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经过了上次的阿密特事件,尤雅茗对找对象更加谨慎了。
后来她又去参加了一次八分钟约会,可惜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她的阅历已经让她达到一种绝对意义上的宁缺毋滥的境界,加上生活的压力和对孩子的思念,原来想的改变单身状态这事,仿佛已经从她的日程表里消失了。
此时的雅茗,已经搬入了上面所说的爱尔兰房东的家里。这个房间敞亮宽大,设施齐备,房东日日更换玄关处的鲜花。雅茗是个讲究生活质量的人,她渴望的家是可以让心灵彻底放松的地方,是“To come home is to find yourself with those who put your heart at ease”。现在,尽管那个who还没有出现,但那个爱尔兰房东老太太却时常带给她欣慰的感觉。
每每两人一起聊天,老太太常跟雅茗讲她在爱尔兰的故事,讲着讲着就沉浸在过去绮丽繁华的回忆中。老太太每天精心搭配衣着,从描画精细的面部依然看得出曾经俏丽的眉目。老太太常用目光探寻她的男朋友状态,但绝不开口问她。雅茗并不扭捏,直截了当告诉她,她现在是单身,是一个4岁男孩的妈妈,也在渴望爱情,但不知道怎样的一个生命能承担得起自己以前和以后的所有岁月。
偶尔的几次,两人坐在后院里,握半杯茶,闲聊一会儿,雅茗就禁不住幽幽地沉入了感叹自己青春即逝的低沉情绪中了。老房东怜爱地看着她,像是在想念自己旧日的模样。
老太太告诉她,其实爱情是一个看起来很复杂,实际上却很简单的东西,就是两个人下定决心手牵手一起去走的生活。只要你葆有少女之心,年龄大小是没关系的。
那寥寥几个奢侈的下午,雅茗从一位七十多岁的爱尔兰老人身上汲取了足够多的青春力量。
2
很快,2009年的情人节到了。丽萨电话约尤雅茗一起去参加一场单身聚会。
尤雅茗已经有半年多不考虑这件事情了,被人猛一提醒,就像突然看到自己的日程表上居然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一丝懊恼掠过心头。丽萨说,哎呀,才10块钱,算啦,我替你垫上,算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吧!
耐不住朋友的盛情,尤雅茗带上10块钱,穿着白色蕾丝的雪纺吊带过膝裙外罩一件海蓝色小马甲就去了。她的脖子上挂着与海蓝色小马甲呼应的蓝色和古铜色相配的吊饰,右手腕上是彩色的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手链,蓝色水晶在小马甲的呼应下显得特别灵动夺目。她给自己修长的双腿套上了一条蕾丝边的灰蓝色及膝紧身裤,迈步的时候,膝弯下的蕾丝边在雪纺裙袂的飘摇下若隐若现,脚上是澳洲女孩都喜欢的NOVO牌白色高帮花苞鞋,鞋面上是一朵绽开的银色和浅蓝色相间的金属礼花。她把自己的过肩长发细细吹平,在脑后别了一只银蓝色的蝴蝶发夹。
到澳洲一年了,尤雅茗已经摸透了澳洲的穿衣法则,她再也不会犯那种着职业装去出席晚会的错误了,相反,她掌握了如何在潮流中突出点儿与众不同的元素,让人打眼一看,不觉得另类,但再多看一眼,就会觉得这人在众人中卓尔不群。尤雅茗深深知道,那将跟随自己大半生的中国口音的英语需要太多的外在和内在东西去弥补了。有时候,一旦着装被人打上“外来妹”的标签,你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她正努力地修正着自己,内外兼顾,连细节也不放过。这些细节共同构成了她向澳洲主流社会攀登的级级台阶。
她常常想起自己的孩子,自己在澳洲的每步前进仿佛都是在弓着腰拉着纤,纤绳的尾部是她小小的儿子。冥想中这样的场景如果再配上一个正在西沉的夕阳,那就更悲壮了。
但这样的场景在雅茗还没有购买第一辆车的时候是经常上演的。
雅茗购买第一辆车是她人生中颇为得意的事件之一。那是2008年10月,在雅茗到达墨尔本9个月的时间,一天她跟同事谈起她想买车,当夜回家她就列出了五条购车的要求:
