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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杜甫(1)

杜甫(712-770),字子美,原籍襄阳(今湖北襄樊),生于河南巩县(河南巩义)。出身于世代“奉儒守官”的家庭,祖父杜审言是著名诗人,武则天时代做过膳部员外郎;父亲杜闲,做过兖州司马、奉天(今陕西乾县)县令。青少年时期度过“读书破万卷”的生活,并南游吴越,北游齐赵,结识了诗人李白、高适等。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在洛阳应进士不第。天宝五年(746),他至长安,时值李林甫斥天下士,第二次应“制举”又失败。天宝十年(751),他给唐玄宗献《三大礼赋》,直到天宝十四年(755)才获得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掌管兵甲器杖及门禁锁钥)之小官职。这年冬,安史之乱爆发,经过流亡、被俘、出逃,只身奔赴唐肃宗(李亨)驻地凤翔,任左拾遗。不久,因上书营救被罢相的房琯,触怒肃宗,被贬为华州(今陕西华县)司功参军。乾元二年(759)秋,弃官往秦州(今甘肃天水),再经同谷(今甘肃成县)入蜀,卜居成都草堂。代宗宝应元年(762),蜀中军阀混战,又流亡到梓州和阆州。广德二年(764),重回草堂,被严武表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不久辞去。永泰元年(765)离成都顺江东下,在夔州(今重庆奉节)住了一段时间。大历三年(768),携家出蜀,漂泊于岳州、潭州、衡州一带。大历五年(770),病死于湖南湘江中的那条与他相依数年的破船上。

杜甫一生坎坷,动乱流离的生活使他对大众的疾苦有切肤之感,因而他的诗歌总是紧密结合时事,较全面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思想深厚,境界开阔,被后世誉为“诗史”。在诗艺上他兼备众体,形成“沉郁浑厚”的独特风格,成为我国历史上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

望岳[1]

杜甫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2]。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3]。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4]。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5]。

注释:[1]岳:古代对高大之山的尊称。此指泰山(今山东泰安北),又称东岳。[2]岱宗:指泰山。宗,长之意。泰山被称为“五岳”(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之首,故称泰山为岱宗。夫(fú):指代词。齐鲁:春秋时两个国名,齐在泰山之北,鲁在泰山之南,皆在今山东省境。[3]造化:指天地和大自然。钟:钟情、聚集、赋予之意。神秀:指山势景象奇异超众。阴阳:山北为阴,山南为阳。割:分割、区分。[4]荡胸:心中激荡,胸襟开豁。决眦(zì):决,裂开。眦,眼眶。指睁大眼睛极目远望。[5]会当:应当,一定要。凌:登临、攀登。绝顶:最高峰。众山小:化用《孟子·尽心上》之句:“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表现出诗人开阔的心胸和气魄。

鉴赏: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杜甫到洛阳应进士试,未中。他于是在赵、齐(今河南、河北、山东)一带漫游,约五年时间。《望岳》写在他游山东时期,初经泰山时所作,是杜甫现存诗作中最早的一首。此诗由“望”而“赞”,再现了泰山的高峻雄伟,意境开阔,表现了诗人青年时代蓬勃朝气与非凡的胸襟。

