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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杜甫(2)

全诗情调幽默谐谑,色彩明丽,旋律轻快,情绪欢乐。在音韵上,一韵到底,一气呵成,是一首结构严密、内容完整的歌行体古诗。所刻画的八个人物主次分明,每个人物自成一章,其性格特征则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多样而又统一,构成一个整体,彼此衬托映照,有如一座群体圆雕,错落有致而又具有独创性。正如后来的诗评家所说:“此创格,前无所因。”它在古典诗歌中确是别开生面之作。

前出塞九首(其六)[1]

杜甫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2]。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3]。

注释:[1]前出塞:出塞,出征边塞进行征伐。杜甫先有《出塞》诗九首,后又写《出塞》诗五首,自己加“前”、“后”以示区别。[2]疆:边界。[3]侵陵:侵犯、欺凌。

鉴赏:这是一首带讽刺性的政论诗。

《前出塞》九首是写天宝末年哥舒翰征伐吐蕃的时事,意在讽刺唐玄宗的开边黩武政策。本诗原列第六,是其中最有名的一篇。前四句脱胎于当时军中流行的作战歌诀,颇富韵致,饶有理趣,且深得议论的要领。后人评它“似谣似谚,最是乐府妙境”。两“当”两“先”妙语联珠,开人胸臆,提出了作战步骤的关键所在,强调队伍要强悍,士气要高昂,对敌有方略,智勇须并用。四句以排句出之,如数家珍,宛若总结战斗经验。然而从整篇看,它还不是作品的主旨所在,而只是对下文的衬托。后四句才是诗篇的主旨所在,阐述了赴边作战应有的终极目的。诗人在这里慷慨陈词,直抒胸臆,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声。他认为,拥强兵只为守边,赴边关不应为了杀伐。不论是为制敌而“射马”,是不得已而“杀伤”,还是拥强兵而“擒王”,都应该是以“制侵陵”为限度,不能乱兴边衅,乱动干戈,更不能以黩武为能事,侵犯异邦。这种以战去战、以强兵制止侵略的思想,是恢宏正论,是安边良策。它反映了国家的利益、人民的愿望。所以,后人说这后四句是将“大经济语借戍卒口中说出”。

全诗采用先扬后抑的艺术手法。前四句以通俗而富哲理的谣谚体开势,讲如何练兵用武、怎样克敌制胜;后四句则以慷慨的语言直陈如何节制武功、力避杀伐,道出“止戈为武”的本质。这种先行辅笔,后行主笔;辅笔与主笔之间看似掉转,实为顺接的手法,看似矛盾,实为辩证。因为如无可靠的武备,就不能制止外来的侵略;但自恃强大武装而穷兵黩武,也是不可取的。所以诗中主张既拥有强兵,又以“制侵陵”为限,才符合最广大人民的利益。唐人的诗篇中,以议论取胜的作品很少,而本诗以此见长。它以立意高、正气盛、富哲理、有气势深受后人喜爱。

丽人行

杜甫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1]。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2]。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3]。

头上何所有?翠微匐叶垂鬓唇[4]。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5]。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6]。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7]。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8]。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9]。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10]。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B11]。

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B12]。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B13]

