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是在湖的南面找到野马的。野马正在湖中饮水,远处还有很多的马分散在湖边上。它们已从刚才激烈的奔驰中,松懈下来。看到成天过来,那些马才开始慢慢地散开。野马孤独地站在湖水里,头低伏在湖水中,大口地饮水。良久,它似乎发现了成天,但只把头从湖水中伸出来,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不屑一顾。
野马离他可能有五十多米,那种距离刚好是一个默契最好的界线。成天明白,他一旦逾越,野马肯定会受到惊动。成天拿出相机,从不同的角度给野马拍照。野马在镜头中显得很清晰。他已经有了这匹野马几乎很完整的资料了。赵参谋走时,他把一批照片交给了他,想请有关部门看看那是不是一匹野马。尽管他相信萨日娜奶奶的直觉,但那些研究人员的话可能更权威。
野马在湖中饮完水,似乎在享受着片刻难得的宁静。它把头仰起,故意给成天拍照的时机似的,把身子又侧了过去。它的长尾轻松地摆动着。成天放下相机,觉得那马在近处看去,简直近乎丑陋。它的全身浸没在湖水中,只露出一个马背与长长的马头。毛发在湖水中开始浮泛,那种纯黑此时好像已被湖水分解,额头上的那颗白星已失去光泽,而那几根怪怪的络腮胡尖锐地伸出在湖面上,如同猫须。这匹马从任何角度看上去,都与他想象中的名马与好马的标准相差太远。它似乎只有一种优点,那就是它的速度,难道这就是它的美?
那匹马在水中浮游了一会儿,缓缓地走上了岸。它的身上浮满水珠,毛发贴在身上,野马在阳光中浑身猛然抖动,那些水珠如同溅玉似的乱飞。它忽然仰天长嘶一声,接着轻盈地向前跑去。成天骑上马,跟着追了上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兰静的叫声。他回过头去,看到王青衣与兰静远远地站在那里向他招着手。他稍稍顿了一下,才慢慢地一抖缰绳,向前驰来。兰静大声说道:“那匹马就是你说的什么野马吧?它可真丑。”
成天把眼睛收回,对着王青衣与兰静点点头:“马的长相就是它的速度,它的速度是美的。你没有觉出来吗?那匹马的黑色简直美极了,它跑起来时,我觉得如同一道优美的闪电。你怎么会感到它长得丑哪?”
兰静勒马大笑,她笑着的样子灿烂极了,她说:“你在说马的时候,就像是在说着一个故事,那匹马有这么美吗?”
成天略有些不快地说:“美丑对一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何况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匹马。”他觉得兰静总是让人难以捉摸,一双眼睛永远都那样放肆地看着你,不知为什么,他始终不敢直视兰静的眼睛。他看着他们的身后,那里正好是连队的马坟墓场。他们肯定刚从那里过来,内心可能会有更多的话或者感触。“你们去看了那匹‘闪电’?”看到兰静点头后,他的神色暗了下来。“那是一匹好马,传奇之马,那匹马就很美。它有一双小的尖锐耳朵。它的身上有六片桃花大小的白色斑纹,很多人叫那匹马‘桃花闪电’。它跑起来时,就如同一道真正的闪电,我曾亲眼见过这匹马。”
兰静说:“那不可能……‘闪电’死后你才来这个部队。”
“它曾经在1950年拍的一部军教片中担任主角,那时你的父亲好年轻,骑着它,几乎让人倾倒。”成天回忆说,“我刚来时,看到这部片子,并且是在电影上认识了我们的师长。”
兰静神往地说:“那片子真的存在吗?我想看看,看看父亲当年的样子,当然还有那匹马。”
“那部片子已经制成了录像片,每年新兵来时,用于对新兵进行教育。你想看,回去我可以给你复制一份。”一直沉默不语的王青衣低声答道。同时用眼睛扫视着成天,“你的马好像全身都湿了……”
成天低头看看“先知”。“先知”刚才因为剧烈的奔跑全身都浸满了汗水。他跳下马来,用手帕轻擦去“先知”脖颈上的汗水。兰静的眼睛一动,他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温柔的一面了。她跳下马来,与成天并肩行走。“你追了那匹马十几天了,那匹野马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当然。有时候一匹马给你的可能比一个人多得多。”成天的眼睛迷离地看着前面。
王青衣骑在马上,寻找着那匹马消失的方向。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在那里谈话。他觉得今天的草原有些怪异,他好像听到了种怪异而又神秘的声音,只是那声音离他太远了,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好像聚集着一群黑色,还传出隐约的尖叫声,他吃惊地喊道:“快看,那里是什么?”
