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共享天伦
女儿远嫁德国汉堡,已有数年之久,前年又喜得一子,活泼可爱。她几次三番来信来电,要我和她的母亲,前去德国看看,一则亲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二来领略一下异国风光,开开眼界;三来彻底休整一下身体——女儿知道:我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四十余年了,从来没有休过假呢!女婿也多次表达了同样的心思;他们的真切情意,感动了我们,决心前往德国探亲。于是,就在当年初夏的一个早晨,我们夫妇俩,乘坐了国际航班,由北京起飞,横跨欧亚大陆,经芬兰的赫尔辛基,当日晚上九时,便抵达德国汉堡。现代发达的科学技术,使地球变小了,万里长途,十来个小时便到了,想来似乎不可思议,但却是眼见的事实。女婿早已在机场等候,然后驾车把我们接到家中。由于正是德国的夏季,日照时间较长,虽然已到晚上十时,夕阳仍然高悬西天,万物清晰可见。
女儿的家住在汉堡郊区一座别墅式的小楼内。他们是不久以前才从城里搬到这儿来的。现在,德国人都惮于城市里的喧嚣,不愿身居闹区,纷纷从城市走向乡村。女儿也“追赶”了这种“时尚”,在市郊买了这座小楼。她在信中早已告诉了这个信息,今日来到跟前一看,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些。只见周围绿树环绕,处处花木扶疏,竹篱为屏,满地绿荫,远离市街,颇为幽静。汽车一直开到小楼的门口。此时,女儿怀抱小外孙迎了过来,亲人久别重逢,说不尽的亲热;咿呀学语的小外孙,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直叫爷爷;叫得我两行老泪不禁潸潸而下。仔细打量一下小家伙:浓密的黑发之中,隐隐闪烁着一种金色的光,浓发下面,是一双又亮又大的眼睛,小脸白中透红,笑颜时刻挂在脸上,小嘴一张,好比一朵芙蓉花儿,令人越看越爱,我抱在怀中,简直亲不够。人们常说隔代人更亲,此言不谬也!
落座之后,便一齐打开了话匣子。绵绵话语,一直说到深夜,忘记了长途跋涉之苦,忽略了时差带来的困倦。次日起身时,已日出三竿了。
西方人的早餐很简单:一杯牛奶,两片面包,加上少许黄油果酱,便完成了任务。女婿并未多花时间陪我们,及早便上班去了;女儿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就不再工作了。这也是德国人的习惯:女人只要一生孩子,便要丢下工作回家带小孩,直到孩子不需大人照管以后,方可继续工作,即使你是博士毕业,身居要职,也是这样。女儿本是北大高才生,后来在《光明日报》当记者,由于她业务能力较强,笔头子来得快,又很敬业,故很快便晋升为主任记者,在首都新闻界也曾小有名气。来到德国之后,曾在某大学讲授过汉语课,现在有了缠手的孩子,只好放弃这项工作。不过,她并没有仅做一个家庭主妇,而是重操旧业,搞起文学创作来了——给国内一些报刊撰稿,成了某种意义的自由撰稿人。现在我们来了,她毫不客气地说:爸,妈,从今天起,孩子交给你们,我要腾出手来创作了。因此,早饭一过,她便把孩子往我们面前一推,回书房敲电脑去了。于是,抵达德国后的第一天,带外孙玩耍,便成了我们的主要任务——当然,也是我们乐意接受的任务。
小外孙名叫leo(意为狮子),开始和我们就不生疏,扯过我们的手,就向他们家的小花园里拉。现在正是德国北方最美的季节,小花园内百花盛开,色彩纷呈,花团锦簇。两株盛开的玫瑰,几百枝红白黄相间的花,组成一个色彩斑斓的玫瑰门。门前的葡萄架下,坠着一嘟噜一嘟噜葡萄。花园正中,种植两棵苹果树,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一株高大的梅子树,结满了小梅子,正在由红变紫。花园的角上,有一片空地,被女婿用作小菜园,园中种满了黄瓜、胡萝卜、大萝卜、西红柿和圆白菜,均长得茁壮葱绿。小家伙走了过去,一下子就拔了个大红萝卜,乐得哈哈大笑直蹦高,然后便往嘴里送。老伴忙地夺了过来,在水龙头下洗了又洗,之后才交给他,他随即大口嚼了起来,乐不可支。
在小楼的房檐下,有一棵根深叶茂的树,不时地有小鸟飞来飞去,我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只见密丛丛的绿叶下,隐藏着一个大鸟窝,窝内有几只乳臭未退的鸟娃儿,在唧唧叫着,它们的爸爸妈妈用嘴叼着食品,从远方飞来后直接送到它们的口中,鸟娃儿争先恐后地张开小嘴来迎接,看来煞是有趣。小外孙更是百看不厌,挥着小手逗着小鸟儿,“啊啊”地叫着笑着跳着。
领着逗着小外孙玩耍,全身心都放松下来,没有一点儿负担;晚饭后,和女儿女婿一同谈天说地,海阔天空,畅所欲言,无所顾忌,痛快极了!活了六十多岁,至今方知天伦之乐,其乐无穷矣。
1999年7月于德国汉堡
在德国走亲家
在汉堡,和女儿、女婿、外孙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分外高兴。数日后,女儿突然对我说:爸爸,我公公的家住在不莱梅,离汉堡不远,你们应该去看看他们,也算是走亲家嘛!
