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极了,说道:“我耍什么个性了。你这么说,好像我是故意的一样。我这人就这样,你问问我同事我朋友,问问我身边的每个人,看我平常是不是都这样?我犯得着吸引他?甩还甩不及呢。我真没想对他下这力气,你要么陪你们老板找柳悦尔去,要么找别的女孩去,总之,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你们因为我浪费时间,对我也是一种压力,知道吗?”
孟樵让开了路,同时问道:“你一直这么爱说,也这么能说吗?”
“我想说就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要有那闲心,管住陶德凯和你们这破车,别到处乱跑了,好歹给环保作点儿贡献。”远远地看到公交来了,我紧跑几步,准备坐车。
“喜欢你是他的事,喜不喜欢他是你的事,我警告你,最好离他远点儿,别给他欣赏你个性的机会,他不喜欢柳悦尔而伤害了她,可那伤害微不足道。他喜欢你要是再伤害你,那伤害会让你痛苦不堪的。”孟樵在我身后,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没理他,心里暗想:我断不会给陶德凯伤害我的机会。
在陶德凯换了拦截地点,出现在我下班的必经之路上时,我清楚地表达了我的意思,“你不要再来了,这样的游戏,我不喜欢。”
他很受伤害的样子,“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我是不相信自己。”我看看他,又看了看孟樵,“我有自知之明,决不会自信到认为自己就是你众里寻找千百度的女人,而且我也不想成为你想换个品味时的调剂品,更没有闲心陪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
“你不觉得你这么说,更会勾起我对你的好感吗?”陶德凯突然笑了,“我注意到你,就是因为你与众不同。你和我认识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
我举手投降,“女人都是一样的,真的,看多了就都一样了。我可没想要在你面前标新立异引起你的注意,是你无聊了才会这么想。好了,我得回家了,咱们就此别过。”
“别走。找个地方坐坐,你就是再不同意,也得让我把话说完吧?”陶德凯拉开车门,“大庭广众之下,我又不会吃了你。”
没见过这样的。算了,跟他说清楚,让他彻底死心吧。
“起初我也不相信。”茶室内,陶德凯基本没动杯子,只是不停地对着我说话,“可我真的放不下你,我这些天没想别的,就想你了。我想清楚了,人生苦短,既然我这么放不下你,就应该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我反问他,“为什么偏偏是我?有那么多比我优秀的人,比如悦尔……”
陶德凯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说,“她们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让我感觉轻松。和你在一起,我不必想太多,因为你想的都在脸上挂着,有什么话也会直接说出来。我不想老是猜别人的心思,那样让人很累知道吗?我烦了。你也不要替别人想太多了,现在你就替自己好好想一下,真的不愿意接受我吗?”
是啊,他问的才是关键,他在追求我,可我到底愿不愿意接受他呢?
说实话,我喜欢他举手投足的自信和从容,喜欢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喜欢被他以各种方式宠爱。我觉得男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可他这样的男人,喜欢他的女人会不少,我不愿意像那些演滥了的影视剧一样,和太多的女人分享这个男人。
看着面前精致的青花瓷茶具,我想起自己幼时用过的那个陶瓷杯。当时家里两个像样些的杯子被姐姐和妹妹整天霸占着,只有案几角落那个旧损得不成样子的陶瓷杯,才能为我所用。
“你是有什么心结吧?”在我沉默的时候,陶德凯突然问。
“是,我承认。我对小时候的际遇记忆太深,我不想和太多的人分享有限的资源。因为我的心计永远比不上别人。”第一次,我在外人面前说起我从小到大走过的路。
没有人知道,这么些年以来,我走得有多么艰难,没有人知道,我在欢笑的背后,经历了怎样的磨难。说起幼时的创伤,我不由得泪花闪动。
“你让我心疼。”陶德凯的眼睛也湿润了,“我认定你了。我会给你幸福,相信我,没有别的人来分享我对你的感情。我发誓,绝对不会有别的女人。而且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就不许任何人来伤害你。”
他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他执起了我的手,我没有拒绝。那一刻,也许是感动于他的锲而不舍,也许是他的信誓旦旦给了我信心,我决定和生活赌一把,接受他。
孟樵始终冷着脸陪在我们左右,看得出来,他对陶德凯的选择极不赞成。我们的婚姻,是不被他看好和祝福的婚姻。
我顾不上理会他,婚后只是一味地陶醉于突如其来的幸福之中。那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决定托付余生的陶德凯,最后竟给了我最大最深的伤害,他原本说过的一切全部食言了。
而今天的结果,正是孟樵操纵的吧?他不喜欢我,可陶德凯为了我宁肯违背他的意愿,他无法迁怒于陶德凯,就把那种愤恨加到我的身上,他编排了谎言,制造了事端。坚硬的盔甲已经从他身体的每块肌肤,蔓延到了他的内心。
我恨他。他毁了我的生活。
可我又能怎么办?陶德凯对孟樵的信任远远在我之上,他宁肯听信孟樵的说辞,认为我从来没有忠于婚姻的诚意,而把婚姻当成争强好胜的筹码,在目的达到后,就准备离开他了,而我的怀孕计划,只是我在这个婚姻里最后捞一把的一步棋。估计我越解释,越显得我心虚,我只有等着陶德凯发现真相的那天。可这一天,到底多久以后才能到来?
