我总把你放在我的心上!

玛丽

致玛丽

1912年2月17日

不时到我这里小住的那位女客人,不论伤风,或患流行性感冒,我和她都是共通的。在每件事上,我们都有一致看法……冬天里,我给她温暖,她给我慰藉,活像两位亲密的朋友。分别时,我们咯咯大笑着相互拥抱之后,各自上路。

患病对于我来说,几乎是一种享受……我患病时,自感像个孩子,只想一只柔软的床,躺在上面,眼望着灿烂的光。

假若你在这里,你就是那灿烂的光!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18日

我真感到高兴,因为你意志坚强。你不必恐惧,不要失望;恐惧比患流行性感冒还要痛苦……女友的恐惧会刺痛我的心。

不!不!在我完成我的生命使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美好世界的;在一个长时间之前,我是完不成我的使命的。

尽管各种因素在干扰我,我昨天还在奋力工作。今天,我已感情况好转。我的力气恢复了,至少是部分恢复了。

我双手和额头上的火熄灭了,高烧退了。假若我今夜安睡一夜,我定以健壮、活跃之人为明天带来惊喜,我会工作、歌唱。

你来纽约之时,也再认不出哈利勒了,他将成为体魄健全之人!你来时,是不会认出我来的,因为相见会令我力气倍增,增进我的健康和我的活力。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20日

真是抱歉!请原谅!我未能回答你最近一封信里的所有问题。

是的,我希望上帝让《三位女性》与我同在。也许有那么一天,灵魂催促我完成那幅画。米士琳的头像与这幅画面不相称,在我意决画出的其它头像中没有她的位置。那些旧作构思均嫌微小,表现手法有缺憾。让我们就像对待过去的影子一样,将它们全丢开吧!当我们考虑办画展时,就不要再去考虑那些画作了。

但期今天就是星期四,但望你今天早到来。当星期四到来时,我们再要求时钟慢点儿走……缓缓地走。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27日

亲爱的玛丽:

我生自己的气,我担心我的这种愤怒变成仇恨。因为我不知如何是好,像是迷了路,找不到正道。我只能借助于你刚刚吹入我体内的新灵魂进行思考。我不知道怎样思考,也不知道想从中得到什么!也许我不适于思考,只好把我的事情托付给为我们所有人着想的最伟大的“理智”。

还有,我心神无力,嫌恶他人。

但期我们看不到的那位帮助我们。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2月29日

星期一,我把我的灵魂和自我全给了这幅画。星期一,我消亡在画中。今天是星期四。半天已经过去,还有半天,我很高兴。

住在这里的两位艺术家认为那是我画得最好的一幅画,是我铸造的最成功的人物。不,我不大相信艺术家的看法……玛丽呀,流行性感冒仍然困绕着我的床榻,侵蚀着我的体能,消耗着我的腕力。我拖着自己的病体,跌跌撞撞,要到什么时候呢?

我的心伴着一位女神。我羡慕静享安逸的人。我这漆黑之夜没有一丝白色混杂其中。

我这如泉涌的文思不住淌溢,总有要求提出,常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喧哗……

我被创造出来之时,箭就插在我的心上;假如我将之拔出来,疼痛必定剧烈;将箭留在心里,疼痛也是剧烈的!

一个自私的人总是写自己,我就经常写自己。玛丽呀,请你告诉我,难道你没有厌烦过“我”这“我”那和“我”又这又那吗?

我像蚌一样蜷曲着,我是那种想使自己心中生出珍珠的珠母贝。但是,他们说珍珠是蚌的疾病。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2年春

你在写什么?你怎样看你所写的?

你在思考什么?你思考的走向是什么?

你想对我预言点儿什么?你想对我说点儿什么?或者沉默无言?

你开口说话是一种表白;你闭口无言也是一种表白。你说话时沉默,沉默时便说话。

你就是话语。

你的健康……你强壮吗?