我听了之后连声说:应该去,何况我们还是老朋友呢!
说来话长。早在女婿斯特番在北京大学留学期间,便和我的长女丹梅认识了,因为丹梅也是从北大毕业的,有此渊源,二人由相识而恋爱以至结婚。就在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斯特番的父亲海尔曼和母亲哈尔噶,专程来到北京,参加儿子的婚礼。
婚礼完全按照中国的习俗举行。这是我女儿的主意,当然,斯特番也十分赞成,想不到德国的两位亲家更是坚决支持,他们说:入乡随俗,当然按照中国的规矩办。因此,婚礼搞得热烈而欢快。
在婚礼开始时,海尔曼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同时带着日耳曼人的幽默的讲话。他说:当我从第一眼看到丹梅那个时候起,就毫不怀疑地认定:这是我未来的儿媳!我向我的老伴海尔噶说:我们的家族又添了一位杰出的新成员……勇敢地到我们德国来吧!我们不会亏待你的。美丽的山川,灿烂的阳光,芬芳的鲜花都会现出欢迎的笑容。德国人一向以严肃、刻板著称,而我的这位身为不莱梅移民局官员的亲家,却表现出诗人的风采,令我这个中国作家也深为赞赏。在婚礼进行的高潮中,中外来宾们,不禁离开座位翩翩起舞,以表欢庆之情。海尔曼夫妇也双双走到舞厅中间,跳了起来。他们或“快三”,或“慢四”,或“探戈”,或“伦巴”,自然娴熟,潇洒飘逸,充满年轻人的风姿,丝毫没有花甲人的老态,来宾们无不交口称赞。
婚礼之后,我请他们夫妇到我们家做客。经过女儿和女婿的翻译,我们进行了愉快的交谈,虽是初次见面,但却有一见如故之感。临别时,他们向我们夫妇盛情相约:在德国再叙友情。
现在,我们已来到汉堡,距不莱梅仅百里之遥,怎么能不如约见面呢?因此,一经女儿提及,我便迫不及待地说:你尽快安排,我和你妈妈要走亲家!
正好,次日就是双休日,便决定“全家”由女婿驾车前往不莱梅。
刚交六月,正是德国最美丽的时期:风光旖旎,气候宜人。此日,天气格外地晴朗,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温暖灿烂,到处花红草绿,浓荫蔽日,令人赏心悦目。我们乘坐的小轿车从汉堡郊区女儿的住所开出,顺着笔直的高速公路,向不莱梅进发。沿途的道路两侧,林木参天,绿荫夹道,像是一道绿色的长廊直通远方。德国人讲究效率,生活节奏甚快,因而高速公路的汽车,也都加足马力,风驰电掣,飞速前进。因此,从汉堡到不莱梅一百余公里的路程,不到一小时便到了。在行进的途中,女儿顺便向我介绍了不莱梅的城市概况。
她说:不莱梅是德国最大的港口城市,也是北欧主要工业城市之一,威瑟河从市区蜿蜒而过,距离北海仅仅七十公里,与相距不远的海港,组成了德国最小但经济地位极为重要的不来梅州。它历史悠久,早在公元787年,西罗马皇帝查理曼便在此建立不来梅教区,城市由此初具规模;1538年加入汉萨同盟之后,它便发展成为德国北部宗教和商业中心;1815年作为自治共和国加入德意志联邦,不久,又加入德国海关联盟,一跃而成为国际贸易和船运中心,其重要的经济地位,近百年来历久不衰。说到这里,女儿还着重加了一句:“现在它还是与咱们中国进行贸易往来的重要城市呢!”
