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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爱如山路十八弯(1)

山路十八弯,通向的,原来是一个叫爱的地方。

爱与哀愁

世上的道理,原都是这么简单,无论是爱物,还是爱人,都要有所节制。

我养过两条小金鱼,一红一白,像两朵小花,在水里开。

为这两条小金鱼,我特地买了一只漂亮的鱼缸。还不辞十来里,去城郊的河里,捞得鲜嫩的水草几根,放进鱼缸里。

专买的鱼食,搁在随手可取的地方。一有闲暇,我就伏在鱼缸前,一边给它们喂食,一边不错眼地看它们。它们的红身子白身子,穿行于绿绿的水草间,如善舞的伶人,长袖飘飘,煞是动人。

某天清晨,我起床去看它们,却发现它们翻着肚皮,死了。鱼缸静穆,水草静穆。我难过了很久。朋友得知,笑我,“它们是被你的爱害死的。”原来,给鱼喂食不能太勤,太勤了,会撑死它们。怅然。从此,不再养鱼。

我亦养过一盆名贵的花,叫剑兰。花朵橘红,叶柄如剑。装它的盆子也好看,奶白的底子上,拓印一朵秀气的兰花。一眼看中,目光再难他移。兴冲冲把它捧回家,当珍宝似的呵护着,日日勤浇水。不几日,花竟萎了,先是花苞儿未开先谢,后是叶片儿一点一点发黄、卷起,直至整棵植株腐烂掉。伤心不已,不明白,我这么爱它啊!还是朋友一语道破天机,“你浇水浇得太勤了,花给淹死了。”

自此,我亦不再养花。自知自己是个无法把握爱的尺度的人,爱有几分,哀愁就有几分。如同年轻时的一场爱恋。

那时,我满心里装着那个人。吃饭时,想他爱吃的。买衣时,想他爱穿的。天冷了,怕他冻着。下雨了,怕他淋着。路上偶尔看到一朵花开,也想着他,恨不得采了带给他。相处的过程,却不全是欢愉,他常常眉头紧锁,充满忧伤地望着我。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隔着山隔着水。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只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更加倍对他好。到最后,他还是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竟是,你太好了,我怕辜负。

爱一个人,原是爱到七分就够了,还有三分要留着爱自己。爱太满了,对他而言不是幸福,而是负担。这是经年之后,我才明白的道理。

我想起一个母亲。她结婚好几年,却一直没怀上。后来,她多方求医,终得一子。对那孩子自是宠爱有加,真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跌了。就这样,那孩子一路被宠溺着长大,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天不学无术。一不高兴,就对他母亲非骂即打。一天,他又伸手找母亲要钱,母亲没给,他动了怒,竟勒令母亲跪在地板上,一跪大半夜。一贯木讷的父亲,被激怒了,终于忍无可忍,趁儿子熟睡,一锤砸死儿子。警务室里,他的母亲哭得肝肠寸断,语无伦次说:“作孽啊,作孽啊。”

为她痛惜,一个原本天真如雪的孩子,毁了。还有她,和她忠厚的男人,这辈子的伤痛,谁能疗治?

世上的道理,原都是这么简单,无论是爱物,还是爱人,都要有所节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有时,太多的爱不是爱,而是巨大的伤害。

幸福的石榴

失去的已失去了,再伤心也挽回不了,还不如收起伤心,重新来过。

傍晚下班,天突然下起雨来。秋天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我站在雨里打车,车极难打,从我跟前过去了一辆接一辆,里面全载着人。

好不容易等到一辆空车驶过来,我几乎一路小跑着冲过去。司机摇下车窗,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探出来,看着我,问,去哪里?我说了地址。他为难起来,说,不顺道啊。我急了,我说我给双倍的钱。他还在为难,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但看我被雨淋着,他似乎动了恻隐的心,打开车门,让我上了车。

我甫一坐稳,就有些歉疚地问他,你要接人?

他笑笑摇摇头,啊,不,我是要收工回家。你要去的地方,与我家的方向刚好相反,我送你的话,来回得开很长的路呢。

我纳闷了,你每天都是这么早就收工吗?这下雨天,生意多好啊。

是啊,一到下雨天,我们多赚个几百块不成问题的。但我今天答应了我老婆和女儿,一定赶在六点之前回家的。

今天是我女儿生日,五岁生日。我女儿已经五岁喽,他告诉我。粗线条的五官,变得柔软起来。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起她的女儿,五岁的小人,会唱好多儿歌,会背好多首唐诗,还会画画儿。还会跟他甜言蜜语,说长大了要赚钱给他用。

呵呵,他笑。浑身洋溢着那种叫幸福的东西。

也只是寻常之家,老婆在一家玩具厂打工,手巧,家里的零碎,都拾掇成女儿的玩具了。这让他很是自豪。我女儿的玩具,从来不用花钱买,他说。老婆又做得一手好饭菜,每天不管他多晚回家,总有一桌热热的饭菜在等着他。

