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死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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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重述一桩过失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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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沟村偏僻得令人生疏。处在山沟口的上元村人有点瞧不起后沟村,常把后沟村不叫后沟村,叫那山里边的。后沟村的闺女大多嫁到了上元村,婆家的人见到就说,山里边来的,肯定没多少心眼儿。有些年轻小伙子,同辈人娶媳妇当晚,总要闹腾一阵子。几个人把新媳妇放倒,分别提了胳膊和小腿,一边喊一二三,一边凭空悠上几个来回,把新媳妇屁股往泥墙上撞,戏称为“打油墩”,是南太行乡村男女新婚期间供同村年轻小伙子娱乐的一个经典“节目”。

后沟村闺女嫁到上元村最难过的就是这一关,自称大地方的上元村小伙子非要把你折腾够了,挂了彩了,才一哄而散,留给丈夫安慰。比如,朱柏如老婆“白如饺”嫁到上元村的晚上,村里年轻人照例来闹洞房。白如饺本想找个地方躲了,可村里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家,躲也没处躲。又一想,人这一辈子就嫁一次,让人闹腾一下也是应该的,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她这样一想,反而还有点兴奋。白如饺一个人坐在洞房,朱柏如早就乘着酒气,把她头上的那面红布撩了下来,正动手动脚,门外脚步声轰然响起,一堆小伙子冲了进来。领头的朱老二喷着酒气说:“柏如哥,这么心急?还是把时间让给小兄弟们玩玩吧。”朱柏如悻悻然,看了一眼白如饺,趔趄着迈出了门槛。

朱老二一声招呼,几个半大小伙子把白如饺按倒在地。白如饺一声尖叫,大概哪里疼了。小伙子们不管这些,抓了胳膊腿后,就悠了起来,把白如饺屁股朝着炕墙上撞。白如饺大声叫疼,朱老二就说,嫂子嫂子,现在叫了不算,过一会再叫吧。

闹腾一夜,白如饺和朱柏如成了夫妻。朱老二还是光棍一根。朱老二家弟兄多,他爹朱林子没啥手艺,养活着婆娘、爹娘还有四个儿子,当然有些吃力。时光不饶人,自己五十多岁了,儿子们也一个个狮子一般站在了面前。作为老子,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朱林子也想早点给儿子们成个家,从大儿子朱成王十六岁那年起,他和婆娘就没睡一个囫囵觉,愁着怎么多积攒点粮食,盖几座房子,再给钻杆一样疯长的四个儿子娶老婆成家。

朱林子结婚那阵子,还没解放,南太行外的世界人马往来,炮声隆隆,但与朱林子乃至莲花谷人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穷。他结婚后,爹娘就给了一张桌椅,外加十几个山药蛋和一些米糠。十多年过去了,除了儿子一个接一个出生,两口子也争心要强地过日子,可还是没闲钱盖房子。要不是爹娘留下两间房子,四个骡子一样的儿子连睡觉都成问题。

为给大儿子朱成王找媳妇,朱林子和婆娘托遍了媒人,远处近处说了不下二十个闺女,人家一看朱林子那个家境,一个个扭头就走。有的老子带着闺女来相亲,还没进门,看到朱林子家院子里那一堆散发着尿臊气的土粪堆,索性连招呼也不打,拉起自家闺女就尘土狼烟地跑了。

2

有一年秋天,村里来了一个要饭的女人,是个寡妇,还带着个五岁的小子,说是安徽人,那边闹饥荒,家人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就剩下娘儿俩了。

寡妇比大儿子朱成王大六岁。朱林子想,成王毕竟没结过婚,找这个要饭的寡妇有点亏。朱成王也和老子想的一样,可再一衡量,寡妇也是人,除了和别的男人睡过觉,生过孩子外,女人的哪一样都不少。更要紧的是,就自己这家境,再荒废几年,肯定得打一辈子光棍。