成天也发现了前面的怪异,他立即飞身上马,取出望远镜,寻找着前面的那块黑色。他刚一拉近那片黑色,就有些呆住了。镜片中是几只狼在那儿围攻一匹马。那匹马似被咬伤了,血色披满了全身。但那匹马好像比那些狼还勇猛,它的双蹄纵起,不住地向那些围攻它的狼们踢着,一匹狼好像被踢中了,一个侧翻倒在了地上。这么凶的马成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时那匹马一个前纵向前面跑去,却又被一匹狼拦住了去路。就在那匹马转身的一瞬间,他发现那匹马竟是刚才的野马。他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放下望远镜,焦急地大喊道:“是那匹野马被一群狼盯上了。你在这儿照顾兰静,我去把那些狼赶开。”他拔出马刀,不待王青衣说话,已经箭似的冲了过去。
兰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十分紧张。她紧张地看着成天的背影。“天哪,那么多的狼,他能挡住吗?那些狼过来可怎么办?”王青衣也看清了那匹马是在与狼群搏斗。那里至少有十几只狼,成天一个人肯定斗不过那些狼,说不定还会有危险。草原上的牧人最怕的是群狼,它们常常结伙四处出动,一旦发现目标,即拼死上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王青衣紧张地看着兰静,此时她是最大的麻烦。“你看到了那个小山坡了吗?这是打火机,你去点燃一些干草,烟越大越好,看周围有没有牧人赶过来援救,我去帮成天一把……”
兰静紧张地看着王青衣:“那我怎么办?”
“就坐在那里别动,把烟弄得大些,知道吗?”王青衣下马紧了紧马肚带,飞身上马,把马一勒,向前冲去。
兰静带着哭腔冲王青衣的背影嚷着:“狼来了怎么办?”
“我会回来救你的……”王青衣远远地抛下一句话,打马跑远了。兰静看着已经与那些狼搅成一团的成天,都快哭出来了。她跌跌撞撞地拉着马向山坡上跑去,连马也忘了骑。到了那片坟场的上面,她发现根本就没有干草,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用力地揪扯着青草,草的茎干很尖利,把她的手都给拉破了,血染在草上,她用火机试图将草点燃,那些青草却怎么也点不着,她气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成天嘶喊着冲进了狼群。那些狼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冲击给吓住了,它们一下子就乱了,但很快,它们就发现成天只有一个人,就重又扑了过来。野马的后臀被咬伤了。但那匹野马好像故意在那里逗留着与狼搏斗。成天发现野马只要稍微向前一冲,那些狼就追不上它。可它却跑一阵,又忽然纵起双蹄,准确地踢中一匹紧紧地追在后面的狼。它后踢的力量太大了,成天看到,那些被踢中的狼,在空中抛一个远远的弧度,就倒在地上不动了。成天没有想到那匹马竟是如此的暴怒好斗。他大声地呼喝着,用力挥动长长的马刀,向一匹狼劈去,那狼急急地一躲,耳朵立即掉了半片,哀嚎着向一边跑去。但立即更多的狼向成天扑了过来,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怕人。一匹跳跃起来足有马那么高的灰狼,最为凶悍,它几乎不吭一声,寻找着可以攻击的部位。成天觉得它大概是这群狼里面的头儿。