在陶德凯摔门而去后的几天里,我每天都恹恹地待在家中。郑男曾经打来了几次电话,问为什么这些天我不过去做足疗了,是不是对他的技术水平不满意,他已经在努力学习了。我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说,于是麦姣每次都给搪塞了过去。
我的明天还有希望吗?如果我的前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还有再往下走的必要吗?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的生活一片狼藉,工作也出了问题。在我请假的那些天,后来者居上,原来做我副手的小伙子接替了我的位置,而部里别的人事也已经做了相应的调整。我辛苦保下的位子,说没就没了,我被辞退了。
人力资源部的大姐打电话来告知我时说得很客气,“生孩子是大事,毕竟你年龄不小了,现在养孩子不容易,你也不必急着赶这几个月工作了,怀孕生孩子期间,工作不会让你放松,只会让你更紧张,你还不如好好在家歇息,待以后再作打算。再说就是生过小孩,你老公事业做得那么大,也不会让你立即舍下孩子出来做事吧?”
我笑了笑,把电话挂掉了。即使她不说,我还能再去那里重新开始吗?他们都认得陶德凯,我要怎么和他们反复来讲这些天不能上班的真相?我生活的范围只有那么大,我要怎么避开那些闲言碎语?
即使没有栅栏,我也不想再踏出这房门一步了。那些预料之中家以外的风暴,把我固封在了这里。
“你别老这样闷着,想做啥就做啥吧,有啥事我替你顶着。”麦姣说。
我什么也不想做。如果说之前陶德凯对我施行的是暴力,如今他施行的,就是更加残忍的冷暴力。他想让我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活得没有一点尊严。这样的臭皮囊,我还要它何用?
我开始绝食。被陷害被残害,我的灵魂已经没了出路。要是我的肉体也消亡的话,那这个世界可就干净多了。
我拒绝补充任何食物,身体的新陈代谢却依着惯性在继续,到第三天时,我已经迅速地枯萎下去,就像速食面里的脱水蔬菜,明知道也是菜,却早已失去了水分,变了模样。
“你这是干啥哩?不离婚就不离呗,这世上多少两口子都在凑合着过,也没见谁寻死不是?”麦姣整天围着我,急得直打转。
在劝说无效后,麦姣悄悄出去拨打了一个电话,和那人着急地说着什么。
很快有人来敲门,麦姣跑去打开。
麦姣前些天看的一部电视剧叫《幸福来敲门》,现在来敲我家门的会是谁呢?会是我的幸福吗?
不,我早已不再奢望什么幸福了,我只希望,我的终结,能早些到来。
来的却是孟樵。他是来看他策划案的成果吧?我打起精神冲他道:“你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提前祝贺你。其实你不用在这儿硬等着看了,到时我会记得让麦姣第一个通知你。”
孟樵神情一凛,显得特别意外,“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人不说暗话。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结果吗?你讨厌我,所以故意制造我和陶德凯之间的矛盾,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地步。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这样做,是惩戒了我,可你也会让陶德凯元气大伤。在一场失败的婚姻里,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我冷冷地对他说。他一定是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
“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很多事,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孟樵的脸色很难看。
“不管是什么样,我已经不愿去想了,在你们的世界里,有着和我不一样的行事标准,我理解不了,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地搅在一起?你看人看得挺准,柳悦尔是比我聪明,她彻底退出,不再淌这浑水,错的是我。”我拍着我的心口,“我遭的这份罪,是在接受生活对我的惩罚。”
孟樵的五官扭曲得变了形,他甚至吓着了麦姣,我挥挥手让他走,“我讨厌你这样阴暗的人,讨厌你们生存的鬼魅世界。”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我听错了吗?我竟然从孟樵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疼惜的感觉。
罢了,不要再来蒙蔽我的感觉了。打一棒子再揉一揉的把戏,统统见鬼去吧。我散了骨架,深深地陷入到沙发里去。
“夏雨恬。”孟樵突然叫道,“你不要做这个样子给我看。我不欠你的。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在使坏?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十恶不赦的人吗?好吧,我不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信。你不是想要和陶德凯离婚吗?我答应你,我会帮助你达到目的。这样行了吧?”