注释:[1]三月三日:古代风俗,阴历三月的第一个“巳”日,称“上巳日”,后定为三月三日。人们外出踏青,去水边宴饮,洗除不祥,驱灾求福。唐开元以来,长安仕女多在这天游赏曲江。长安水边:长安东南郊外的曲江和芙蓉苑。丽人:泛指贵妇人。[2]态浓意远:姿态浓艳,气度娴雅。淑且真:贤淑而不矫媚,自然洒脱。肌理:皮肤的纹理。[3]绣罗:绣有图案的丝绸衣服。照暮春:在春阳中闪闪发光。蹙(cù):刺绣的一种方法,泛指刺绣。[4]翠微:薄的翠玉。叶:妇女发髻上的花饰。鬓唇:鬓边。[5]腰极(jié):裙腰带。稳称身:稳贴合身。[6]就中:其中。云幕椒房:幕帐重重,以椒末和泥涂壁之地,指后妃处所。亲:亲属,指杨贵妃的姊妹。赐名:赐封爵号。指天宝七年(748),杨贵妃三姊“并封国夫人”。大姊嫁崔家,封韩国夫人;三姊嫁裴家,封虢(guó)国夫人;八姊嫁柳家,封秦国夫人。[7]紫驼之峰:骆驼峰的肉为珍贵食品。翠釜:以翠玉为装饰的锅。水精:水晶石。行:传递。素鳞:白色的名贵的鱼。[8]犀箸:犀牛骨做的筷子。厌饫(yù):吃腻,厌食。鸾刀:柄上系铃的刀。缕切:细切。空纷纶:白忙乱一阵。[9]黄门:宦官、太监。鞚(kòng):马勒头。飞鞚:驰马。不动尘:灰尘不扬,指马跑得很稳。八珍:八种美食。[10]箫鼓:乐器。杂遝(tà):众乱貌。实要津:充塞要道,占据要职。[B11]后来鞍马:最后一个跨马来的,指杨国忠。据《尔雅翼》:国忠实张易之之子,冒姓杨。原名钊,杨贵妃从兄,与虢国夫人私通。逡巡:缓缓而行,言杨国忠大模大样,旁若无人。当轩下马:直到厅堂前才下马。锦茵:用锦做的地毯。[B12]杨花雪落:杨花像雪一样飘落。覆白蘋:覆压着白蘋。喻杨国忠与虢国夫人兄妹淫乱。青鸟:西王母的侍鸟,常传递书信。红巾:妇女的手帕。[B13]炙(zhì)手:热得烫手,言气焰之盛。势绝伦:权势无与伦比。丞相嗔:杨国忠于天宝十一年(752)任右丞相。嗔,指杨国忠发怒。

鉴赏:这首诗是讥刺杨贵妃兄妹骄奢淫乱之作。

《旧唐书·杨贵妃传》云:“玄宗每年十月幸万清宫,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着一色衣。而国忠私于虢国,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帷幔。”李林甫于天宝十一载(752)死,杨国忠于这年十一月为右丞相,杜甫这首诗当写于第二年的春天。

全诗分三段。

从“三月三日”到“稳称身”为第一段,泛写三月三日长安曲江边游春诸女的艳丽。开头总写上巳日这天,长安水边“多丽人”出来游春。次写姿态:艳丽娴雅,且不矫揉造作。三写体貌:皮肤白细,身材匀称。四写衣著:身穿绣有金孔雀、银麒麟的丝绸衣服,在春阳中光彩奕奕。五写头上翠玉的花饰和背后缀满珠宝的腰带。这一泛写为下面引出杨氏兄妹作铺垫。

从“就中去幕”到“实要津”为第二段,实写杨贵妃姊姊秦、虢夫人的骄奢。因上文已极写佳丽的体貌服饰,这段则从饮食车马的豪华切入。她们的餐具是“翠釜”、“水晶盘”、“犀箸”,食品是“驼峰肉”、“素鳞鱼”,由于味穷水陆,暴殄天物,饱足厌食,御厨们只好白忙一阵。这都是因为唐玄宗对杨贵妃宠爱有加,昏庸荒淫,不断派人送来八珍之品。再写她们春游的显赫:箫鼓齐鸣,声调婉转;趋炎附势的权贵众多,充塞要道。这是对杨氏三夫人骄奢豪侈的具体描绘。

从“后来鞍马”到“丞相嗔”为第三段,写杨国忠声势的煊赫。他大模大样,扈从甚多,当轩下马,意气骄横,不讲礼仪,直接进入贵妇宴游休息的馆阁,不顾男女、兄妹之嫌。而且和虢国夫人眉来眼去,传递私情。真是权势炙手可热,无以伦比。末句以“慎莫近前”劝慰大家不要近前围观,否则杨国忠的隐私暴露,他会嗔怒责罚的!这一反跌揭示了杨国忠的骄姿和淫乱全诗客观铺陈,鲜丽富艳,以形象代言,虽不着一讽刺语,但句句在讥刺。或反言刺讽,或正面谴责,或暗喻影射,有力地鞭挞了中国封建社会以皇权为中心的特权集团的骄奢淫逸的生活。