他瞅准了那匹狼跃起来的瞬间,把马刀尖儿一转,顺着那只狼跃起来的方向割去,那匹狼没有咬中“先知”,它下坠时,身子从刀尖上重重地划过,狼腹立即被割开了一条长口,鲜血哗地一下喷了出来,旁边的狼都被吓了一跳。向四下里远远地散开了,但那些狼仍然围着成天与那匹马不放。成天看到野马的周围仍有七八只狼在那里不断地攻击着。野马的身上好像又被狼给咬中了一处,但那些狼都很害怕野马的狂踢,远远地围着,不时地挑逗着那匹马。野马似乎急了,它忽然一阵长嘶,双蹄跃起很高,从那些狼群中跳出,它跳得真高,几乎是从狼的头上跃过,但就在它跳落下来时,一只狼扑咬住了野马的后臀,野马疼得一个激灵,从地上高高地腾跃起来,把那只狼从背上摔下,其他的狼趁机扑了过去。
成天急了,他一勒缰绳,“先知”的头一昂,纵了过去。成天就在擦过那只狼的瞬间,手起刀落,狼的头已经削去了一半。他的速度太快了,就在马刀从那只狼身上削起时,他已经转到了那匹马的侧面,一刀下去,砍中了另一只正在扑过来的狼爪。狼的前爪应声掉到了地下。仅仅几秒钟,围攻着的狼群就被成天赶开了。那匹野马的身上好像有几处给咬伤了,血溅了一身。野马的头用力扭回去,用舌头舔了下身上的伤口,然后一声长嘶,向远处奔去。成天看到那匹马回头的一瞬间,眼睛里蕴含着一种感激。这目光让他很舒服,这时王青衣呼喊着扬刀冲了过来,狼们有些惊慌,搞不清来了多少人,转身向后退去。狼逃走时的速度很快,十几匹狼分头向不同的方向跑去。王青衣打马追赶了过去,用力砍向一只逃走的狼,刀尖只碰到了那匹狼的背部,那匹狼一个滚翻,爬起来急急地逃走了。王青衣打马欲追,成天拦住了他,说:“不要再去追了,草原上的人从来不追逃走的狼。”
“我的马刀才刚刚抽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去与那些狼拼一次哪!”王青衣有些遗憾地看着那些逃走的狼,“这些狼的胆子真是太大了,大白天还敢跟人斗!”
成天把马刀上的血揩净,马刀上砍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那个缺口里嵌着部分骨渣,还有一点点毛发,沾血的刀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味。他用力呼吸了一口,把刀放回刀鞘。“草原上的狼成群地出来袭击一匹野马,我还是头一回遇到。刚才你看到没有,那匹野马的力量真大,它几乎一抬蹄子就会踢飞一只狼。”他看着那匹野马消失的地方,叹息着自语:“它现在会在哪里呢?它身上被咬伤了好几个地方哪!”
“那匹马能活着,就不容易了……”
成天笑着没有回答王青衣的问题。他兴奋地低语:“刚才那匹马在逃走时,我看到它的眼睛了,那家伙对我说谢谢了。”
“是吗?”王青衣看着成天那种得意劲,有些不屑地抖抖缰绳,说:“你迟早要被那匹野马给毁了,你知道吗?你谈起那匹野马时,好像是在谈你的爱情。你眼中的神色让我担忧哪。太爱一件东西,往往容易被那件东西所害。因为爱是一种缺点。”
“这种说法倒是挺新鲜的。不过我宁愿被这样一匹野马毁掉。”他似被什么触动,“如果可能,我想把那匹马给捕回来,就在下周。”
王青衣怪异地看看成天。“你确实是一个过去的人。”
“什么?”
“兰静说的,他觉得你身上有着太多的古典的东西,有时候会认为你是某部过去的影片的主角。女人的直觉真的太可怕了。我发现她说得好像很对。”王青衣含意不明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