要是再按照南太行乡俗,大儿子若是不先结婚,下面的兄弟也结不成。一家人合计了半晚上,一致认为虽然有点小不痛快,可是比啥都实在。当晚,朱林子就让朱成王和那个寡妇睡在了一个炕上。

老大好歹有了媳妇,朱林子老两口额头上的皱纹麻绳一样松了一下,可没有一顿饭工夫,就又拧成了疙瘩。尤其看到老二、老三、老四三个二十大几的儿子后,心里就像吊了一块五百斤的秤砣。

在莲花谷,谁的爹娘没本事给自己儿子说媳妇,盖房子成家,就是大怂包。别人会议论说,谁谁谁两口子一辈子啥事儿也没干,就顾了自个儿一张嘴。若是生了忤逆不孝的儿子,当面顶撞爹娘,砸锅摔碗是小事,不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不死的怂包就算是好的了。再凶悍一点的儿子,敢一脚把老子从屋里踹到外院。

朱林子四个儿子当中,朱老二算是最俏(聪明)的一个,脑袋不大,眼睛也不大,只是下巴尖一些,前额很窄,两道眉毛之间还长着一颗黑痣,痣根儿还长着一根长毛。朱老二拔了几回,不几天就又长出来了,后来干脆不管,反正又不坏什么事儿。有一次,他听算命的说那是痣点不好,凶,不克爹就克娘,自个儿都没有个好下场。朱老二当时一声不吭,回到家,就抄起剪子,把那颗黑痣铰了下来,血流得满脸都是。那小子也不喊疼,抓一把柴灰按了上去,止住了血,再用清水一洗,就当没事了。谁知道伤疤还没好,黑痣就又露出了头。

在莲花谷人看来,人生下来就是干活吃饭的。一个男人,到二十几岁,吃的穿得不好都没关系,房子破点也能凑合,但最不能容忍的三点:好吃懒做、打光棍、当绝户头。虽说后沟村除了一个地主外,哪一户也还没好到不穿补丁衣裳,不吃秕糠的地步。朱老二倒是不懒,嘴头子也上得来,在村里名声也不错,可就是没人愿意给他当老婆。爹娘分析的原因是,家穷不是主要因素,是朱老二眉心那颗黑痣坏了大事。

南太行人相信,人各有命,命都是注定的。还相信,做夫妻最要紧的是要顺当,女克男要不得,男克女也不行,非得两相和顺了才安妥。

朱老二为此也苦恼不已,经常坐在山风呼啸的斜坡上,掐着那颗去而又来的黑痣,沮丧得只想撞石头,或者在石头上把黑痣抹平。他也到上元村找过郎中。郎中笑着说,就是把痣点弄没了,咱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你眉心长过黑痣?那是胎带的,和自个儿的命拴在一起,拿掉也还改不了!

到这里,朱老二算是死心了。可他还是个有心计的人,不像他大哥朱成王,随便找个婆娘就能对付着过,也不像弟弟朱老三,因为找不到媳妇,整天和他爹朱林子生气。朱老三不是有事没事摔碗,就是拧着脖颈死犟,让他往东他偏朝西,叫他打狗他撵鸡,让他去地里撒谷子、锄麦子,就一个劲儿闹情绪。有几次,故意把锄把子折断,往往,还没到晌午,就扛着锄头,蹬着一双破鞋,仰着个黑脸回家了。朱林子喊也没有用,骂也不敢骂,他知道,把朱老三这个祖宗惹急了,说不定还掉过来扇他几个嘴巴子。

朱老二想,越是和爹娘对着干,越是不好找媳妇。谁家闺女的脑袋也没被驴踢了,甘愿跟这号人搭锅搅勺一张炕上睡。关于这一点,对自己兄弟,朱老二也不保留什么,还经常教育老三。老三心情好了,就歪着个脖子,竖着耳朵很像回事地听。等朱老二说完了,抬眼看一下二哥说,你说的有道理,可俺心里就是憋不住,你说,村里面像咱这么大的人都孩子老婆热炕头了。可咱这弟兄仨,三个大汉们,还在他娘的一个炕上睡,一个个憋得难受,你翻身俺也翻身,你叹气俺也叹气,咋这心里想的还不就是媳妇那一档子事儿吗?