贫交行[1]

杜甫

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2]。

注释:[1]贫交:贫贱相交方见真情,富贵相交未必可靠。[2]管鲍贫时交:指春秋时齐国的鲍叔牙和管仲相交,鲍无论贫贱富贵时都是管鼎力相助的真心朋友。

鉴赏:这是一首讽刺世态炎凉的古歌行。

杜甫于天宝年间困守京华,饱谙世态炎凉、人情反复的滋味,感于义愤而写下此诗。诗题为贫交,恰如一首古歌所说:“采葵莫伤根,伤根葵不生。结交莫羞贫,羞贫友不成。”全诗旨在赞美贫贱之交的真诚。首句给人一种势利之交“诚可畏也”的感觉。得意时便如云之趋合,失意时便如雨之纷散,翻手覆手之间,忽云忽雨,变化迅速无常。后人评说杜甫只此一语,便道尽千古世态。翻云覆雨的成语出处就在这里。所以这一句不仅凝练生动,统摄全诗,而且在语言上极富创造性。既然世风浅薄如此,为何还有许多人在纷纷侈谈交友之道,说穿了不过是“贿交”、“势交”而已。故次句斥之为“纷纷轻薄”,谓之“何须数”,对其轻蔑之极,愤慨之极。寥寥数字,强有力地表现出作者对假、恶、丑的东西极度厌恶的态度。

自己面对的黑暗冷酷的现实不免使人绝望,于是诗人在第三句中举出了一桩古人永恒的交谊。《史记》载管仲和鲍叔牙早年同游,鲍知管贤而贫,善待之,受管欺负也不计较。后来鲍事齐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又力荐之。管遂佐齐桓公成就霸业,他感叹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鲍待管这种贫富不移的交谊,岂不感人肺腑。诗人将古人的交友之道与现实对比,在第四句中既歌颂了古人交谊的理想光辉,又鞭笞了今人将其弃如粪土的轻薄行为。古人以交情为重,重如磐石;相形之下,这种“贫交”的美德被今人像粪土一样彻底地抛弃了。“弃如土”三字极为形象并略带有夸张的意味,尤其将“今人”一以概之,未免过情;但惟其过情,才把世上“真交绝少,势利无数”这层意思表达得十分突出。

作为歌行类的诗篇只有四句者,在杜甫及其以前都是极少见到的,其诗意却是“语短恨长”。其所以能达到“语短恨长”的效果,是由于诗人发唱惊挺,造形生动。通过正反对比手法和夸张语气的运用,造成了一种“慨愤不可止”的情韵,吐露出心中郁结的疾苦和无奈的心情。

月夜

杜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1]。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2]。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3]。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4]。

注释:[1]鄜(fū)州:今陕西富县。[2]未解:不理解。[3]香雾:妇女的发香透人雾气,故云香雾。云鬟:妇女的头发。清辉:指月光。[4]幌:帷幔。虚幌:透明轻薄的帷幔。双照:月光共照二人。

鉴赏:这首诗的写作时代与《春望》一致,只是时间略早,大约在天宝十五年(756)秋天。这年八月,杜甫被抓获到沦陷的长安后,家小在鄜州的羌村,虽未囚禁,但自由已失,生死未卜,因而思家日深,写下这首情真意挚之诗。

首联“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诗人不直接写自己月夜思亲,而从反面切入,遥想寄居鄜州的“闺中”妻子对月“独看”,思念担心自己的焦虑孤苦之情。