第一、二句写远望的样子。首句“岱宗夫如何”以设问起,写出了初见泰山时的那种喜悦、惊叹、仰慕之情。泰山为五岳之首,故称岱宗。“夫如何”,就是怎么样呢?“夫”作为虚字嵌入句中,别具赞叹之韵味。第二句“齐鲁青未了”是对“夫如何”的回答。诗人不直接回答泰山有多高、多大,而以古代齐、鲁两国之地来展示泰山跨越之宽广,泰山之高大也就不言自明。“青未了”写远望泰山的总体印象:蓊蓊郁郁、绿绿葱葱。“未了”二字更有两层含义:就纵向时间而言,千百年来泰山都是如此蓊绿不褪;就横向的空间而言,数千百里青绿盎然,绵延不断,展现了泰山的巍峨气势和壮美色彩。第三、四句写近望之景。如果说远望是大笔勾勒、写意的话,那么近望则近似工笔了。你看,“造化钟神秀”,仿佛大自然都专门钟情于泰山,使它灵动而秀丽,巍峨而博大。“阴阳割昏晓”,泰山本身由于高大,竟然能区分出阴阳昏晓来。因为泰山南向日为阳,泰山北背日为阴。山南向日已晓之时,山北背日仍为昏暗。这是由近望而显现泰山之山势特点。第五、六句写细望之感。细望泰山,云层叠叠,盘旋缭绕;倦鸟归林,暮霭重重。正如陶渊明《归去来辞》中所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如此从早到晚的细望,壮美的山势山景触发了诗人的主体感受,由睁大眼睛专注地观赏层云、归鸟之时,胸中不免激起浩然之气,顿觉眼界大开,视野开阔。第七、八句写极望之情。前面由“貌”而生“景”,由“景”而生“感”,再由“感”而生“情”。什么“情”呢?登临而览之情!所以,诗人用“会当”二字表登攀之决心;“凌绝顶”,述登攀之顶点。然后再俯望群山,体会孔子所云“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豪情。这两句结语充分表达了青年杜甫虽考场失意,仍充满不怕困难、俯视一切的雄心壮志和豪迈气概。

全诗紧扣诗题“望岳”,开篇用“何如”虚提设问之后,句句写“望”,但又句句不见一“望”字,这不能不说是诗人的高明之处。诗人炼字,极为精妙。以“钟”状“神秀”,以“割”状“阴阳”,颇具人情味;以“生”领“层云”,以“入”统“归鸟”,以“览”绾“众山小”,实属景情融合,熔铸了诗人的激情与抱负!此诗被后人誉为“绝唱”,并刻石为碑,立在山麓,可见其不朽的艺术

魅力兵车行

杜甫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1]。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2]。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3]。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4]。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5]。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6]。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7]。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8]。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9]。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10]。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B11]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B12]。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B13]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B14]。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B15]。

注释:[1]行人:应征的战士。[2]耶:同爷。咸阳桥:长安西北之渭桥。[3]干云霄:冲上天空。[4]点行:按名册征调入伍。[5]北防河:在黄河以北设防。《旧唐书》:“开元十五年十二月,制:以吐蕃为边害,令陇右道及诸军团兵五万六千人,河西及诸军团兵四万人,又征关中兵万人集临洮,朔方兵万人集会州,防秋,至冬初,无寇而罢。”称为防河。西营田:在黄河以西屯田,以御吐蕃。[6]里正:唐百家为里,设里正一人,相当于村长。与裹头:给年幼的被征者包裹头巾。[7]边庭流血:言唐玄宗长年征伐,实行所谓“开边”政策,造成大量士兵伤亡。武皇:本指武功著称的汉武帝,这里指代唐玄宗。[8]汉家:指唐王朝。山东:指华山以东地区,即潼关以东二百一十州。荆杞:两种野生树木,言田园荒芜。[9]无东西:言庄稼稀少杂乱,不成行列。[10]秦兵:关中兵。被驱:被驱赶,调来调去。[B11]长者:过路的老人,指作者。役夫:被征的士卒。[B12]未休:未罢。关西卒:潼关以西的士卒,即秦兵。[B13]县官:官府,指皇帝。[B14]青海头:青海湖边,唐代常在这一带与吐蕃作战。[B15]声瞅瞅:象声词,指鬼哭声。

鉴赏:此诗约作于唐玄宗天宝十年(751)。天宝年间,唐玄宗实行“开边”(扩边)政策,穷兵黩武,与吐蕃长年征战。频繁的战争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抽丁拉夫,生离死别,田园荒芜,索租征税,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战争更使士兵血流成河,埋骨荒野。这首诗就是反映了这一社会现实,表达了百姓们苦于征役的呼声,充满了反战的思想和情绪。