第一,颜色是女人的颜色,比如红色、黄色、浅绿、浅紫等时尚色泽,坚决不要黑色,为的是好找。
第二,车型一定要小,只要两厢车,为的是好泊车。
第三,耗油一定要少,为的是省钱。
第四,坚决不要日本车,因为她抵制日货。
第五,价钱要低,结合目前她的经济状况,不能超过5000澳元。
于是她上网搜索,当夜就搜到了5辆符合要求的车,她就预约了该周的周末看车,与五位车主预约好了先后时间,带上自己认识的一个懂车的同事出发了。
见到第一辆车,红色,两厢,1.3排量,自动挡,福特,价格4750澳元。上去试驾,效果不错,懂车的同事点了头。尤雅茗当场就交200澳元定金,然后给余下的四位车主打电话说抱歉。第二天就把车开回了家。
把同事们个个惊讶得不行。
这就是尤雅茗的风格,设定选择标准,一旦达标,绝不犹疑。
她真希望,自己找老公也会跟自己买车一样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在美好的憧憬和坚定的自信下,像任何一个寂寞的女人一样,尤雅茗将香水瓶高高举过头顶,在60度斜角的位置上果断下按,然后冲入纷纷落下的微珠里闭着眼睛旋转一番,沐浴在伊丽莎白·雅顿的绿茶香水的香氛里,尤雅茗像一个吸饱了奶的孩子,张开欣喜的眼睛,开始探寻这个世界,希望有所斩获。
3
一路上,丽萨一直在诉说她的经历,尤雅茗静静地听着。出国后,雅茗明显感觉到与虚拟网络上的人交往多了,面对面交心的却少了,能这样声情并茂地听别人讲解他们的人生,何尝不是幸事?可是生活中多的是理智一息尚存,而情感依然匍匐前进的纠结事。丽萨已经52岁了,那曾经倔强前行的情感带给她的除了脸上的皱纹和内心的失落,还有什么呢?青春已逝的女人想在男人堆里找到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肩膀,谈何容易?!
在丽萨故事的结尾,她说:“雅茗,向前看,你那么年轻。”——雅茗心里微微漾了一下,有一些暖意到了心尖。
到了单身派对的门口,她突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8分钟约会时的场景,遂自嘲地拨弄了一下头发,自信地仰起了灵巧的尖下巴,双眸含笑,腰板挺直,肩腰柔软地进入了酒吧的大堂。
这个酒吧位于墨尔本东部一条知名的酒吧街上,大堂气派恢弘,进门迎面是一个巨大的豪气满溢的花篮,左边一个长方形大厅里有吧台和几十张枣色楸木的高桌配高脚凳,右边下两级台阶是一个巨大的舞池,舞池的尽头是乐队演奏的舞台,舞池沿墙的一溜儿边上是半人高的软沙发。
澳洲女人都喜欢浓烈的香水,澳洲男人也不甘示弱,个个都在细节处下了狠工夫,衬衫的纽扣都是抓人眼球的水晶扣,袖口上也别着施华洛世奇的闪亮袖扣,香水更是用到让人熏倒的程度。
有首歌叫《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今夜,情人节之夜,这些“可耻”的人都武装到了牙齿来试图摆脱这个尴尬的身份。环视了一遍之后,尤雅茗决定坐到舞池那侧的长条软沙发那里。那里视野好,光线忽明忽暗,比较利于观察,而且,是个“守位”。这意味着她往那里一坐,适合别人来找她,而她根本不用动窝。流体力学上有个概念叫做“层流层”,就是说在管壁附近那里的流体流动速度不像管子中央的那么快,管子中央是“紊流区”,不适宜流体停滞。
尤雅茗内心得意地笑着,有几个女人能把物理学应用到约会中?想着想着她的心理优势又跟着膨胀了起来。物理学里还有一种能量叫做“势能”,那是不需要“动”就拥有的能量!那么今夜,舞池墙边的一溜儿软椅的势能就最大!
雅茗拉着丽萨在软椅上坐定。坐下之前,她无意地用手撩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舞台上的光射了过来,照在她白皙的颈项上,竟泛出了让人惊心动魄的诱惑的光。这样的光与她典雅清纯的打扮相结合的结果是,立刻有两个男人向她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那位一点儿都不含糊地坐在了雅茗对面的方凳子上,张口就问:“嗨,你好吗?”
