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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住在自己的美好里(3)

忽然,一朵云跑起来。两朵云跑起来。三朵云跑起来。无数朵云跑起来。它们一直跑向天边去。天边出现了奇异的变化,夕阳像块糖似的,整个的,融化了。蜜汁一点一点渗透进那些云朵里。云朵幻变出千万朵瑰丽的花,开啊,开啊,开啊,直开到夜幕四合。白天和夜晚的交接,原是如此辉煌。

再比如,秋高气爽的天,你走在路上,无论什么时候抬头,都能看见云,成群结队的。它们一会儿羽化成衣,飘飘拂拂。一会儿又激荡成沙滩,上面的粒粒脚窝,都看得清晰。而大地之上,栾树已红成一片了,如待嫁的新娘。我总觉得这个时候,天与地在秘商着一件什么大事。是什么呢?午后,我在东亭北路上走着,路两边全是火红的栾树,我看到天上一团云,白色的大鸟似的,飘着飘着,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邂逅红叶谷

它们把一场生离死别,演绎得华丽出彩,叫人忘了悲伤,只有欢喜。

济南有条河叫锦绣川。锦绣川南部的大山里,有谷名曰:红叶谷。

我是路过。听人说,近处有个红叶谷。当下心动。寻常见着一树两树的红叶,都足够让我欣喜了,何况那满山红叶铺成的山谷!去看,当然去!

已是晚秋,秋意浓厚,叶枯草衰,少见鲜艳。山路弯弯曲曲、曲曲弯弯。车子顺着山坡忽上忽下,如坐过山车,叫人提着一颗心。偶见一户两户的山里人家,散落在山坳。青砖青瓦的小房,简朴着。我在心里犯着嘀咕,这谷外,也未免太寻常了。视线却忽然开朗,一片宽阔地带展现眼前,彩旗飘飘,车马喧腾——红叶谷到了。

登石级,入谷里,人仿佛一下子掉进了传说中的阿里巴巴的山洞,一洞全是金光闪闪的宝藏哪!眼观处,每一棵黄栌,都是披红挂金的。它们悄悄的,不胜喜悦的,商量着一件什么秘密事,满头满身,都泛着兴奋的潮红。

人顺着谷中小径走,头顶上是绚烂,身侧是绚烂,脚底下是绚烂。拐角处撞上的,还是绚烂。再普通的一个人,也变得绚烂起来。像梦,似幻,天上人间。

山坡上上下下。黄栌们跟着上上下下。红叶们,便也跟着上上下下。一簇簇盛开。一片片铺开。像红盖头——山坡就要出嫁了。场面真是浩大,“红地毯”铺着,“红被子”卷着,“红灯笼”悬着,“红烛”燃着——喜事临门,满山谷的红艳艳,红透了的红。近处,远处,都是华丽到不能再华丽,富贵到不能再富贵。你手中相机的镜头,根本无须挑角度,闭着眼睛随便拍吧,定格下来的画面,也是夺目的、独一无二的。

山泉汇聚,蓄成湖,叫绚秋湖。湖边山坡倒映。红流淌到湖里面了。金黄流淌到湖里面了。间或的,一撮两撮的松绿,或是竹绿,也流淌到湖里面了。水成彩色的水了。有白鹅凫在这样彩色的水里面发呆,秋意如此浓酽,想它们也是醉了。人站在湖边,只剩下惊叹的分了,美,真美啊!瑶池仙境,莫过如此。

雾起。山谷隐映在雾里面。那些红,便在雾中浮浮沉沉,如红色的小金鱼在游。一簇簇。一团团。又如红色的轻舟荡过。我蓦地想起白居易《长恨歌》里的诗句:“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一场君王之爱,也敌不过生死别离,人走后,只剩凄清荒凉。可分明情未断、思未了,她还在他的眷恋里。红不扫,红不扫!他日日见着,满阶红叶,哪一片不是旧日情思?上天入地,见它如见卿卿。