你说人这一生求个啥呀,不就是求个温暖相守嘛。他的话,让我心头微微发热。

也有过坎坷与磨难,儿子都长到十岁了,一次车祸,却要了儿子的命。他和老婆两个人,沉沦了两年多。那段日子,他们啥事也做不成,光顾着痛苦了。后来他想,一辈子还长,不能总活在阴影里,那太亏了,失去的已失去了,再伤心也挽回不了,还不如收起伤心,重新来过。

不久,他们有了小女儿,一个家,又完整了。

就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他说。

车子这时驶过一个广场。广场边上,一溜排开的雨篷下,摆着水果摊。他突然摇下车窗,看了看,回头问我,我可以停一下车吗?我想下去买点水果。

我说当然可以。他很高兴地谢了我,下车去了。不一会儿,他举着两个胖乎乎的石榴回来,笑着问我,你见过这么大的石榴吗?

两只石榴,像两个笑哈哈的胖娃娃,真的是又大又可爱。我表示了惊奇。他很开心,把两只石榴小心地搁车座旁,说,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石榴呢,我老婆和女儿见到了,一定欢喜。

我笑了。我仿佛看到这样一幅和美图:橘色的灯光。热热的饭菜。两只胖乎乎的石榴。围桌而坐的三张笑脸,花朵一样盛开着。一个家不大富,亦不大贵,可是,安乐、温馨、祥和。

后来,我经常会想起那样的画面,想起那两只幸福的石榴。很多寻常的日子,也就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爱,是等不得的

只不过一日之隔,他的爱,就再也送不出去了。

他是母亲一手带大的。

他的母亲与别人的母亲不太一样。他的母亲因患侏儒症,身材异常矮小。

他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泥瓦匠,家徒四壁,等到40岁才娶了他母亲。一年后,他出生了,白白胖胖,像一轮满月,把父母卑微的心,照得亮堂堂的。父母的日子,因他的到来,有了奔头。

他6岁那年,父亲去帮邻居家盖房,从房梁上摔下来,掉下的一根横梁,刚好砸到父亲身上。那时,他正在不远处的土路上,逗着一只蟋蟀玩。从此,他没了父亲。

矮小的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他,吃尽苦头。夜幕四合,母亲还未归。一大清早,母亲就背着一背篓的绣花鞋垫,去集市上卖。那些鞋垫,是母亲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绣的。母亲靠卖鞋垫贴补家用。他坐在门前的矮凳上数星星,等母亲。矮小的母亲是他的天。他对母亲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报答你。”

母亲笑了,笑出泪来,问他:“怎么报答呢?”他说:“我给你买一屋子的好东西吃,我给你买一屋子的好衣裳穿。”母亲把他搂到怀里,搂得紧紧的,母亲说:“吃的妈不要,穿的妈也不要,等你长大了,带妈坐一回飞机吧。”

乡野广阔,狗尾巴草和车前子长满沟渠,母亲在割草。他欢快地喊:“妈妈,我比你高了!”是的,他才八九岁的人,个头已超过矮小的母亲了。头顶上突然响起飞机的声音,母亲抬起头看,他也抬起头看。空中的飞机有点像他见过的花喜鹊。“花喜鹊”飞远了,看不见了,母亲这才收回目光。母亲说:“这都是有本事的人坐的。有本事的人坐了飞机,到很远的地方去。”他问:“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母亲也没去过很远的地方,母亲就想象,“有很多很多的高楼,高楼里的桌子、椅子,都漂亮得不得了。”他郑重地向母亲承诺:“以后我要做有本事的人,带你坐飞机,到很远的地方去看高楼。”

他一天天长大,一路念书,把书念到城里,真的成了有本事的人。他住进了母亲曾描绘过的高楼里,高楼里有漂亮的桌子、椅子。他也常常乘像花喜鹊一样的飞机,南来北往。母亲对他崇拜不已,母亲问:“你真的坐飞机了?”他淡淡地说:“嗯。”“坐飞机像不像坐船,会不会晕?”母亲充满好奇。

他觉得母亲好笑。一低头,他瞥见母亲头上的白发,一撮一撮的。永远像儿童一般矮小的母亲,原来也会老的。他的心一软,说:“妈,等我有空了,我带你去坐飞机。”母亲低头笑,笑得很不好意思,“不坐不坐,我都这么老了,坐飞机干什么啊?”他蹲下身子看母亲,认真地说:“我一定带你去坐。”母亲没再说什么,但神情,很喜悦。