颔联“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承接首联,写小儿女们不谙世事,不理解母亲对陷落长安的父亲的思念!这里,诗人以儿女的“未解忆”反衬妻子的“忆”,呼应上联“独看”的无奈心情颈联“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写妻子久久地独自看月,进一步表现她“忆长安”的相思之情。夜深了,雾浓了,妻子的头发被雾浸湿了,清冷的月光把她的手臂照冷了,她仍然独立院中,想到丈夫不知生死,月寒泪落,这是多么凄楚的情景啊!这里,写出了妻子望月之久,思念之深尾联“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写诗人对未来团聚的渴望。就是说何时我们才能一起倚靠在窗帷前,让月光将两人的泪痕照干同抒愁绪呢!这里,“双照”应“独看”,可见“独看”之泪痕不干!一个反问句,表达了诗人对聚首相倚的强烈渴望,对战乱造成家人分离的谴责与愤恨全诗构思独特,反面入题,情思绵绵,真切动人。诗人通过家室之思、夫妻之爱的描写,吟唱出了一首令人惆怅而又充满人间至爱的婉曲之歌!正如前人王嗣奭所云:“公本思家,偏想家人思己,已进一层,至念及儿女不能思,又进一层。发湿臂寒,看月之久也,月愈好而苦愈增,语丽情悲。末又想到聚首时对月舒愁之状,词旨婉切。”

春望

杜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1]。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2]。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3]。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4]。

注释:[1]国破:唐玄宗天宝十五年(756)六月,安禄山、史思明叛军攻下唐都长安。[2]感时:感叹时事。恨别:怨恨与家人离别很久的社会现状。[3]连三月:连续三个月,或言其久。又称:至德二年(757)的正月到三月,潼关、睢阳一线,太原、河东一带,均有反复激战。抵:值。[4]浑欲:简直要。

鉴赏:唐肃宗至德元年(756)七月,唐肃宗在灵武即位,杜甫把家小安顿在鄜州的羌村,去投奔肃宗。途中被叛军抓获,带回长安。因他官职卑微,未被监禁。次年三月,他身陷长安,眼看国破家离,感时伤泪,从而有了此诗。

首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写“春望”所见:国都沦陷,城池残破;虽然山河依旧,春色满城,但草木深深,无人修葺,一片荒败景象。一个“破”写尽国破家恨的悲哀;一个“深”字再现荒无人迹的凄凉。正如司马光在《续诗话》中所云:“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如’国破山河在‘云云。’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在“国破”与“山河在”、“城春”与“草木深”的对照中,充满了伤国感时的悲痛。

颔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写离乱之感。春天的花、鸟本是娱人之物,但想到国破的时事,家离的悲哀,花也为之“溅泪”,鸟也为之“惊心”,自己更加伤怀落泪了!这是触景生情,移情于花鸟,情景交融的悲痛欲绝的境界。

颈联“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写想望家人。天宝十五年(756)六月,安禄山、史思明叛军进攻潼关,后陷长安,杜甫带着妻子逃到鄜州(今陕西富县),寄居羌村。七月,肃宗即位后,杜甫于八月离家北上延州(今延安),拟去灵武为平叛效力。不久,他被叛军抓获押回沦陷的长安,直到次年三月作此诗时,他离家已半年多,家书渺茫,音讯全无。所以,他慨叹在这烽烟不断的战乱时期,一封家信真是胜过“万金”啊!这联的“烽火”与首联的“国破”,“抵万金”与颔联的“恨别”相照应,层层深化悲愤之感。

尾联“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具体写搔头忧思的惨戚之状。眼看烽火遍地,家书不通,忧国思家,重重愁绪袭上心头,愁生白发,一“搔”便断,发“短”愁长,简直要插不住簪子了!“国破”、“恨别”之忧思,更加深了一步全诗眷念家人,忧伤国事,殷殷情切,真挚感人。由景生情,情景交融,感情强烈而不浅露,意脉贯通而不平直。诗以“感时”承“春”,以“恨别”承“国破”,以“烽火”承“时”,以“家书”承“别”,连环承转,可谓“惊心”、“溅泪”。

哀江头

杜甫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1]。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2]。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3]。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4]。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5]。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6]。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7]。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8]。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