你为什么不用六个小时时间来波士顿一趟?

你正在创作什么画?

你何时梦中访问我,以便让夜晚都是白天,晚上更加甜美?

玛丽

致玛丽

1912年3月10日

玛丽:

奉上帝之名,你怎能借上帝之权威问我,我对你的看法给我带来的烦恼多于欢乐呢?天上或地上的什么东西使你有这种想法呢?

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幸福?

你能将二者分离开来吗?

推动你和我的那种力量是由二者合成的,你是不能将二者分开的。美带给人的确实是甜蜜的痛苦。

玛丽,你给我的欢乐中确有痛苦,而唯有你给我的痛苦使我加倍爱你。

任何别的话都被视为言过其实!

哈利勒

1912年4月19日

黎明前,我睡眼矇矇矓矓。空气中加带着悲剧的气味。泰坦尼克号不幸沉没,多少乘客遇难……这场灾难令我痛苦不堪。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我泪如雨注。

我六点钟起床,灾难梦魇缠着我,总也不肯离去……我无奈,只有用冷水洗浴,然后喝了一杯咖啡,以期挣脱窒息境界。

七点钟,我与波斯巴哈教派[238]首领阿布杜·巴哈在一起。

八点钟,我们开始工作。人们陆续到来,大部分是妇女。她们毕恭毕敬地坐在那里,目不斜视。

九点钟,绘画完成,阿布杜·巴哈露出了微微笑容。仅仅一眨眼功夫,人们蜂拥而至。这个向我表示祝贺,那个紧握我的手,仿佛我为每个人都效过力。

这个说:

“奇迹啊,奇迹!启示降给了你!”

那个说:

“你把导师的灵魂显示出来了!”

每个人说一句……阿布杜·巴哈用阿拉伯语说道:

“和圣灵在一起工作的人是不会失败的!你的身上有一种来自安拉的力量!”

他又立即修正道:

“先知、诗人都沐浴着安拉之光!”

他再次微微一笑——他的微笑中包含着一个故事——那是暴风的故事,是叙利亚、阿拉伯和波斯的故事。

他的弟子们都喜欢那张肖像画,因为肖像酷似他本人;我也喜欢那张肖像,因为他表现了比我更优秀的一面。

我的眼皮沉重,简直困得睁不开眼。

三个小时够吗?我睡上三个小时,能够恢复耗去的精力吗?

哈利勒

致玛丽

1912年5月6日

幸福的玛丽:

邮件带着对《被折断的翅膀》少许赞扬或指责送到了。我读过批评文字,便发现了奇怪的一面,人们毫不例外地用一般方法评说这本小书。这使我感到惊讶。他们多数人一致认为它是一件纯新艺术作品,也许是出版发行的阿拉伯当代文学最佳作品。

但是,他们对该书的精神及哲学持有不同看法。他们从两个相反的角度看待赛勒玛·凯拉麦这个角色:有的站在温柔的同情立场上,有的站在极为严酷的立场上;保守者和严肃者则属于后者。

在第九节,我试图将耶稣与阿施塔特[239]聚在一起,这一笔使他们感到新奇,他们对此大加赞扬……另一些人则用憎恶的眼光看之,将之视作叛教、伪信和败坏道德。

写信人当中有一位热情洋溢的青年人。他说,歌德和巴尔扎克是两座高峰,《被折断的翅膀》是一个新的开拓,是阿拉伯诗歌新时代的开拓!

吻你的两只手。

吻你的双眼。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2年5月6日

亲爱的纪伯伦:

啊,纪伯伦哪!怯生生的低语……我开始选定沉默,留心聆听你谈话,发表意见!实际上,我真为这个原则感到高兴——心灵的爱——完美的爱——沉默便是二者的保证。

六周之后,我将在西部。我像个神魂颠倒的人,为自己感到难过,因为我要离开你。离开我仅看过一次的你那些画,离开我的天地……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今世;你的画所在之处,就是我的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