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骑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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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速度之美

草原上的早晨朦胧着层鱼肚白色。成天驱动“先知”在草原上疾驰着。在早晨的奔驰是一种美妙的感受。无数的露珠在马蹄的踩踏下,发出小小的惊叫,然后碎了。“先知”好像是在奔往那轮红色的露滴,它的头撞呀撞呀,有几次好像就是在那轮红色中飞奔,这种意境美极了。他一勒缰绳,把“先知”从意境中扯出,前面就是那片巨大的湖面了。太阳已快升起,湖面上蕴着浓雾。那轮太阳浮在雾中如同一只暗红色灯笼,谁是打着那只大灯笼的人哪?他纵马驰上一片高坡,看着那只红色灯笼发愣。

再过一会儿就是那匹马来这儿饮水的时候了。他观察过多次,那匹马的生活有规律得让人吃惊。它每天都按时来此饮水。它先是在湖边上悄悄地行走着,然后再在不知名的地方消失。成天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又从哪里出现。野马对他来说,越来越神秘。成天曾试图从老人送给他的古书中,找到野马的一些解释。那位神秘的老人几乎收集齐了他所能听懂的每一句马语。老人认为马有一套自己的语言系统,马的行为方式更接近于人。他拿出那只高倍望远镜,调好焦距。雾色太重,镜头无法穿透大雾,他失望地放下望远镜。看着那团大雾在湖面上如同湖水似的起伏,雾有时候更像是水,当然是一团巨大的水,它轻起微澜,搅起万千气象。这时轻吹起一阵小风,一片雾水擦过他的脸,他的脸上冷冷地有了种快意。他发现这几天自己时常陷入某种不稳定的情绪中,好像是被某些东西所压挤。他知道自己是被很多东西给击中了。那天赵参谋的那些话,使他的心一下子就乱了,他知道自己意识深处害怕的事终于出现了。尽管在内心他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骑兵部队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呢?但他却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裁军,那年他十八岁,庞大的骑兵师一下子就被剥开了,那些雄壮的军马以及许多战士一夜间离开了军队,只剩下了这个当年的第一骑兵连,而他那会儿是这个连的一个新兵。他亲眼看到当年的老师长、现在的兰副司令员与那些老兵告别时的那种悲壮。一想起那个场面,他的心就有些发紧。

他深深地长出一口气,似要把那些阴影拂去。这时雾在风中轻轻地露出点滴的空白,湖面立即生动地露出了一点面孔。成天重又拿起那只望远镜,搜索着湖边。雾色中的湖边没有任何动物出现,但他凭直觉,仍然相信那马会按时出现,因为马的习惯与人的一样,轻易不会改变。

他从马上下来,让它去周围吃草。他自己则走到湖边上,用水洗把脸,今天的雾大得有些反常。这时他听见湖水发出轻微的震荡,一圈圈的涟漪开始散开。他看着那些好像是被某种声音震荡出的波纹,有些好奇。波纹越来越大,好像是一阵剧烈的声音发出的奇怪的回声。那声音在湖面上如同小小的雷声,轰轰而来。成天判断了一下那声音的大致方向,好像是从湖水的上方传过来的。他听出那声音不是雷声,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物体在涌动着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涌来。“先知”在那种声音中不安地嘶鸣着。雾气推进的速度相当快,好像在它的下面藏着无数头小兽,在那里一拱一拱的。他把耳朵低伏到地面上,那种声音透过地面快速地冲击过来,他听出来了,那是无数只马蹄在击打草原。他有些骇然抬起头来,那片涌动的雾原来是群奔腾的烈马。他见到过烈马穿越草原的雄壮,每次马群过后,都可以看到一些来不及逃走的狼的死尸。成天忽然有些担心刚才他看到过的那群白云似的羊,那个牧人如果没有听见那些马过来的声音,那它的羊群肯定会被那些马给冲散。他寻找着刚才发现羊群的地方,雾太大了,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用力地向那群羊出现的地方打着唿哨,他的哨声打得十分的尖锐,哨声在雾中沉沉地响起。声音刚落,有一声尖利的唿哨就从他的身边亮了出来。那个牧人就在附近。他骑上马,看到马群已如潮水般向前涌了过来。前面一匹马的马头在雾中激越地起伏着,马额上似镶着颗白星,那是野马呀,他的心忽然激动起来。转眼间,厚厚的雾层就被那些马给撞碎了,一缕缕的雾在马的冲撞中飘浮起来。他看到野马身上的长鬃在雾中飘浮。全身的黑色都被雾给擦亮了。成天被一种逼人的美给抓紧,他紧紧地盯着那匹野马,奔驰的马有种迷人的惊艳,马的全身都被一种力给凝固起来,好像是一支被铸好的箭,正在奋力地向前扑跃着,可是它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呢?