突然间,我读懂了那些黄栌,它们原是用红叶来寄情的啊。别离只是暂时的,活才是永恒的。所以,它们把一场生离死别,演绎得华丽出彩,叫人忘了悲伤,只有欢喜。

在菊边

没有一朵菊是愁苦烦闷的,那是因为,菊的心里,住着芬芳。

新搬进的房,可以接纳大捧的阳光。

阳台上有。房间里有。转一圈,看到吃饭的餐厅里,居然也有一束阳光,像朵花似的,绒绒的,开在我的餐桌上。那是后面人家的窗玻璃反射过来的。

我坐进书房里写字,阳光悄悄跟进来,趴在我的脚面上。像只听话的猫。它不言不语。我也不言不语。有时,心灵的懂得与相知,语言便成了多余。

我写一会儿字,看一下它。再写一会儿字,再看一下它。我觉得它笑了,我便也笑了。

我很享受这种寂然的欢喜。

去看最深的秋。再不看,又得等一年了。人生经得起几番秋去秋来?所以,不等。

穿一件新买的红格子外套。很乡村的味道。这种味道,最适合我。不饰不装,如庄稼。

好吧,来世,就让我做一棵庄稼吧,小麦,或是水稻。我将在黑色的泥土里,由一粒小小的种子,成长为丰收的金黄。

这样的生命,真的很丰富。

秋在那里。

在滩涂上。在林子里。

万亩银杏,寂然在风里。

一树一树累累的果,像镶了一树金黄的珠子。谁知道它内里的香软?

没人采摘,任由那些果实一径落下。地上果实和落叶,缠绵在一起。生生世世的样子。

我倚着银杏树拍照。每一棵银杏树,都是看客。我试图端出我最美的样子,给它看。我笑得真心实意。我笑得欢畅开怀。我笑得无忧无虑。

风有些大,却不感到冷。怎么会冷呢?这么多银杏树,等我在这里啊。我从这棵,跑向那棵,再跑向另一棵,再再另一棵。我们相视,没有一句话。

要语言做什么呢?有这颗滚烫的心,就够了。

我捡拾了很多的银杏果。吾乡人又称它白果的。我觉得白果这叫法好,白白的果子,又直白又形象。它内里的核晒干了,的确白净得很。从前我奶奶形容小脸的女孩长得好看,她总会这么说,哎呀,那孩子生得多好,长了一张白果脸呀。

现在,把它用水泡软,去外皮,用纸包上,放微波炉里转上一两分钟,便是香软的小吃食了。

我提着一袋的银杏果,像提着这个秋天最华美的馈赠。我要一天吃上几颗。从今往后,我的每一个日子,都将是香软的了。

三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那些菊。那真是意外的惊喜。

我只是偶然路过。

菊开在林子里,开在一棵一棵的白杨下面。

不是一朵。不是两朵。不是三朵。而是一地,一地,再一地。朗朗的,望不到尽头。

我左右环顾,寻找主人。

哪里有?漫长的海堤,少有人烟。连过路客也很少。

它是寂寞开无主。

可是,这有什么要紧?花开与不开,完全是花的事。

我看了这朵看那朵。颜色也就黄,和白。素洁的,却又是绚丽的。你开你的,我开我的,不吵不闹,一律顶着一张笑脸。

曾听过一首《在梅边》的歌。歌词写得乱七八糟,却有一句记在心上:在梅边落花似雪纷纷绵绵谁人怜。

那么,在菊边呢?在菊边,眼眼都是绚丽的欢喜。

低头轻嗅,有浅香钻入肺腑。没有一朵菊是愁苦烦闷的,那是因为,菊的心里,住着芬芳。

阳光的味道

阳光是有味道的,那是童心的味道,是这个世界最本真的味道。

这是初冬。天气尚未冷得彻底,风吹过来,甚至还是和煦的。从七楼望下去,还见一些绿色,夹杂在明黄、深黄、金黄、紫红、橙红、褐粉里,那是银杏、梧桐、桂树、枫树,还有一些白杨和杉树。秋冬转换之际,原是用色彩迎来送往的,斑斓得落不下一丝惆怅。霜叶红于二月花呢,哪一季都有自己的好。这就像我们人生,童年有童年的天真,少年有少年的飞扬,青年有青年的朝气蓬勃,中年有中年的稳健成熟,老年有老年的宽容慈祥,每一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风和日丽。