全诗可分为三段。

从开头“车辚辚”到“干云霄”为第一段,写诗人亲见的亲人哭送征夫的悲惨情景。兵车隆隆,战马嘶鸣,被抓来的穷苦百姓一个个穿戎装、佩弓箭,被押送到前线。征夫的爷娘妻子们纷纷奔跑哭送,牵衣拦道,捶胸顿足,不让亲人被拉走。而车马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连横跨渭水的大桥都遮没了!真是车马人流,哭声遍野,直冲云天。这是一幅生离死别的悲惨画面!这里,“牵衣”、“顿足”、“拦道”、“哭”四个动词连用,把爷娘妻子们那种家中主要劳力被拉走后的悲怒、愤恨、绝望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触目惊心从“道旁过者”到“不异犬与鸡”为第二段,诗人以设问方式,让征夫直接控诉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灾难。由于“点行频”,频繁地征兵,许多征夫从少年被拉入伍,直到老年“头白”还在“戍边”征战。虽然秦兵能吃苦征战,但常常如鸡犬一样赶来赶去,征夫命运之苦,可想而知!“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这是对唐玄宗“开边”好战的直接控诉!战争还给后方带来了严重的灾难:虽有妇女耕种,但千村万落,生产凋蔽,荆棘横生,田园荒芜,人烟稀少。这都是“汉家”(唐王朝)征战造成的!诗人把所见所闻、前方后方连成一体,全面地展现战争的罪恶,扩大了诗的内涵,加深了诗的思想力度从“长者虽有问”到结尾“声啾啾”为第三段,诗人再次以问答方式揭露战争带来的灾难。“未休关西卒”,征夫久役不得休息;官府急迫催租,租税不知从何而出。从征夫苦和逼租急两个方面揭示了唐王朝穷兵黩武加给百姓的双重苦难!接着,诗人以无比愤慨的笔调写出:生男不如生女好!因为生女还可“嫁比邻”,而生男只得“埋没随百草”,战死荒郊!这一反封建制度重男轻女的社会心理,充分反映了战争给人们的心灵带来多么严重的摧残!最后,诗人以哀痛的笔调描绘了青海湖边的古战场上,白骨露野,鬼哭神嚎,阴风惨惨。阴森寂冷的情景,令人不寒而栗,再次照应前面“开边未已”的恶果“行”是乐府歌曲中的一种体裁,旧有“从军行”等乐府诗题。杜甫弃旧创新,改为“兵车行”,同后面的“丽人行”、“哀江头”、“哀王孙”都是诗人“即事名篇,无复依傍”,自创的新乐府辞。这首诗在艺术表现上,采用三言、五言、七言,甚至十言的句式,以急促、舒缓的节奏分别表现紧迫、愤激、沉痛、哀怨的思想情感,平实的语言,联珠修辞格的运用,使全诗有回环往复、沉郁顿挫之感。

饮中八仙歌

杜甫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1]。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2]。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3]。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4]。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5]。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6]。

注释:[1]知章:诗人贺知章。[2]汝阳:汝阳王李琎。车:装酒的车。封:封地。[3]左相:玄宗天宝元年的左丞相李适之。[4]宗之:名士崔宗之。皎:洁白。[5]苏晋:亦当时名士。禅(chán):佛教用语,“静思”的意思;亦泛指有关佛教的事物。[6]卓然:指神情卓异,不同一般。