他也终于抽出空来,订好机票,打电话告诉母亲,要带她去坐飞机。母亲激动得逢人便告:“我儿要带我去坐飞机了。”她还特地扯了布,做了一身新衣裳。

他回去接母亲,半路上突然接到上司的电话。上司说公司来了一个重要客户,问他是否有空陪着一起吃饭。他只犹豫了几秒钟,就回:“没问题。”他想,飞机票可以重签,母亲晚一天出行也无妨。

然而这天晚上,母亲却意外摔倒了。摔倒之后,母亲还神志清醒,跟一旁的人说:“我儿要带我去坐飞机呢。”可渐渐地,就不行了。第二天凌晨,母亲没等到他赶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跪到母亲跟前,恸哭不已。只不过一日之隔,他的爱,就再也送不出去了。

吊在井桶里的苹果

每次回家,跟母亲有唠不完的家长里短,一些私密的话,也只愿跟母亲说。跟父亲,三言两语就冷了场。

有一句话讲,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说的是做女儿的,特别亲父亲。而做父亲的,特别疼女儿。那讲的应该是女儿家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候,也亲父亲。不但亲,还瞎崇拜,把父亲当作举世无双的英雄一样崇拜着。那个时候的口头禅是,我爸怎样怎样。因拥有了那个爸,仿佛就拥了全世界。

母亲还曾嫉妒过我对父亲的那种亲。有一件事我印象深刻,那天,下雨,一家人坐着。父亲在修整二胡,母亲在纳鞋底,一家人闲闲地说着话,就聊到我长大后的事。母亲问,你以后长大了、有钱了,买好东西给谁吃?我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给爸吃。母亲又问,那妈妈呢?我指着在一旁玩耍的小弟弟对母亲说,让弟弟给你买去。哪知小弟弟是跟着我走的,也嚷着说要买给父亲吃。母亲的脸就挂不住了,叨叨地说些气话,继而竟抹起泪来,说白养了我这个女儿。父亲在一边讪讪笑,说小孩子懂个啥。语气里,却透着说不出的得意。

待得我真的长大了,却与父亲疏远了去。每次回家,跟母亲有唠不完的家长里短,一些私密的话,也只愿跟母亲说。跟父亲,三言两语就冷了场。他不善于表达,我亦不耐烦去问,有什么事情,问问母亲就可以了。

也有礼物带回,却少有父亲的。都是买给母亲的,好看的衣裳、鞋袜和首饰。感觉上,父亲是不要装扮的,成天一身灰色或白色的衬衫,蓝色的裤子。偶尔有那么一次,我的学校里开运动会,每个老师发一件白色T恤。因我极少穿T恤,就挑一件男款的,本想给家里那个人穿的,但那个人嫌大,也不喜欢那质地。回老家时,我就顺手把它塞进包里面,带给父亲。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接衣时的惊喜,那是猝然间遭遇的意外,他脸上先是惊愕,继而拿衣的手开始颤抖,不知怎样摆弄了才好。呵呵呵傻乐半天,才平静下来,问,怎么想到给爸买衣裳的?

原来父亲一直是落寞的啊,我却忽略他太久太久。

这之后,父亲的话明显多起来。他乐呵呵的,穿着我带给他的那件T恤,在村子乱晃,给这个看,给那个看。他也三天两头打了电话给我,闲闲地说些话,在要挂电话前,好像是漫不经意地说上这么一句,你有空的话,就回家看看啊。我也就漫不经意地应上一句,好啊。却未曾真的实施过。

暑假快到了,我又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很兴奋地说,家里的苹果树结很多苹果了,你最喜欢吃苹果的,回家吃吧,保你吃个够。我当时正接了一批杂志约稿在手上写,心不在焉地回他,好啊,有空我会回去的。父亲“哦”一声,兴奋的语调立即低了下去,父亲说,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啊。我“嗯啊”地答应着,把电话挂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我完全忘了答应父亲回家的事。深夜,姐姐突然有电话至,闲聊两句,姐姐忽然问,爸说你回家的,你怎么一直没回来?我问,家里有什么事吗?姐姐说,也没什么事,就是爸一直在等你回家吃苹果的。

我在电话里就笑了,我说爸也真是的,街上不是有苹果卖吗?一箱苹果也不过几十块。姐姐说,那不一样,爸特地挑了几十个大苹果,留给你,怕坏掉,就用井桶吊着,天天放井里面给凉着呢。

心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把,我只重复地说,爸也真是的,爸也真是的。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一个夜,都因那吊在井桶里的苹果,而变得湿润了起来。

老了说爱你

寻常日子,聚少离多,心里面有牵挂,见了面,却没有过多的温情。

婆婆是公公用独轮车娶回家的。

我见过那架独轮车,放在堆杂物的屋子里,灰头灰脸,埋在一堆杂物中。公公几次要把它劈了当柴火烧,都被婆婆拦下了。婆婆如花的年华,刻在上头,哪一次回忆起来,不是唏嘘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