无数的马匹就在他的注视中,潮水似的一掠而过,马蹄沉重的回声使他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他勒转马头,跟着马群向前追去,“先知”好像早就在等着这一刻,它兴奋地向前跟进,很快他就重又看见了那匹野马,野马的全身蒸腾着股热气,它的身上悬浮着一团小小的白气。此时雾已经开始消散,湖水开始重又显示出了深蓝,成天用力地抽打着“先知”,“先知”的四蹄似乎已飞腾了起来,但那匹野马快得让人吃惊,“先知”根本就追不上它,两匹马一直相隔着七八米左右的距离。成天感到很像是一场激烈的赛马会,只是这场比赛的主角是那匹野马,他用脚打打“先知”的马腹,“先知”都把全身的力用上了,但那匹野马更快,好像只稍一用力,就会把它甩到身后。

在追赶中,成天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人用力挥动着一块红色的布,那块布在雾中如同一束火。他吃惊地看着那个站在远处挥动着火焰的人,羊群紧缩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奔驰过来的马群,发出不安的声音。成天仔细一看,那个挥动红布的人,竟是萨日娜,难怪刚才那声回音是那样的尖锐而柔软。成天用力一拍马背,刚松了口气的马一昂脖子,重又弹射了出去。风哗哗地向后扑去,“先知”快速接近那匹野马时,成天忽然一声长啸,那声音又突然又激越,奔驰的野马被那声音惊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一瞬间,“先知”已经快速地跑到了那匹野马的身前。成天挥动马鞭用力向野马抽去。野马被忽然的一鞭子给抽疼了,它一个前纵,双蹄直立起来,浑身的毛发披散着。好像无数根黑色的线条,在阳光中闪烁着灿烂的光。野马一下子直面成天,它的眼里好像蕴着某种怒火,它一声长嘶,率领马群向侧面奔去。马群从后面看去,显得更壮观也更让人吃惊。它们翻过一处山坡就消失了踪影。草原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那些马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似的。

成天怅然地看着马群消失。他听见身后的羊群开始了行走,它们咩咩地叫着,离开了刚才的惊惧。成天勒转马头,看到萨日娜还在那里望着刚才野马消失的方向发呆。那块红色的布现在披在了她的身上,少女的美在早晨充溢着新鲜与朝气。

他远远地问道:“萨日娜,你没事吧?”

萨日娜似才从刚才的惊吓中惊醒过来:“刚才可真谢谢你,救了我的羊。那些马群差点就把我的羊群给冲散了。”

成天笑笑:“你刚才拿着你的那块红披风摇来摇去,那样子就像是在斗牛。可惜它们是马,你知道吗?马与牛一样,它们都对红色十分敏感。那些马冲过去,你的羊群还不全给踏死了?”

“那会儿我着急了,只有披风可以摇,我还以为马群见到了,就会躲开哪?”萨日娜脸红红地说。

“那些马到哪里去了?”成天问道。萨日娜用鞭子一指,说:“好像是在湖南边,那儿有个不知道什么时间立的一个马的墓,前边有根石柱子。草高得看不到人,还出没一些狼群,我们牧人都不去那儿。我前一阵子放牧路过,看到它从那里的草稞子里钻出来过,它从草里出来时,几乎没有声音,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幽灵。”

成天想起那个地方了,只是它不明白那匹野马为什么会在那片草丛中出没。他有些怀疑地看着萨日娜,“你好像在跟踪那匹野马?”

“我跟了它有很长时间了。我父亲就是在追它时从马上掉到了马群里,被踏死的。”萨日娜看着成天,说道,“父亲去世时告诉我,说那匹马是草原上的精灵,只有真正的骑手才可以拥有它。那会儿我就在找机会去抓它了。第一次,我在它路过的地方,呶,就是前边它喝水的地方,用十根绳子做成了绊马索,把它都给绊倒了,我冲过去抓紧了它的马鬃,但它的力气太大了,稍一用力就把我给甩出去了,那根绳子也被它扯断了。我看永远也不可能有人会抓住它了。”

“那匹马会找到它的骑手的。”他用鞭子指着那道山,“你奶奶说过,那匹马在等待骑手,而我就是。”

“你真的想抓住那匹马?”萨日娜吃惊地喊道。

“那匹马应该回到主人的身边了,它等待的时间太长了。我想在下周就开始抓捕它。我能得到你的帮助吗?”

“当然。我会把我们家最好的套马索给你的,父亲去世后,那具套马索就再没有人用过。”萨日娜用力地点头。她忽然好奇地问道,“奶奶好像送给你一本书,说那书里就有讲那马的语言的,那匹野马的声音你听懂了吗?”

成天摇摇头,道:“野马的声音与那本书上的文字一样,都难以看懂与听懂,不过我感受到了那匹马的内心,它很孤独。”成天看看远处的蓝天,说:“我想去看看它,它可能回家了……”说完,用力夹了下马腹,打了声响亮的口哨,马箭似的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