女婿听了不禁笑道:你是三句话离不了中国呀。
“那当然,中国是我的祖国嘛!”女儿说得理直气壮。她虽然入籍德国,总还以中国人自居。
说话间,小车已经趋近了不来梅。远远望去,但见一片绿色的海洋,蓊蓊郁郁,偶有红色的屋顶和铁塔,高出在绿树的喷泉之上;进入市区之后,只见街道横平竖直,整洁如洗;鳞次栉比的楼厦,为现代和古典建筑的混合体,它们错落有致,整齐地排列着。市中心巍巍立着11世纪建造的大教堂,屋顶高耸入云,鹤立鸡群般地显示其独特的风姿;与之相毗邻的哥特式的市政大厅和议会大厦,造型迥异,二者如双峰对峙,呈现出两道亮丽的风景线。女婿斯特番告诉我说:这两座建筑物并立于此,是当年教会与议会斗争的产物。远在18世纪初叶,教会的势力非常强大,教皇发号施令,对国家和人民进行专制统治,不给人民以任何自由;人民(实际上是资产阶级——笔者注)不堪忍受其压迫,奋起反抗,建立起自己的议会,与教会分庭抗礼,经过艰苦的斗争,最后终于取得胜利。作为胜利的标志,就是在教堂旁边建立了这座议会大厦。用我们的习惯说法,就是进行了一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于是,我忍不住对这两座建筑物多看了几眼,觉得它们都很雄伟,各有千秋,相互对峙,虎视眈眈,不愧是标志性建筑。再往前行,则是一律比较低平的楼舍,整齐地排列在马路的两侧,房前屋后,均广植花木,到处花红叶绿,浓荫如盖,真乃名副其实的花园城市,令人目不暇接。可惜由于我们是乘车前进,未便停留,驻足观赏。看见我流连难舍的样子,女婿笑着对我说:爸爸,您不要遗憾,明天我们专门来参观市容,让您看个够!于是,我也暗自释然了。
小车穿过大半个城市,越过繁华喧闹的市区,我们来到了一个幽静的所在。女儿告诉我说:这一带是公务员的住宅区,公公和婆婆老两口就住在这里。一语未了,她又突然高兴地说:瞧!海尔曼已经在那里等候我们了!按照德国的习俗,儿媳妇对公婆是直呼其名,女儿故而这样说。
小车一直开到海尔曼跟前方才停下,我第一个走下车来,与亲家热烈拥抱,并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向他问候;接着,他又和我老伴握手见面;还没等我们说上话,我那不满三岁的小外孙利奥,迫不及待地扑向海尔曼的怀里,咿咿呀呀地用德语和爷爷交谈起来。说来也怪,小家伙一路上和我们都说的是中国话,转瞬间便改变了腔调。后来女儿对我说:他们给小利奥立下这样一个规矩:在和妈妈及中国亲人说话时,一定说汉语;与爸爸和爷爷奶奶等德国亲人一律说德语;为的是使他从小便能够掌握“双语”,两不耽误。由此,我想起了几天前发生的一件趣事:那天是星期天,女儿夫妇因事一同出去了,家里只留下我们老两口和外孙。老伴在客厅看书,我陪着利奥在一旁玩积木。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我顺手拿起话筒一听,对方是德国人,说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正在我为难之际,利奥却把电话抢过去了,并且和对方讲起话来。稍后,他撂下电话,转头对我说:是找爸爸的;我告诉他爸爸和妈妈都不在家,只有姥爷姥姥在,他们不会“说话”。我一听,乐了,脸前俨然是一个活脱脱的小翻译!只可惜他竟说我们俩不会“说话”。
走不多远,便来到了亲家的家门口。绿树掩映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门楼,女亲家哈尔噶乐呵呵地从大门里迎了出来;她现在显得更加年轻漂亮了,虽然年近花甲,看去却像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风姿绰约,落落大方。她和我们一一握手、拥抱,然后拥着我的老伴进入大门。进门之后,我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只见宽敞的客厅里,窗明几净,灿烂的阳光从门外的树丛中照射进来,照得蓬荜生辉。我们被安排在几个大沙发前坐下后,主人立即捧出丰盛的茶点。这时,我们才正式叙谈起来。好在面前有两个“大翻译”和一个“小翻译”,对话便毫不困难了。我们都深情地回顾了前年在北京相聚的情景;海尔曼特别说到了他对北京的深刻印象。他说,曾经到过世界上好多国家和大城市,但觉得北京最有特点。他谈到了长城、故宫、天坛、颐和园等名胜古迹,如数家珍般地描述了它们的雄伟和美丽,觉得中国不愧是世界文明古国;哈尔噶则从另一角度,谈起了北京菜肴的奇特,花样的繁多,味道的鲜美;她说,自己专门学了几样特别好吃的菜谱,回家来对照着一试,竟成功了,深受德国亲友们的赏识。她为此很是得意。当然,我们还共同回忆了丹梅和斯特番的婚礼的盛况。虽然时过境迁,但仍历历在目,觉得如在眼前;可是,再看了看那个正在一旁嬉闹的小利奥,又感到时间过得太快,一晃已经过去五年了。瞅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大家的脸上都漾起了欣慰的微笑。我心里不禁暗中感慨:生活的航船,真是不可思议,谁也无法猜测它会如何行驶,并驶向何方?我们这中德异国两家结成亲眷,并诞生这可爱的“跨国”新一代,在以前的若干年能够想象吗?这也是人类社会的一大进步吧!