“你会这么好心?”我冷笑一声,“不过你既然说出来了,我且信你一回。再说那不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我离开了陶德凯,他就可以再次成为听任你摆布的木偶了。不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拆台和补台,说吧,你帮我,有什么条件?”
听到我的问话,孟樵的脸一下子暗了下去,“随你怎么想,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说到条件,是有一个,你必须把身体养好,不要再糟蹋自己。”
我才不会受他的蛊惑,我要是再硬不下心来,就会被伤得更痛,“你替陶德凯想得蛮周全,我这样子离婚,舆论上对你们很不利。听你的,我一定把身体调养得棒棒的。”
我站起身时,有些头晕眼花,我硬撑着,让麦姣扶我,“走,我们现在就出去,好好吃顿饭,我不能饿死,不能丢陶德凯的脸,我一定要体面地等待孟副总安排的那天到来。”
孟樵张张嘴,想向麦姣交代什么,麦姣紧张地等了好一会儿,他却只说了一句:“别的事你都别管,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照顾好她。”说完先我们一步冲了出去。
“我先给你倒杯白开水,你慢慢喝了,润润胃。咱也别出去吃了,我给你做点手工面条吧,擀得薄一点儿。”麦姣说,“你那么长时间不吃东西了,猛地吃很多东西,会把胃弄坏的。待会儿我做好,你稍微吃点就行。”
麦姣张罗着跑前跑后,看着我吃下东西,她也松了一口气,“我都听不懂你们在说啥,不过孟樵不是坏人,我觉得他不会害你,是你把他想得太坏了吧?”
“很多事你不清楚。”我不想和她多说什么。
“你们咋都说这句话哩?”麦姣不满地嘟囔着,“有啥事坐一块儿说开不就行了吗?”
我懒得理她。不是她张罗着我和陶德凯坐一块儿推心置腹地谈谈吗,谈心的结果又怎样呢?两人撕破了脸,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想去看看我弟,我都好些天没去看他了。”麦姣说。
好吧,那就去吧。难得郑男那小子有良心,每次打电话给他姐姐,还知道问起我。
到那了,他们姐弟二人又有说不完的话,我静静地听着他们说。
从麦姣和郑男的话里知道,麦姣的丈夫出事后,她看着多病的公公婆婆躺在床上等死的可怜样,始终不忍心把他们丢下。她觉得一日夫妻百日恩,决定为公婆养老送终。好在他们生活可以自理,她就外出为老人赚医药费了。至于以后,她没考虑那么多。她对现在的收入情况,和能经常看到弟弟的便利,还是比较满意的。
而郑男的家境一直不太好,尽管父母疼爱他,可生活的拮据令他们能给他的很有限。初中毕业后,郑男就四处打工了,也一直没有挣下什么钱。在足浴城做技师虽然辛苦,可他现在慢慢地也有了回头客,收入好了起来,已经开始给家里寄钱了。漂泊在外还有姐姐时常在身边,他也觉得知足。
他们的话让我欣慰。我觉得我在这世上,还是能为人做一些什么的。我愿意成全这样世俗的亲情。
有一天,麦姣上卫生间时,正为我做足底按摩的郑男突然停下来,小声而又清楚地叫了一声:“雨恬……”
他竟然叫我的名字?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安,于是故作冷淡地瞟了他一眼,对他说:“你得叫我姐,我和你姐差不多大。”
郑男继续说:“你瘦多了。”
这些关怀备至的话,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减肥呢。”我说。这个借口可以让我省去很多解释,我怕麻烦,更怕之前给他的印象让他误会。
“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你会很苦的。”郑男闷声闷气地说。
那天直到离开,我也再没接他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敏感了,他好像在向我传递着一些什么信息,我想避开那些。再说我经历的那些事,和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还只是个孩子,又怎能理解这其中的复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