阳光在高处,像一群小鸟,飞过来,扑下来,落在七楼的阳台上,觅食一般的。有什么可觅呢?我和写作班的孩子们,在阳台上嬉戏。八九岁的小人儿,青嫩的肌肤,散发出茉莉花般的清甜味。我看到阳光爬上孩子们的脸蛋,爬上孩子们的眉睫,爬到孩子们乌黑的发上。孩子们向日葵一样的,朵朵饱满。阳光要觅的,可是这人世间最初的味道?清新的,纯粹的,未染杂尘。

仿佛就听到阳光的声音。是一群闹嚷嚷的小雀,挤着拥着,要往屋子里钻。也真的钻进来了,从敞开的大门外,从半开的窗户间。装空调的墙壁上,有绿豆粒大的缝隙,阳光居然也从那里挤了进来。屋子靠窗的桌子上,茶几上摊开的一本书上,一角的地板上,就有了它跳动的影子。阳光的影子有些像小鱼,尾巴灵活。或者说,阳光就是天空中游动的鱼。

这么一想,再抬头看天空,就觉得有无数的小鱼在游。这些小鱼游下来,把这尘世每一丝被遗漏的缝隙填满,再多的冷和寂寞,也被焐暖了。我想起那年在一旅游地,邂逅一景点,叫一米阳光。游人众,都是冲着那一米阳光去的。幽深的山洞里,光明是隔绝在外的,只能摸索着前行。这个踩了那个的脚后跟,那个撞了这个的肩,时不时还有峭壁碰了头,大家发出惊叫声。突然,眼前一亮,一缕光亮,从头顶悬下,如桑蚕丝般的,抖动着,那是阳光。仰头看,洞顶,在石头与石头之间,天然留有米粒大的缝隙,阳光从那里溜下来。一行人噤了声,只呆呆望着那一米阳光,它是黑里的亮,是寒里的暖,只要你肯给它留一丝缝隙,它就灿烂给你看。

孩子们在阳光下欢闹,孩子们说,老师,我们在泡阳光澡呢。我一怔,多么形象!阳光被他们扑腾得四处飞溢,像搅碎了一浴盆的水。这“水”,顺着阳台,一路淌下去、淌下去,淌到楼下人家的花被子上,淌到楼下行人的身上。其实,这“水”,早就在空中流淌着,高处有,低处有,满世界都是阳光的海。

孩子们伸出手,左抓一把,右抓一把,仿佛就把阳光抓住了。他们使劲嗅,突然对我说,老师,阳光是有味道的。我微笑着问,什么味道呢?孩子们争相回答。一个说,巧克力的味道。一个说,橘子的味道。一个说,菊花茶的味道。一个说,爆米花的味道。一个说,牛奶的味道……

是的是的,小可爱们,阳光是有味道的,那是童心的味道,是这个世界最本真的味道。

一日崇明

这时的天空和大江,正相互走动,云走到江里,水走到天上。

想去崇明岛看看,也便去了。

不识路,绕过许多的弯。却不怕迷路,因为正好可以四处闲看。秋深时哪里的风景,都是一抓一大把。譬如乡村,田野里的水稻收割后,地里留一地金黄的茬茬,像铺着金黄的毯子。柿子树上的柿子,农人们懒得摘,一任它挂着。满树的叶落尽,只剩红彤彤的果子,远观去,一树的红宝石似的,特别入得画。野菊花们东一簇西一簇的,扎着堆儿,似在窃窃私语。遇到一片茅花地,雪一样的白。风吹过,所有的茅花,都跳起舞来,像下着一场鹅毛雪。