日子照样向前,太阳从东边山岭上起来,从西边山顶掉下去,风吹乱头发,梳梳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兄弟几个年龄一年比一年大,原先光光的眼角和额头不知啥时候有了皱纹,还在爹娘的锅里捞饭吃,一家人的碗筷照样摞在一起,清水冲了一遍又一遍,冲了水后,从没留下过一粒米星儿。

南太行乡村山高风硬,到了腊月,地面冻得硌蹦蹦地,把手放上去,肯定能扯掉一块皮。好不容易等到个好天气,能够伸开手干些活计了。朱老二就一个人,带了斧头,腰里面挂了麻绳,给爹说去大寨上面砍些柴来。朱林子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朱老二走过村子冷风嗖嗖的石板街,朝着大寨山爬去。

3

大寨是上元乃至莲花谷的制高点,海拔1 300米,整座山呈椅子型。阴阳先生说,这是出大官的地方,一般人是镇不住的。据村里老年人说,原先有个南蛮子到这里一看,就知道这大寨山不同凡响,山下面的上元村和后沟村将来肯定能出一两个状元,至少也是五品官儿。村人一听,就猜测着谁家能出这个状元这个官儿,想来想去,到最后忽视了读书这个关键环节。没钱是读不了书的,能读书的都是地主的儿子。穷人家想都白想。

村人统一认识,一致认为状元只会出在地主家。心里边就觉得不平衡,啥都让地主家占了,穷人就是穷命。有人说,要不把“脉气”(风水上说的地势走向和山形所蕴涵的灵气)断了,省得让地主锦上添花。村里有个稍微懂风水的出了主意,只要在大寨上盖一座庙,就给镇住了,状元就不会出在地主家了。说干就干,几个穷人一商量,爬到大寨山顶平坦的地方,垒起一座庙,也没啥可供奉的,就用泥巴捏了一个山神像,往里面一摆,又点了几炷香,在供台上撒了几粒小米,算是大功告成。

顶着阳光中呼啸的冷风,朱老二爬上大寨山,钻到那一片棌树林里面,抡起斧头砍树枝,不一会儿,就满身大汗。坐下来歇息时,风更大了,分不清从哪边向哪边刮,只看见棌树头一会儿向东歪,一会儿向西斜,满树干枯的黄叶子哗啦啦响。

砍够了柴,朱老二解下腰里的麻绳,捆了棌树枝子,坐下来,从对襟棉袄里面摸出旱烟,打着火燫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加上刚才出的那身汗,觉得身子舒服了许多。正在想着心事,朱老二听见不远处好像也有人在砍柴,斧头和棌树枝子碰撞的响声随着风飘过来。看看天气还早,找个人说说闲话也挺好,朱老二就随着声音的方向,提着斧头一路找去。

原来是后沟村的白典起,朱老二叫了一声白叔。白典起看是后沟村朱老二,就说,你也砍柴呀!都快过年了,不在家好好待着,到这么高的地方砍什么柴,穷富还在乎这几天啊?朱老二笑着说,你不是也砍柴吗?都六十多的人了,还这么勤快干啥?

白典起放下斧头,和朱老二坐了下来。点了旱烟,就着在风中打秋千的淡阳光,两人说淡话,说着说着,就扯到朱老二找媳妇上面。白典起说,老二,你这么大的人了,该找个媳妇了,一个人过总不算个正经时光,老了也没人管不说,连个后人都留不下,不就成了绝户头了吗?