鉴赏:这是一首别具一格、富有特色的肖像诗。

八个酒仙是同时代的人,又都在长安生活过。在嗜酒、豪放、旷达诸方面彼此相似。杜甫以洗练的语言,人物速写的笔法,将他们融汇成一首诗,并构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群像图。首先刻画的是诗人贺知章,因为他资格最老、年龄最大。在长安,他曾解金龟换酒为乐。诗人说他喝醉酒后,骑马的姿态就像乘船那样摇来晃去,醉眼朦胧,眼花缭乱,跌进井里竟会在井里熟睡不醒。诗人用夸张的手法描绘贺知章酒后骑马的醉态与醉意,弥漫着一种谐谑滑稽与欢快的情调,惟妙惟肖地表现了他旷达纵逸的性格特征。其次描写的是汝阳王李琎。他是唐玄宗的侄子,宠极一时,所谓“主恩视遇频”,“倍比骨肉亲”(杜甫《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琎》),因此他敢于饮酒三斗才上朝拜见天子。他的嗜酒心理也与众不同,路上看到运酒的车竟然流起口水来,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封地迁到酒泉(今属甘肃)去。相传那里“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见《三秦记》)。唐代,皇亲国戚、贵族勋臣有资格袭领封地。因此八人中只有李琎才会勾起“移封”的念头,其他人是不会这样想入非非的。诗人抓住李琎出身皇族这一特点,细腻地描绘出他的享乐心态与醉态。

接着描写的是李适之。天宝元年他代牛仙客为左丞相,雅好宾客,夜则宴赏,饮酒日费万钱,豪饮的酒量有如鲸鱼吞吐百川之水,一语点出他的豪华奢侈。然则好景不常,天宝五年他为李林甫所排挤而罢相,听到被罢相的消息后他召集亲友会饮,当场赋诗道:“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诗人化用李适之的诗句,“避贤”语双关,既有满腹牢骚,又有讽刺李林甫的意味。诗人抓住权位得失这个重要方面刻画人物性格,精心描绘了李适之的肖像,其深刻的政治内容耐人寻味。三个显贵人物展现后,跟着出现的是两个潇洒的名士崔宗之和苏晋。崔是一个倜傥洒脱、少年英俊的风流人物,豪饮时高举酒杯,用白眼仰望青天,睥睨一切,旁若无人;喝醉后,宛如玉树迎风摇曳,不能自持。诗人用“玉树临风”形容崔的俊美丰姿和潇洒醉态,很有韵味。苏晋则是一个行为矛盾的人物,他一面耽禅,长期斋戒;一面又嗜饮酒,经常是醉醺醺的处于“斋”与“醉”的矛盾斗争中。但结果往往是“酒”战胜了“佛”,所以他经常“醉中爱逃禅”甚至成了他的一种爱好。诗人用幽默的笔调表现了苏晋“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得意忘形和放纵而无所顾忌的性格。

以上五个次要人物展现后,中心人物隆重登场了。

诗与酒同李白结下了不解之缘。诗人以四句的重大篇幅浮雕般地刻画了李白的嗜好和诗才。李白爱酒如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不仅“兴酣落笔摇五岳”,而且醉后往往在“长安市上酒家眠”,习以为常,不足为奇。“天子呼来不上船”一句,顿使李白的形象较其他“酒仙”变得更加高大奇伟。李白醉后,更加豪气纵横,狂放不羁,即使天子召见,他也不是那么毕恭毕敬,诚惶诚恐,而是自豪地大声呼喊“臣是酒中仙”!强烈地表现出李白不畏权贵的性格。杜甫是李白的知友,他把握了李白思想性格的本质方面并加以浪漫主义的夸张,既具有高度的艺术真实性,又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从而将李白刻画成了一个桀骜不驯、豪放纵逸、傲视权贵的艺术形象。这肖像神采奕奕,神形兼备,焕发着美的理想光辉,令人十分难忘。这正是千百年来人们所喜爱的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李白。

另一个和李白比肩而出的重要“酒仙”是张旭。他“善草书,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当时人称“草圣”。张旭三杯下肚即豪情奔放,绝妙的“狂草”书法就会从他笔下流出。他无视权贵的威严,在显赫的王公大人面前脱帽露顶,笔走龙蛇,字迹如行云流水般舒卷狂泻。杜甫酣畅地表现了张旭倨傲不恭、不拘礼仪、狂放潇洒的性格特征和绝妙的书法功夫。歌中殿后的人物是焦遂。他着布衣,是个平民,在喝过五斗酒后方显醉意,这时会更加神情卓异,高谈阔论,滔滔不绝,旁若无人。诗人刻画他的性格特征时集中渲染了他超群的卓越见识和语惊四座的雄辩口才,用笔十分严谨、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