我们到达崇明岛时,天色已晚。夕阳正拖着橘色的长尾巴,从一些树梢上滑过。在通往崇明县城所在地城桥镇的路上,偶有车辆驶过,划破一岛的宁静。路两边全是密密的林子,不见人家。夕阳的尾巴,也终于消失在西边天的江里面,路边的林子,变得高大起来,神秘不可测,跟一座座小山似的,与黑夜融为一体。

事实上,崇明岛没有山。它是长江的入海口,被誉为“长江门户、东海瀛洲”,一面环海,三面环江。岛上植物密布,品种数不胜数。整个崇明岛,就是一座巨大的天然氧吧。

夜晚的城桥镇,也是灯火明亮的。街道两旁少有高层建筑,路上的行人不多,三三两两。摆夜摊的,在晚上八九点才出来,卖些衣物小挂件之类的。我们从街南转到街北,从街东转到街西,恍惚走进江南随便一座小镇。

住江边小屋。夜里下起雨,雨急风狂。江水奔涌的声音,历历在耳,咆哮着,仿佛要把整个小岛给掀了。掀却是掀不掉的,小岛历经一千三百多年,是个老人了,泥沙堆积,根基牢固,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沙岛。

睡在床上,听窗外雨打风吹、江水奔腾,感觉自己像睡在一艘小船上。可不是,崇明岛就是泊在江里的一艘船啊。思绪不免漫天游走,最初的最初,是哪个渔民,在江里打鱼,来此歇脚,搭棚居住?他爱上这片岛屿,随后把心爱的女人也带来了,燃起第一缕人间烟火,从此,他们在岛上生儿育女,荒岛变成烟火凡尘。

早起,风有点飕飕的冷。昨夜一场风雨,似乎把秋给送走了。问旅店老板娘,崇明哪里好玩?老板娘大概极少遇到这么个无厘头的问题,想半天才说,好玩的地方啊,你们去江边看看吧。

去江边。风大。路边的风车转得呼啦啦,犹如驶过大型货车,害得我不时回头,怕有车过。哪里有?整个崇明岛,还安睡在梦里面。路的一侧植有一排排银杏,和柏树。木芙蓉一丛一丛,花已开过,余下一两点红,惊艳得很。

日出。眼见着鲜红的太阳,从江里腾跃出来,整个江面霎时被映照得波光流转,一片绯红。天空也是一片绯红,大江似的,波光流转。初升的太阳,在它们中间铺了一条霞光道,分不清谁是谁了。我信,这时的天空和大江,正相互走动,云走到江里,水走到天上。

太阳渐渐升高,天回到天上,江回到江上,崇明岛开始人声沸腾。江边陆陆续续有了游玩的人。当地做小生意的居民,一下子冒出那么多,卖毛脚蟹的,卖小鱼的,更多的是卖崇明的小吃——崇明糕和米团子的。刚出蒸笼的崇明糕,洁白暄软,诱惑着人的味蕾。

崇明糕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崇明的俗语里就有:自有崇明在宋朝,同龄就是崇明糕。糕的主要成分是糯米,里面掺和了大米,再加核桃、芝麻、桂花等,做成不同口味的,糯软,香甜。每一个到崇明的人,没有不品品崇明糕的。在崇明的大街小巷都有卖,八月十五的月亮似的,一斤一只,或是二斤一只。在一家店里,我还见到五斤一只的。

午饭后我们回头时,我买了不少的崇明糕,沉沉地提在手上,带回家送人。吃是其次的,分享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崇明的特色点心崇明糕啊,我这么介绍。一日崇明,就裹在这香甜糯软的糕点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