雅茗听着这中气十足的问候颇为顺耳,心里一思量,一个眼风就跟着瞟过去,只见他一副虽然不高大但极挺拔的身材,脸上棱角分明,眉眼口鼻如有刀刻。
稍稍呷了口酒,雅茗才慢条斯理地回答:“好啊,你好吧?”
那个男人,并不立刻答话,而是看着雅茗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饱含着某种能量,在狠狠地向雅茗的眼睛里灌输什么,又像是一把螺丝刀扎扎实实钻入眼球,快要拔出的时候才注入了一丝带着诱惑的笑意。雅茗被看得有些不舒服,遂耸了耸肩,刚张开嘴想要说话,那个男人就抢先问道:“我叫艾迪,请问可以为你买杯酒吗?”
雅茗不喜欢两人一交锋就明显处于被动,她最讨厌这种感觉。所以便马上挑挑眉梢说:“喔,艾迪,我叫雅茗。谢谢你的好意,我手里的还没喝完呢!”说着扬扬手中的酒,挤出了一丝微笑,如果不是为了礼貌,她根本不会浪费这丝微笑。
艾迪听了这话仿佛早已料到,根本没有挪动自己身体的趋势——他当然看到旁边的男人还在对雅茗觊觎着,正佯装波澜不惊地跟丽萨聊着不痛不痒的天。
“OK,你喜欢喝什么酒?”
听着这仿佛自来熟的问话,雅茗有点堵,答道:“我第一次到这里,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酒。”
“喔,那等你喝完,我来选好了。”艾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好像他的自信是为他的身材量身定做的,大小就是他的身躯那么大,这使得他不高的躯体显得异常饱满有张力。这难道就是他说话这么有底气的原因?
雅茗骨子里也是个强势的女人,这造就了她一旦遇到对手,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于是她挑起眉毛问:“你怎么知道你选的就是我喜欢的?”
“放心,我选的大多数女孩都喜欢。”
哇噻,这下子雅茗从心底开始鄙视起这个男人来,反映在嘴上就是:“要是我跟大多数女孩不一样呢?”
“那我就每种都买来,让你找到一种你喜欢的。”
嚯!这个男人有点不一样!雅茗没在第一时间找到回复的话,遂本能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又呷了一口。
哪知那个男人立刻起身,打了个招呼就去吧台拿了一杯饮品来。
未等雅茗思考出所以然来,那个自称艾迪的男人拿着一个装了浅紫色液体的三角杯过来了,杯子的下半部分呈橘红色,浅紫色液体的最上层是一层细腻的小泡沫。紫色是雅茗非常喜欢的一种颜色,她感觉紫色有独特的高贵和矜持感,是浓烈的红沉静下来后变成的颜色,富有内涵和品位,其他颜色都不具备这样的个性。雅茗怀着好奇和欣喜接了过来,还没喝,艾迪又说:“你试试看,刚才我把装饰用的水果扔掉了。”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雅茗顺从地喝了一口,刚入口的刹那,仿佛一层丝绸倔强地在唇齿之间延伸,不消一秒钟,整个口腔360度都感受到了该饮品的浓烈香醇,雅茗心里大叫不好,看样子这是个烈酒,下步该冲到嗓子眼了吧?可是这酒仿佛只盘踞在口腔里,并不下沉,到了嗓子眼突然就变得柔情万种了起来,温润丝滑,沁人心脾。喝第二口,雅茗又感觉到自己舌尖上有了酥麻的感觉,像是在舌尖上放了一挂小鞭炮,不辣,极爽,还有点微甜,刚张开双唇的瞬间,有凉风进来,又仿佛一队小精灵持了无形的剑挑开了刚刚达到的那层丝绸,那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喝着喝着,雅茗的眉眼开始柔和了起来,有笑意忍不住浮了上来。刚要抬起眼帘,艾迪那磁性的嗓音已经到达了:“怎么样?喜欢吗?”
雅茗抬了一半儿的眼帘在俏皮嘴角的带动下,不抬了,反倒斜着眼角问道:“这个酒叫什么名字?”
“不用记住酒的名字,只要记住我就可以了。我叫艾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