这话正中朱老二心窝子,朱老二鼻子一酸,两行浊泪就流了下来。白典起见戳到了朱老二痛处,随即宽慰说,这人也说不定,你看人家杨明武,都说人家光棍打定了,谁想人家四十岁撞了好运,白捡了一个媳妇不说,还生了两大小子。

朱老二说,咱哪有那个好命吔?说完,朱老二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冲白典起说,你大闺女白玉梅不是还没婆家吗?跟俺当老婆算了。一听这话,白典起脸色就变了,把烟袋一甩,气哼哼站了起来,两只眼睛蹬着朱老二眉间的那颗黑痣,大声喝骂道:“朱老二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啥东西,俺玉梅是啥人,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了你等于跟了牲口!吃没吃,穿没穿,还得伺候你那两个光棍兄弟!”

朱老二脸色一红,一股怒气窜了上来,噌地跳了起来,骂道:“你他娘的白典起也敢奚落老子!”与此同时一巴掌打了过去。白典起见朱老二动了手,也不甘示弱,拳头也朝着朱老二甩了过去,两个人就撕打到了一块儿。白典起毕竟上了年纪,哪里是朱老二对手?脸上挨了朱老二两个嘴巴子,胸脯上吃了几拳头,当时就感觉胸口里面隐隐作痛。

越是疼,就越觉得窝气,白典起心一横,非要和朱老二见个高低。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吼一声,向朱老二冲了过去。朱老二不躲不让,伸出拳头朝白典起头上打去。白典起可能冲得过猛,一下子收不住脚,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朱老二一拳,一时间,觉得脑袋就像裂开一样,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谁知道,山坡陡,刚好那边也没树挡,白典起倒下去后,身子就顺着斜坡,柴火捆一样,一个滚儿一个滚儿地往下滚。这个时候,朱老二这才慌了,连滚带跑向下追拉白典起,拉了几下都没够着。白典起滚得远了,朱老二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4

白典起的婆娘张曹氏和闺女儿子正在家等白典起吃饭,大姑女白玉梅一个劲儿地朝大寨山上看,就是不见爹的踪影。天黑了有一会儿,一家人点了灯笼正要往山上找的时候,朱老二背着白典起走进了白家。一看白典起满身是血,白家一个个吓得嗷嗷哭了起来。哭声穿过白家窗户上薄薄的马头纸,在不大后沟村回响,乍听见,就像鬼哭一样。

朱老二坐在白典起家的土炕上,对着白典起的老婆孩子说,他在山上砍了柴,背着往回走的时候,看见坡上路边躺着一个人,擦了脸上的血,才知道是白叔。旁边还有一捆棌树枝子,朱老二想,白叔是不是不小心滑倒碰着了?这么大的岁数了,咋还叫他老人家上那么高的地方砍柴呢?这村边儿哪儿不是?咳!

白家人对朱老二的话,显然没有表示怀疑。这也难怪,在大寨上滚死摔死的人年年都有,村人已经见怪不怪了。相反,朱老二把白典起的尸首背回来这一举动,让白典起婆娘和孩子们好一阵感激。

回到家里,朱老二心神不宁了好多天,总是梦见满脸血垢的白典起哭着喊着要自己偿命,时常在梦中惊叫出声。朱老三和朱老四就问二哥说,你咋了?整夜叫唤,整得人睡不着觉。朱老二深知,这件事情谁也不能说,让白典起老婆孩子知道了,不把自己砍了偿命才怪。

连续一个多月,朱老二没好好睡过觉,整得神情恍惚,人一下子瘦了。有天晚上,跑到算命刘家,说自己见到鬼了,被吓得不轻,整夜整夜不敢闭眼,连觉都睡不成,整天头晕脑胀,走路都摔跟头。算命刘叫他到药铺买了一两朱砂,用红布包了,放在枕头下。还说,这东西,除了穷凶极恶、阎王殿也不敢收留的鬼魂之外,啥都怕。

5

过了一年,白典起的大闺女白玉梅嫁给了后沟村的朱清明,也成了后沟村人。无巧不成书的是,朱清明家和朱老二家对门,中间就隔了一道两尺高的石墙,抬脚就是一个来回。

对朱老二从山上背回白典起这件事情,白家后来也有过怀疑,尤其是张曹氏说白典起托梦给她说了实情,醒来跟儿子闺女说,可谁都不相信。闺女白玉梅还大声说,要真是朱老二害了俺爹,他还会背回来?放在山上,让咱觉得是失足摔滚死的不是更好?

张曹氏叹了口气,再不说什么。这年春天,张曹氏同胞姐姐来串亲戚,张曹氏又说了白典起托的那个梦。姐姐也犯怀疑,姊妹俩商量了一下,想用法子套套朱老二。

张曹氏买了一斤酒,称了一斤猪肉,擀了面条,炒了几个菜,叫儿子把朱老二请到家里来,姐俩开始一个劲儿地感谢朱老二,说他仁义,从那么高的山上把白典起尸首背了回来,是全家的恩人等等。一边劝朱老二喝酒,看朱老二酒喝得脑袋乱晃,两颊铁红,说话舌头发硬,就有模有样地说起自己做的那个梦。谁知朱老二酒再多也不糊涂,一口咬定是自己在坡上见到,看是白叔,都是熟人,又挨得不远,就给背了回来。姐妹俩继续拐着弯说了一大堆。可朱老二就一个主意,任你钢牙铁嘴,坚决不说出真相。

无巧不成书的是,因为前面一段因缘,白典起大闺女白玉梅竟对朱老二的感激持续了很多年。她和朱清明结婚后,经常叫朱老二到家坐坐,人手不够时还请朱老二下地帮忙干活;自家做了好吃的,还给朱老二端过一碗过去。朱老二开始不接受,白玉梅就说,老二哥,你还给俺家做过好事呢,别客气。一来二去,朱老二内心的愧疚也慢慢消淡了。

48岁那年夏天,朱老二在后山干活,开始,天气还晴朗朗地,连块屁股大的云彩也没有。快到晌午时,忽然从东边压来一堆黑云,随即雨点砸了下来。朱老二拖着锄头跑到临近的羊圈避雨,正点着旱烟抽,又一个人进来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玉梅。偏偏雨又下得时间长,俩人说了一会淡话,就抱在了一起。那一次,是朱老二平生第一次,俩人热乎后,朱老二还特意把黑褂子脱下,垫在陈草潮湿的地上。

这是朱老二做梦都没想到的。

在莲花谷乃至南太行,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就再也不是当闺女时的心态,对贞操也不是太看重了。当闺女时守着,是为了守个好名誉,找个好婆家,在自己男人那里有个交代。被自己的男人“验明正身”之后,心中的那根弦就开始松弛了。生了孩子,就觉得和男人脱裤子上炕也就那么回事,平常得跟吃饭穿衣一样。这样的思想观念形成后,就疏于防范甚至觉得无足轻重了。

从那后,趁朱清明不在家时,朱老二和白玉梅还有过几次。

6

俗话说:贼不打三年自招。朱老二病得快死时,白玉梅和朱清明还来看过他几次。朱老二一直想对白玉梅说出真相,可几次都难以开口。有一次,白玉梅正要出门,朱老二叫了一声玉梅。可一出口,就又后悔了。白玉梅问他啥事儿?朱老二支吾一声,说没啥事儿。

临死那天下午,朱老二让自己兄弟朱老四把大哥朱成王的孙子朱文茂叫到炕前,把埋藏几十年的心事说给了朱文茂。朱老二说,他相信读书人,有文化了,会很理解人,也能交心交底。听朱老二说完,朱文茂当场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突然觉得炕上这位亲叔叔简直凶神恶煞,连胡子都不怀好意。朱老二还交代朱文茂说,这件事,千万要等到白玉梅也死了,才能对别人说,不然的话,即使做了鬼也要吓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